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换了一身大红喜服，抬进早就备好的花轿里。
这喜服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一股难闻的脏臭。喜服用料也劣质，不知是在哪家布庄买了人家经年卖不出去的料子做了这身衣裳，头上还像模像样给搭了个盖头，帘子一放下去，谢无涯就扯了盖头。
这种事情他也不是头回遇见，就等着看这回又是哪个不怕死的邪祟撞在他手上。
一路都十分安静，这些人虽然都拿着锣鼓，却谁也没发出动静来，谢无涯想，这若是有人半夜遇见，真得给人活活吓死。
盛明朗在另一个花轿里睡得不知所以，谢无涯反道不担心他，也在轿子里阖眼冥神。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突然停了。谢无涯略略在心里估计了一下，起码得走了两三个时辰，他伸出两指，稍微拨开帘子朝外面忘了一眼，果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听见花轿外响起一个声音：“双溪村为玄姬娘娘献上童男一对，祈求玄姬娘娘赐福。”
童男一对？
他和盛明朗？
谢无涯差点被这些人的无知气笑。
天底下哪有要童男才肯赐福的仙人？这摆明了就是欺骗世人的谎话。
可偏偏这些人还信。
接着，他就瞧见这些人虔诚恭敬的跪地叩拜，以头贴地，没有一处不诚恳。
看他们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谢无涯还在想这是在做什么，就瞧见不远处的石头后面钻出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个尖嘴猴腮，一个黝黑胖实，两人警惕的观察了一下众人，似乎是确定这些人都伏在地上，这才小心翼翼从石头后面拖出六七个麻袋放在旁边，而后又躲回去继续观察这些人的动静。
约摸过了一柱香时辰，伏地的众人这才慢慢直起身子。
那老汉一瞧见巨石旁的几只袋子，兴奋的立马拜了又拜：“多谢玄姬娘娘赐福，多谢玄姬娘娘赐福……”
众人与他一同高呼。
继而，他让人将谢无涯和盛明朗从花轿上拖下来放到旁边，又把那几个麻袋放到花轿上，再次叩首谢过玄姬娘娘赐福之后，这才迎着晨曦的光辉，抬着花轿，敲锣打鼓心满意足的往双溪村的方向去……
谢无涯躺在地上，听着耳畔的锣鼓声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一丁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没想到，这些人还真好骗，他们还真以为有什么玄姬娘娘，一群蠢货……”
耳边传来一个公鸭嗓声音，谢无涯透过遮在脸上的盖头，看着这一胖一瘦立在边上打量他和盛明朗。
“瘦头刘，还是你有法子，几袋粮食就又换了两个，这可比咱们拿银子直接去买划算多了。”
公鸭嗓道：“这些人个个都是黑心的主，你要拿银子买他们儿女，他们还不漫天要价？有玄姬娘娘出马就不一样了，这不叫买卖，这叫赐福。”
胖子连连附和：“对对，没错，是赐福。他们送来的人越多，咱们玄姬娘娘也就赐的越多。”
公鸭嗓道：“加上这俩，得有五个了吧？咱们先把手头上的货出了，免得夜长梦多。”
“行行，都听你的。”
谢无涯这下算是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还以为是遇上什么作乱的邪祟，没想到根本就是人牙子搞鬼。
他以前在青楼就听说，遇到大灾之年，有人牙子假托神灵，以救他们脱离苦海为名，骗□□儿，略平头整脸的就卖到烟花之地，实在拿不出手的就折断四肢，剪了舌头驱赶到大街上乞讨敛财。
当时只当个奇闻来听，没想到今日竟叫他遇上。
撞到他手上，算他们倒霉！
两人被人牙子背回他们的窝点，就在这巨石背后的一处山洞里。
跟他们关在一起的，还有三个瘦弱少年，约摸十二三岁的样子，都颤巍巍的缩在角落里。
谢无涯躺在地上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下，个个面黄肌瘦，脸色苍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不知道被他们从各处搜罗过来的可怜儿。
那一胖一瘦两个人牙子坐在不远处的火堆跟前，一人拿着一只猪蹄在啃，火上还烤着一只流油的烧鸡。
这香味的确勾的人馋虫四起，几个少年也缩着脖子默默吞咽口水，而被药倒的盛明朗大约被刺激了嗅觉，嗅着味道竟从地上坐了起来。
谢无涯：“……”
就丢脸。
盛明朗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在一个陌生地方，周围还平白多了几个诡异的生人，赶忙阖上眼睛，片刻后，又才睁开。
这次，眼前的景象依旧如此。
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
疼！
看他茫然无措无所适从的模样，外面的胖子笑他：“诶哟，醒了？”
盛明朗讶异的瞧着这个面目可憎的人：“你是何人？我为何会在这？”
胖子啃了口猪蹄，吃的满嘴流油：“我是你的再生父母。”
“放肆！”盛明朗气急，“再敢胡说，信不信我大哥一剑劈了你？”
胖子放下猪蹄，舔着粗壮的手指头走过来，隔着木囚笼挑衅道：“我好怕啊，有本事叫你大哥来把我砍死啊。”
“你！”
胖子朝他挤了个幸灾乐祸的鬼脸，转身回去继续进行他的饕餮盛宴。
盛明朗半天没搞明白状况，终于在瞥见一旁“沉睡”的谢无涯后，立马跑过去将人摇醒：“谢兄，谢兄……你怎么了？”
谢无涯装作刚刚醒来：“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会在这？”
盛明朗有些忧心道：“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这了。谢兄，我们怎么办？”
“静观其变。”
“……”
人牙子为了防止他们反抗或者逃跑，每日只给他们一些清水和野果果腹，其他的一概不给。
饿到他们都没力气了，这才雇了辆马车，将他们捆在一起，全部赶上车。
五个人坐在马车里，四个都忧心忡忡。
其中角落的少年终于忍不住，惨白着脸颤抖着嘴唇开口：“我听说，他们要把我们卖到瓦子去……”
盛明朗当即瞪大眼睛：“卖去哪？”
“瓦子……”
盛明朗立马叫起来：“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卖我！要我大哥知道了，一定活剐了这几个泼皮！”
几个少年都怯生生的望着他，对他的大话毫不在意。
谢无涯也没附和。
他当然知道盛明庭对他这个弟弟的疼爱程度，现在的关键那不是盛明庭不知道他的处境吗？
他要想逃跑自然容易，可这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子如何跑的出这人牙子的魔爪？
这时，又有少年问：“什么是瓦子？”
最开始说话的少年回答道：“就是伺候人的地方。”
那少年生的文秀乖巧，微微垂了垂眸子，问：“那地方管饭吗？”
“自然，听说那地方吃住都管。”
少年扬起疑惑的眼睛：“那不是好地方么？”
“你傻了不是？”角落的少年骂道，“那种拿身子伺候人的下流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
少年懵懂的看着他，有些茫然。
角落的少年继续骂道：“你这蠢货，还听不明白？就是任由各种男人……”
话未说完，他纤细的脖子就被一只手扼住，谢无涯坐在他对面，正冷脸睨着他。
“你干什么？”那少年想挣扎，却发觉这人手上的气力极大，根本挣不开。
盛明朗和其他人都盯着他二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谢无涯缓缓开口：“你好像很懂？”
那少年瞪着他道：“我自小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什么不懂？”
谢无涯道：“有些事情，你懂就好了，不用说给我们听。”
那少年眼底爬出愤怒和不甘：“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什么都不懂，而我就要懂？凭什么在这种时候，你一个跟我们一样下场的还要护着他？”
那人越说越激动，似乎牵动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登时暴发开来：“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他转头对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吼道：“我就等着看你被千人……”
“啪！”
谢无涯扬手甩了他一耳光，道也不重，却很是响亮。
盛明朗一惊，其他人也都是一震。那少年捂着自己被打的半边脸，难以置信后，满脸怨恨的瞪着他：“你敢打我？你……”
谢无涯冷脸威胁道：“再胡说八道，我就剜了你的舌头。”
谢无涯在此处年纪个头最大，那少年虽然恨极了他，可看他一副不好惹的样子，终归还是怕他，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坐在角落咬牙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