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龙一改上午的冷淡，对萧莲舟的到来表现出十分的热情。
除了把五姹散一事撇的干干净净之外，简直是有求必应。
还特意拿出据说珍藏了上百年的灵芝酒款待他们。
这酒的确是好酒，但也是一等一的烈酒。
萧莲舟酒量有限，便婉拒了，储龙不好勉强。但他手底下几个得意弟子却对准梅雁冰和谢无涯，连番上阵。
梅雁冰虽然酒量尚可，奈何他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压根看不出这喝酒的门道，只一个回合就被灌的一塌糊涂，人事不省。
谢无涯作为小辈，在这种场合多说无益，而且这储龙似乎有意针对他，他也权当不知，有酒便喝，来者不拒。
没有技巧，全是真诚。
几个回合下来，对面喝的晕头转向，谢无涯又故意上去跟人喝了两圈，直到把几个人全部喝趴下才罢休。
见此情形，储龙也不好发作，喝了几杯闷酒，还只能强装笑颜夸他酒量惊人。
酒宴结束，谢无涯将喝醉的梅雁冰带回房间歇息。
他虽没有醉意，但这灵芝酒酒劲起来，却让他燥热难当，运功调化了几分，出了身汗，的确轻松了不少。
只是身上黏黏糊糊的，他不想这么晚为洗个澡惊动一屋子的人，便独自一个人往湖边去。
冷风吹在身上格外舒服，谢无涯将手臂环抱在脑后，十分惬意。
一路也没遇着什么人，药王谷这地方最不怕的就是小贼和狂徒，因为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的符咒阵法。所以这里晚上一向都无人巡视。
湖离玉兰别院不远，谢无涯泡在水里，闲适又安逸。
正当他沉浸在这点安逸当中，耳边突然响起一些极细微的不合时宜的声音。
又是这个老毒物！
谢无涯心里愤愤的咒骂了一句，将耳朵堵住。
毒物除了喜欢杀人，别的癖好也不少。从前他不甚了解之时，无意中撞破过两回，当时真是恨不能把眼睛扣了。
这药王谷婢仆成群，说的好听些，这些人都是药王谷的侍从，但说白了，他们的生死都掌握在储龙一人手中。
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他从外面买来的孤儿，给人遮风挡雨之地，供人吃喝长大，要说他们对储龙有多少恨意，那不见得。
甚至很多人都乐在其中，甘之如饴。
动静听的他烦躁，他起身将衣服一穿，刚准备往回走，就听见一个清心寡欲的声音在制止：“你快放开她。”
谢无涯转过头，心想这家伙是从哪冒出来的？
储龙的院子离此处不远，谢无涯想也没想就靠过去。
刚从外墙翻进来，他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这得喝了多少？
想着，他凑到窗前，伸手推开一条缝隙往里看。
地上一片狼藉，储龙醉意朦胧，按着太阳穴坐在床上，虽然他半披着件衣服，却刚好将自己强劲的腰身，紧致的腹部线条全部显露出来，裤带也松松垮垮，状似随意的大张着腿。
旁边跪着个衣衫不整的女婢在啜泣。
这个画面在药王谷还算和谐，但不和谐的是，旁边还立着另一个人。
谢无涯看到端着烛台的兰玉，心想，这家伙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喝醉了，”储龙捏着太阳穴，看起来十分难受，“不知道房里来了人，我还以为是菁娘回来了……”
“你怎么又醉成这样？”兰玉放下手里的烛台，从旁边倒了杯茶递给他。
储龙伸手接过来，看向他的眼神无端温柔了几分：“我就知道，只有你对我最好。”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喝醉？上回你喝醉打翻烛台，差点烧死自己，你都忘了？”
储龙看着他笑：“没忘。多亏你救了我，否则我早就成了一具焦尸。不过，你要相信我，我真没欺负人……阿青，你自己说，为何会在我房里？”
地上的女婢磕头如捣蒜：“谷主恕罪，是阿青鬼迷心窍，不知廉耻，见谷主酒醉，就……就偷跑了来……请谷主恕罪。”
储龙叹气蹙眉：“阿青，我视你如己出，当年你家乡遭了灾，我看你流落街头，无所依归，才把你带回来，你怎能如此做？”
“我知道错了，阿青知道错了。”
“你走吧，做下这样的事，这药王谷也留不得你了。”
“谷主，阿青一时糊涂，请谷主原谅阿青这一回。”
储龙不做声。阿青便爬过去求兰玉：“先生，求求你，求你让谷主别赶我走，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兰玉不忍，又道：“她年纪尚小，罚她面壁思过也就是了。赶出谷去，不知又要遭多少罪。”
储龙看看他：“兰玉心善，既然你替这丫头求情，那便依你。罚面壁三日，出去吧。”
“谢谢谷主，谢谢先生。”
谢无涯看着这一幕，心想，这拙劣的谎话估计也就骗骗他阿玉师弟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子。
这时，储龙又问：“你半夜找我做什么？”
“我不是来找你，”兰玉这才想起自己今夜为何而来，“席间有个小弟子喝了不少你的灵酒，我恐他难受，过来给他送醒酒丹。”
储龙看看他，嘴角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你说那个姓梅的弟子？”
兰玉没应。
“兰玉不必担心，席间，我就让人煮了醒酒汤送去，那小弟子定然没事。”
见人没答话，储龙起身走过来，身上的衣衫登时落在身后的床榻上，露出精壮结实的虎背狼腰。
他体型高大，身躯凛凛，影子一整个就将人笼罩住。
他弯下腰，看着人问：“兰玉，一个小弟子也值得你跑一趟？”
兰玉无端沉默，储龙却对他的沉默颇为在意，刚要开口说什么，兰玉就提醒道：“把衣服穿上，小心着凉。”
储龙：“……”
“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还有，别再喝醉，菁娘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
储龙：“……”
殷殷叮嘱完，兰玉这才离开，储龙苦笑着看他出门，跌坐在床榻上。
这个人，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转一转他那木头一样的脑筋呢？
兰玉沿着湖边的石子路往玉兰别院去，谢无涯远远跟在他身后，这人不知在想什么，竟一路都没发现自己，他便拣了颗石子丢到他身侧的水里。
扑通一声，兰玉果然应声停住，继而转过来。
今夜云层密布，并不是舒朗的好月色。他没有执灯，因此身影都在暗处，可偏有那么几缕漏下来的月光正巧落在肩头，整个人恍如生光一般。
谢无涯看着他，微微怔了一下，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他刚想去捕捉，却早已不见踪影。
他脑海里莫名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就是他这个小师弟，除了人生的笨了点，丑了点，竟也有几分谪仙的天分。
“是我，”见人呆愣在原地，谢无涯只好出声，并抬脚走过来，“你的好师兄。”
“你……”兰玉看他头发松散，发尾也湿漉漉的，里衣少了一件不说，连外衫也凌乱不整，想到他今夜喝了不少酒，又想起方才储龙房里那件荒唐事，登时急了，“谁去你房里了？”
谢无涯被人迎头一问给问的一头雾水：“没人去我房里，怎么了？”
“那你去谁房里了？”
看人问的急切，谢无涯完全摸不着头脑：“你在说什么？”
兰玉似乎不知道该再问什么，只能默然立在原地。谢无涯虽聪慧，可猜人心思这回事却也同样伤脑筋。尤其他这个不善言辞，笨拙木讷的师弟，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咋了？”
人不说话。
“别不说话啊。师弟。”
还是沉默。
“师弟？阿玉师弟？”
兰玉取出腰间的白瓷小瓶，递给他：“醒酒丹。”
谢无涯看了看，笑着接过来：“师弟有心，我就替雁冰收下啦。”
兰玉看看他，什么也没说，抬脚欲走，谢无涯赶紧将他拦住：“等一下，我送你个礼物。”
谢无涯从怀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布包，却是湿漉漉的，他赶忙将包着的灰布扯下来，里面还包着一层油纸。
“幸好我让明朗帮我包了层油纸，不然刚刚肯定在湖里淹透了。”
“湖里？”
谢无涯拿衣袖擦了擦油纸上水印，不以为然道：“去湖里洗了个冷水澡。”擦好之后，这才递给他，“别说师兄没想着你，专门给你买的。”
兰玉看看他，似乎有些怀疑。
谢无涯道：“看看喜不喜欢？”
兰玉将信将疑的把油纸拆开，只瞥了一眼，突然拿油纸一把捂住。
谢无涯看他这副神色，猜测他可能是欣喜若狂。虽然有些牵强，但他想像不到看到几本闲书还能露出其他什么神情。
反正盛明朗每次看到不可多得的美人图、春宫图、房中秘术之类的珍品，都是欣喜若狂，如获至宝。
这几本游记和志怪故事估计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吧。
“你拿回去看看喜不喜欢，”谢无涯道，“要是喜欢，我下次遇到好的，再捎给你。”
兰玉表情复杂的看着他：“你喜欢……这种书？”
“喜欢啊，”谢无涯一脸认真，“虽然作为一个修士，爱看这类书的确有些奇怪，但又如何？喜欢就成。”
谁规定修士就不能看志怪小说，不能看看游记？
“你也应该看看，”谢无涯劝他，“以后有机会给我讲讲。”
兰玉惊骇：“还……要讲？”
谢无涯纳闷：“没事闲聊。你这么惊讶做什么？”
“……”若是此处月色够亮，此刻一定能看到他通红的耳尖。
谢无涯想起方才的事情，又问他：“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储龙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认识？”
兰玉抱着书，不知怎么回答他：“……算是吧。”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谢无涯疑惑。
知道谢无涯似乎很反感储龙，兰玉也没多说，只笼统的说了一句：“……他人很好。”
“他人好？”谢无涯几乎要气笑，“就刚刚演的那出，还好？”
“刚刚？”兰玉疑惑。
谢无涯：“作为师兄，我郑重提醒你一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兰玉看着他道：“宗规二十五，不可背后语人是非。”
看他如此维护此人，谢无涯莫名有些生气：“你魔怔了？就这么信他？”
兰玉看看他：“我与他相识早在你之前，自然信他。”
谢无涯一怔。
“多谢你的书，我会记得看。”
说完，抬脚就离开了。谢无涯在湖边无端立了半晌，回过神之后，又不知为何怔愣，转身也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