“我的建议是，你不要再坚持步行出门了。”

上午时分，J大附属医院门诊二楼人声嘈杂，走廊尽头的诊室中气氛却格外沉凝。

医生背光而坐，手持厚厚一沓检查结果，紧皱眉头同对面的青年说。

“你不定时发作的骨痛非常危险——就算你能忍痛，但你的骨骼已经开始变得脆弱，肌肉力量也在减退。”

那沓单子最上层是一张骨密度检测，患者年龄那一栏的数字是20，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骨骼情况却像七八十的老人。

再过一两年，说不定就比七八十的老人还要糟了……白弋看着被推到面前的检查单，默叹道。

正常人此时应当陷入惊惶和悲伤，但相比悲伤，白弋只感到被时间洗涤后的平静……以及如同野火一般，在心底灼灼燃烧的不甘与执拗。

三年前，也就是高考刚结束时，莫名的厄运降临在白弋身上。

先是体检时毫无征兆地被告知身体正在奇异地衰弱，几日的冷静时间后，他又发现自己最重要的友人陆归舟莫名失踪。

是那种让人怀疑有神秘力量存在的失踪——一夕之间，与陆归舟相关的所有痕迹从世界上消失。租住的房屋被他人接手，手机号码成为空号，同班同学无人知道这人究竟去了哪里。白弋按约定报了两人原本说好要一起去上的大学，但理所当然地，这一届新生也没有这么个人存在。

而白弋自己，很快也因为飞速进展的病情无暇他顾。

一开始，他还能正常运动，只是会更容易觉得疲倦。三年之后的现在……

“你也看到了，你的病情没法逆转！”

看着对面青年轻颤的眼睫，医生有些不忍，但想到全科专家都赞同的判断，他还是狠狠心道：

“说句不好听的，到这个地步，你随时都有可能骨折！”

“坐轮椅，你至少还有五年预期寿命，不坐轮椅，等你骨折以后就真的只能躺在床上等死了！”

这个说法我最开始就听过了……白弋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却没有半分动摇。

在我还有能力挣扎的时候就放弃正常人的权利，只为了多几年的苟延残喘？绝无可能！

医生还在努力劝说，他已经撑着桌沿站起来。站直便可看出，他高挑清俊，但身形单薄得可怕，白衬衣散开的袖口处露出的手腕瘦削见骨，白皙的皮肤下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

而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资料，止住了医生的话头。

“白弋。”医生不甚赞同地喊。

白弋弯了弯唇角，道：“您放心，我知道利弊。”

他的声音清冽平缓。

“三年前就有医生下过类似的判断，我坚持了三年，也还能坚持下一个三年。”

“多谢您的关照，下次复查见。”

不去看医生无奈的表情，白弋离开诊室。带好门抬头的瞬间，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好空。

不知何时，本来人潮涌动的走廊变得空无一人。

全院的紧急撤离？为什么刚刚在诊室里没有收到通知？

白弋瞥了一眼远处空荡荡的导诊台，手腕一动，就想拧开诊室的门回去。

门把手纹丝不动。

白弋扯着把手拽了拽门，没有听到由于门轴的活动空间本应发出的碰撞声——这扇门变成了走廊上的一个装饰品。

他毫不犹豫转身握住对面诊室的门把手，随后发现这扇门同样完全凝固。

白弋退了两步，意识到这条走廊现在安静得可怕，日常生活必然会有的杂音——电灯电流的噼啪，细微的风声，空调运作的声音——统统消失了。

……这不合理。

本能的警惕和恐惧率先出现，但紧随其后的就是油然而生的、令他稍稍有些战栗的兴奋感。

心底那簇执拗而叛逆的野火找到了燎原的机会——忽然患上无名的绝症合理吗？好友莫名失踪合理吗？年纪轻轻就要不明不白地坐上轮椅合理吗？

在科学的世界里被迫应对这些令人费解的命运，白弋看着平静，实则早就憋了一股郁气！

现在，世界终于不合理、不科学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其他不科学的厄运、绝境，也可能有新的转机？

“这里是哪？后室？无限空间？”

死寂的走廊里，青年的声音飞快飘散，没有引起回音，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白弋挑挑眉，抬步往导诊台的方向走去。

白弋身高腿长，行走速度不慢，但导诊台仿佛在随他的靠近向远处挪移，一直保持在相同的距离。

他仿若未觉，又走了一段，忽然转头看向侧面。

在他走动时，两边的门、塑料椅、宣传板等物件随着走廊的延伸不断重复。

考虑到J大附属医院的装修无甚创意，缺乏参考来源的情况下，素材重复也是合情合理，但——

白弋的视线停留在一副装饰照片上。

木质相框中映着一所医院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记得这幅照片里最开始是J大附院的剪影，在他行走的过程中剪影逐渐变化，现在细看，已经完全不是J院的模样了。

这就是这段空间的关键点？

白弋伸手触碰照片中的医院，眼前忽然一黑。一个电子音在脑中响起：

【滴——检测到新玩家提前完成接入——】

【载入副本——载入成功】

【奖励已发放，祝您游戏愉快！】

一阵晕眩感袭来，白弋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四肢。他睁开眼，快速环顾四周。

幽长深邃以白绿二色填充的走廊，走廊两侧款式简单的房门规律排布。旁边墙上挂着一副消防通道图，图上显示这条走廊与肉眼所见的一样呈单调的直线形。消防图左上角印着一排文字——仁心医院重症医学科消防通道。

医院？白弋垂首，发现自己正穿着病号服坐在一架轮椅上，搭在扶手上的手背有熟悉的伤疤——这是他自己的身体。

他记得刚刚脑海中的电子音，“新玩家”和“副本”，自己应该是进入了一个无限世界——他看过相关的小说，对此并不陌生。

只是没想到我第一次坐轮椅会是在这……白弋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搭在搁板上的腿，欣慰地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残了。

轮椅也许是副本角色设定附带的道具？

不，他又看了一眼周围，纠正了自己的判断：也有可能是那道机械音所说的奖励。

白弋周围还有五个人，他们也穿着病号服，只不过没有轮椅，他们都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腕——那上面绑着住院患者的身份腕带，但更引人注意的是一枚银白色的金属手环。

五个人都有。

白弋的视线一扫而过，低头看自己的左腕，发现上面不知何时也多出了一枚金属手环。

在他注目的瞬间，一道光屏从手环上展开。

就像网络游戏的人物面板，光屏上从上往下排开了好几个区域。

作为一个新人，白弋的大部分区域都是空白的，除了[道具]和[任务]。

[道具]栏只有一样东西：

[一辆普通的轮椅]

就和名字一样，这是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电动轮椅，最多……格外灵活一些？

坐上它，你的行动方式不会和真正失去双腿的人有本质上的区别，但或许这特殊的代价也能换来些意想不到的好处——但我们不建议为了验证这个进行任何危险行为。由您个人行为引发的后果本司概不负责。

看上去好没用的奖励，“意想不到的好处”这种模糊说法在黑心商家手里和没有好处完全可以画上等号……唯一的优点是可以帮我节省体力，或许加上坐着还算舒服？

白弋默默想着，跳过空白，继续往下看[任务]一栏。

[任务]主线任务-治愈绝症

身为仁心医院的新入院患者，治愈绝症后方可离开医院。

绝症？

就像是为了配合白弋的猜测，他胸口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忍受的憋闷感。

他的膈肌和腹肌高频收缩，肺部快速换气——他剧烈地咳喘起来，只来得及用手臂隔开胸口与轮椅扶手——白弋怕把自己的肋骨咳断了。

虽然他的身体还没到这个地步，但再加码一个副本的“绝症”，谁知道会不会连锁反应啊？

白弋咳嗽的同时，另外五人也纷纷有了动静。

有两人同时开始咳嗽，另外两个人露出忍痛的表情，白弋身边不远处有着沉重黑眼圈的青年则捂着胸口趔趄两步，嘴唇乌紫。

无人幸免啊！白弋见青年几乎要摔倒，有点生疏地将轮椅挪过去，让他有个稍作搀扶的地方。

黑眼圈青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蠕动嘴唇想说什么，因为剧痛没能开口，只能扶着轮椅慢慢蹲下。

远处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你们就是今天的患者吧。”

一名护士快步朝这边走来——除了脸上戴着白色硬壳面具，她的一切都很正常。

她怀中抱着一沓牛皮纸袋，靠近之后精准地将纸袋塞进对应的人怀里。

“你们的病情医生们都看过了，按常理讲活不过一个星期。”

“不过幸运的是，你们来到了仁心医院。只要付出足够的报酬，你们的病症很快就会治愈。现在，把病案袋收好，跟我去你们的病房。”

她快速说完，毫不停顿地朝走廊深处走去。

白弋看了眼身边的青年，见他已经恢复，率先驱动轮椅跟上。

另外几人也纷纷跟随。路过许多间关着门的病房，护士在走廊尽头相对的两间病房前站定，吩咐道：“你们的床位就在这两间，按腕带上的编号自己找对应的，每餐食物会送到病房。你们只要听从主治医师要求，好好治疗，很快就会痊愈。”

说完她转身要走。阴鸷男使了个眼色，一个染着奶奶灰的青年两步拦在护士面前。

奶奶灰问：“还有别的注意事项吗？”

护士：“听从主治医师要求，好好治疗，很快就会痊愈。”

白弋注意到，她重复这句话时的音调和停顿与上一次说的时候一模一样。

护士停了片刻，见没有人再发问，迈步从侧面绕开青年，哒哒哒快步远去了。

她远去的速度比来时更快，白弋目测自己要全力奔跑才能堪堪追上。考虑到现在全员debuff的状态，不添加非科学因素，在座应该没人能拦住这位已经起步的护士。

众人默了片刻。白弋翻了翻牛皮纸袋，看到里面寥寥几张纸是门诊病历和住院押金单——病历上写着他是因肺结核入院。

所以他刚才剧烈咳嗽是因为肺结核？那从症状看，其他玩家的“绝症”应当各不相同。

白弋感觉十分微妙——说实在的，肺结核在现实世界早就不算绝症了，对比自己自带的绝症，这实在有点档次不够……

他想着，又看了眼自己的腕带——上面打印着“白弋 4床”的字样。对着病房门口的标签确认了一下，就驱动轮椅要进入左侧的房间。

奶奶灰再度接收了阴鸷男的眼神示意，上前将他拦住。

白弋递出不解的眼神。

“诸位都不是新人吧，现在还不知道能否进不属于自己的病房，不如在外头交流一下。”阴鸷男站出来道。

“我叫冯渠，天赋是[遥感之眼]，与人建立连接后，能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投影他的状态并且相互交流，只要有分头行动，这个能力就很方便。”他用一种笃定的口吻道，“诸位不妨也说说能力，以便配合。”

能力？我该编个什么，还是说坦白自己是新人……白弋心念电转，还没想好，已经有人不大友好地驳了一句。

“你的能力需要配合，当然得交流，我们的可不是。谁知道你想干什么？”说话的是一对兄妹中的哥哥，他长得高壮，此时正以防备的姿态站在妹妹前面。

“短视。”冯渠嗤笑一声，“我已经过了四个副本，靠的就是这个能力。你什么资历？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哥哥默了默，似乎四个副本的资历确实足够有说服力。

奶奶灰帮趁道：“有大腿不抱，这眼力劲我看你不如趁早把妹妹找个人卖了，跟着你迟早惨死。”他盯着躲在兄长背后的少女，后者吓得往后又缩了缩。

“你——”哥哥就要怒而暴起。

“我说——”不希望副本一开始就是内讧，黑眼圈青年无奈站出来想打圆场。

“叮铃铃——”

零碎的声音全数被突然响起的铃声压下。震耳欲聋的单调机械铃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整个走廊都在震动。

从载入开始就过分宁静和平的气氛猛地被打破，奶奶灰惊得后退两步，白弋瞅准空隙，一个加速键进入病房自己的床位旁，在三部同时疯狂震动的座机电话中接起了属于4号床的那一部。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了~

无限流第一次写，努力写得有脑子，若有缺漏请轻喷，相信我会越写越好的！

笔芯w

ps.关于失踪的部分，没有写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