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药店的日常工作，菟耳还会去多做一份服务员兼职补贴家用。姬西桃在网吧找了个兼职，可以一边整理之前匆忙收拾的资料，一边还能从闲言碎语里获取时下最新的消息。

平真府的通缉令已经从最高级别下调，再加上她们小心谨慎地隐藏自己的外貌，似乎真的逃脱了过去那种日子。

她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一方面，组织那边不会放过逃脱的刺客，“清道夫”会来，只是暂时没找到她们。另一方面，她们仍在通缉令上，新郡主说不准也将自己隐藏到了暗处，等待瞬间出击的时刻。

但莫名其妙的，这段时间的日子就是过分平静。

难得两人都在休息时间。初春来临的雷雨格外急促，闪电的光偶尔穿过窗帘缝隙，把房间照亮一角。

刚开始不过是在聊天，资料整理的进展，积蓄的存储情况，今天遇到的人和事。聊着聊着说到未来去，规划起如何在灵湾安身立命。

“卖花吧。”姬西桃说，“我们去买花的种子，然后你就让它开花！”

“你在到处都是花灵的地方卖花？她们催生出的花可比我的要好多了吧？”菟耳不认同，摇头。

“嗯……那我们去北盐卖花！”姬西桃靠在菟耳肩上，“北盐那么冷，鲜花少，又没有什么灵族在那边，多好的机会！怎么样？”

她笑得眼睛亮晶晶，好像明天就能搭上去北盐的火车，“还可以顺便去看极光和火山！”

像个小孩。菟耳只能顺势哄孩子似的答应，“好。”

不过是依照电视剧或者小说的模板想象正常人的幸福生活，想到后来两个人从拥抱改为亲吻。雷声掩去周围租客的声音，也掩去细腻的情话与呢喃。

比起姬西桃，菟耳的动作会温柔许多。她一遍又一遍去数对方身上的疤痕，想象血肉如何顽强地愈合，最后只留下浅色的痕迹。姬西桃不容易留疤，那也就代表着留下痕迹的伤口都曾让她命悬一线。

在她不曾知晓的过去。

姬西桃忽然捧住她的脸，眼角红红的，不满道：“干嘛分心？”

菟耳摇了摇头，俯下身吻她。

“菟耳，你为什么会杀人？”

菟耳的目光往上，落到了青荷脸上。

冰冷的剑锋靠在她脖子上。熟悉的刺痛。

“只是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了而已。”菟耳说。

“你不该走到这一步。杀人是无法被原谅的。”青荷说。

“我知道。”菟耳深吸一口气。她回过头，那些模糊的面孔出现在她身边。

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全是新鲜的血迹。浓稠的剧烈的血腥味。年轻的女学生散着头发，脖子歪成诡异的弧度。草鬼的身体上爬满了黑色的小蛇，脸颊上有个大洞。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面色青灰，瞳孔放大到几乎遮住整个眼球。

菟耳往后退去，青荷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离朱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双目淌血，唇上鲜血艳得人心慌。离朱笑着，低声细语，“为什么要害我？”

菟耳来不及解释，脑后忽然一凉。枪口抵住她的后脑，男人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为什么杀我？”

菟耳闭上眼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过了许久，似乎所有人都消失了，她睁开眼，想转过身，却忽然听见了在耳边炸裂的枪响。

菟耳猛地睁开眼。

安静的凌晨四点。

她身边，姬西桃侧躺着安睡。似乎出了些冷汗，几日没有好好打理的刘海乱七八糟黏在脸侧。窗外暗淡的路灯灯光照在她脸上，看起来让她的脸惨白得不像话。

像是死去。

刚刚梦中的一切忽然卷土重来。

满目赤红的鲜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死人的眼睛，涣散的瞳孔。

菟耳发觉自己在发抖。她的手脚几乎麻木了，甚至连呼吸都有些苦难。恐惧如同潮水将她淹没，她再次沉入了那片没有光的深海。

她不受控地颤抖着手去试探姬西桃的呼吸。

微凉的皮肤，和确确实实存在的温热的气息。

菟耳还觉得不够，她去摸姬西桃的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脉搏仍在规律而有力地跳动。她又躺到姬西桃身边，把耳朵凑到她身旁，确认对方的心跳。

温暖的怀抱，柔软而完整的肌肤，意味着对方存活着的心跳与呼吸。属于对方的橡木苔的苦涩香气。

姬西桃似乎被闹醒，她翻了个身看了眼时间，又翻回来抬手搂住菟耳，含混不清道：“别闹，再睡会儿。”

菟耳先是感到安心，却在随后的失眠夜晚里意识到，姬西桃的身体比以前差了很多，随之增长的是睡眠时间，甚至常常睡得太死。这对一个刺客来说不正常。

或许是感到安全呢？或许是之前不正常呢？

菟耳这样安慰自己。

雨后的阳光显得格外清澈，空气里的热度却在上升。菟耳带了饭去网吧找姬西桃，前台坐着的是一个染着白金发的女人。女人往后面看了一眼，说：“她走了，辞职了。”

“……什么时候的事？”菟耳愣在原地。

“一个星期前。你不知道？”女人抽了一口烟，“她还有个东西落在这了，最近没看见她。你有见到她就带给她吧。”她从脚下抽出一个本子放在台上，转头去招呼别人了。

菟耳走出网吧找了个地方坐下，才把本子拿出来看。

笔记本用了大半，记着以往琐碎的开销。看日期前半部分是还在组织内做任务的时候，很多条都是类似于“又买了条丝绸毯子但忘记什么价格了”这种完全没意义的记录。菟耳看到这些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唯一被认真记录的药材的消耗量，只是没有价格。略显潦草的字写着无数药材的名字，大部分是简称。

后半部分的开销记录才认真起来。蛊种的炼制时间和数量。蛊种名称是别称，如果不是菟耳知道，只会把它当成名字奇怪的药。

蛊种会在某天忽然增加或减去大半，某一天开始忽然再无增加，反而消耗迅速。最高的那天用完了所有的生蛇蛊。

菟耳回忆了一下，是在珊瑚沙的那天。

直到日子大概走到最近，所有蛊种几乎都只剩个位数。但前两天也仍在减少。

但这两天并没有听说有人因蛊毒离奇死亡。更何况，若是去随便杀人，在乌兰是很容易被追查出源头的。组织的清道夫也不会是随意可杀的人。

菟耳慢慢把所有可能性排除，最后只剩下一条。

通缉令变成了悬赏令。

如果留意过姬西桃，就会发现她有时回来得很晚，洗完澡倒头就睡。她身上偶尔会有擦伤或是莫名其妙的淤青。她隐藏一切的手法太过高明，似乎总是收集药材的时候摔了下，这里磕了那里碰了。

也对，她可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才活下来的刺客。

疯子不会因为开始畅想日常生活就收手，相反，为了达到她——或者说她们的目的，她不会给对方留任何机会。

她只会反复洗干净手再回家，再像个孩子那样问菟耳晚上吃什么。

也许，在乌兰也待够了，她们必须尽快走了。

或许姬西桃也意识到了这点，在某天她带着胳膊上的伤回来时，她说：“明天跟我去一趟我以前的家吧。”

菟耳关了厨房的火，拉开抽屉找出药给姬西桃处理伤口。

她问：“这是第几个人了？”

见姬西桃没回答，菟耳继续说：“赏金猎人。”

姬西桃笑，“我只是待腻了，我们很安全的。”

“我知道的，又不是小孩子。”菟耳抬起头，道，“我已经收拾了一些东西，明天去把项链卖掉，然后我们就走吧，去北盐。”

姬西桃用没伤的手去揉菟耳的脑袋，低声笑道：“你好可爱。”

菟耳使劲拉了一下绷带，瞪过去，“还有心情笑。”

姬西桃被疼得龇牙咧嘴，脸颊还蹭着一抹没擦掉的土，看起来怪滑稽的。菟耳憋不住也笑了出来。

“我觉得我们能走。”姬西桃笑着笑着说，“我今天探到了口风。比起我的命，新郡主姬易午更想要我母亲的下落，或者是她当初带走的东西。——所以，来赌一把吧。”

赌她们到底想要什么。

菟耳点点头，伸手擦了擦姬西桃脸上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