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客按下“退出”键，离开小房间后他做下决定，慎用“上帝视角”的能力。

这个技能带来的便利远超苏客想象，但同时，副本世界里的人不是npc，更不是随手打随手刷新的怪物，他在游戏屏幕上轻轻敲下的一个键，终结的可能就是一个“人”向命运挣扎的一生。

他和“副本中的人”只相隔了小小一个屏幕，便是无望的天垫。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一旦在心底种下不尊重生命的种子，那根植心灵深处的隔阂便难以拔除。

他们不是npc！苏客对自己吼道，然后在开启“上帝视角”技能的按钮和小房间墙壁上刻下苏客同样刻在「游戏面板」核心里的话：

「玩家」，世界是一场游戏，人生不是游戏！

他不想再看到再有像恶魔一样的悲剧发生了。

似乎怪物的进攻失败让「心灵深渊」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具体表现在他“五感缺失”的状态恢复了。

然后他拉开游戏面板，上面的buff描述变成这样：

「灵感潮汐（高级）：心灵之海是象征群体潜意识的“大海”，就像千百年来无数英雄前仆后继对抗人性的恶念般你站在海底，心灵之海迎来祂的贵客。灵感的浪潮松开捂上你的眼耳口鼻的肢体，向你表示祂没有恶意。」

苏客：……

真现实。

要是「心灵深渊」站他面前苏客迟早给他一下权做打招呼，但「心灵深渊」实体不在，他总不能打一拳海水以示自己的愤怒。

算了，等他拿到任务奖励后再算账。

「心灵深渊」照不进一点光。

但这不影响喝下夜视作用药水的苏客在沉静下来的水流中一眼望见黑衣黑袍身似幽灵的垂钓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客总感觉垂钓翁他变得瘦削了，好似消失了精气神，之前还可以将他比做在海底飘荡的水草，但现在……

像是坠落在坑底的枯枝。

苏客知道为什么。

垂钓翁像一只水母一眼无声地飘过来，熟悉的嘶哑的声音更衬着他苍老万分。

他说：“你找到了‘我’了吗？”

这个“我”当然不是指垂钓翁自己，苏客很明白，「垂钓翁」是「恶魔」的躯壳，「恶魔」是「垂钓翁」的灵魂，他们一个站在孤岛上垂钓自己的灵魂，一个漂流在海面上找寻丢失的躯壳。

但命运像是顽劣的孩童，嬉笑定下他们数百年不能相见的事实。

苏客悲伤地说：“找到了。”

垂钓翁的声音一下高昂起来，苏客从他立刻变得激动的动作看出他的急迫，垂钓翁大声地求苏客告诉他，告诉他“我”在哪里，但苏客开不了口。

向来没点情商在说话技巧上的苏客开不了口。

说什么？你呼吸的每一口海水都是他的朋友？

苏客住了嘴。

苏客的沉默让心情激荡的垂钓翁一下愤怒起来，他慌张地扯住苏客的衣领，大喊：“告诉我他在哪啊！”

心灵深渊最深处无法留下眼泪，但悲伤深沉如山，悲恸的情绪感染了苏客，「心灵深渊」又扩大了影响，一时间两人僵持住了。

垂钓翁不会说什么“没有希望就不要给我绝望”的话，他只是执拗地抓着苏客，恳求一个最终答案。

苏客知道，他必须要完成任务，拿到奖励，用「瓶中恶鬼」副本mod逆转时间线，让恶魔回来。

于是他嗫嚅嘴唇，以一种羞愧的姿态告诉了垂钓翁一切。

垂钓翁没有动。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生命力一般立在原地，还维持抓住苏客的动作，数百年的坚持，数百年的执念，数百年的寻找，在那一瞬间，苏客以为垂钓翁会化为腐朽的植物枯萎了。

但他没有，在时间都为他们而凝滞的「心灵深渊」，苏客等垂钓翁一个答案。

他会冲上来揍他一拳吗？

他会说什么？

他会直接甩手离开吗？

苏客赎罪般在等垂钓翁的答案。

什么都没有。

垂钓翁只是叹出一口劳累到极致的无声叹息，苏客仿佛在这一口叹息里嗅闻到枯枝“嘎吱”作响掰断时产生的味道。

垂钓翁说：“我不知道副本核心是什么，但我可以把岛送给你。”

苏客没有理会游戏面板上显示完成的任务，他注视垂钓翁一下苍老的脊背，没说什么。

他会把恶魔带回来。

按理来说，任务应该是都完成了的。

他也获得了任务给予的奖励——

「瓶中恶鬼」副本mod，还有奇怪的不知道什么用处的九分之一的「？？？？」mod碎片。

排除后面那个作用未知的东西，苏客在奖励到手的瞬间就打开「上帝视角」的技能，进入小房间，把「瓶中恶鬼」副本mod塞了进去，然后谨慎地看了一下介绍：

「瓶中恶鬼」：这是躯壳的孤岛，这是心灵的汪洋。你可以通过祂，掌控「心灵孤岛」和「心灵之海」两个区域。

苏客按下在吞下mod后终于亮起的「回档设置」，输入指令——将一切的时间线逆转到还未死亡前。

游戏屏幕上跳出了提示：

「注意，逆转已经历的重要时间线会造成时间悖论，玩家获得副本核心的结果已经是时间线上的既定事实，无法删改在获得副本核心前的时间线，如若执意执行该指令，会对当前副本的时间线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

苏客愣住了。

他怎么忘记了，他怎么忘记了啊！？

时间悖论啊！

他删改时间线，他就无法获得副本核心，就算获得副本核心，没有经历过一切的他怎么可能会选择逆转时间复活朋友？

没有副本核心，他怎么删改时间线？！

那，他的朋友……他的朋友……

苏客颓然地摊在椅子上，捂住脸，难道就没救了吗？

他难以抑制地在心底冒出照旧执行指令的想法，他知道这很荒缪，但，但，但……

他依旧无法阻止自己的冲动。

苏客的脸在电脑屏幕打下的光下一面暗淡，一面光明。

暗淡的那面像是沉入心灵之海求生的人般狰狞。

光明的那面癫狂而绝望。

这是作为玩家的他唯一拥有的朋友啊……

电脑屏幕上，马赛克苏客已经在自动导航的帮助下自动会到垂钓翁的心灵孤岛，在那边无神地看海烤火，塞背包里的克拉克神瓶动了动像曾经的恶魔一样自主跳出背包，冲出瓶子，飘了出来。

然后马赛克克拉克就茫然地站在孤岛沙滩上，看见马赛克苏客缩在角落阴沉沉地烤火。

“呃。”克拉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屏幕前的苏客没有管克拉克是怎么在重重基岩的包裹下从瓶子里从背包里打开三重障碍飘来这片自由的天空的，他像马赛克苏客一样缩在角落，瞳孔里倒映着核能台灯发出的光。

“发生了什么？”超人期期艾艾地飘过来，小心地问。

苏客和马赛克苏客都没有理他。

苏客现在在心底挣扎，要不要，冒着当前副本时间线紊乱的可能……不，是必定，逆转时间复活朋友。

天哪。

克拉克忍不住自责道，为什么我每次都来晚了？

他的心情有点沉郁，猝不及防的危机接二连三地发生，他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他拥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但依旧有悲伤不可阻碍地顺着命运的涡流进行荒诞的戏码。

他拥有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一拳下去地球的中分可以从北极穿到南极，难有对手的强大力量带他在天空中自然地飞行，他拥有超级速度，他可以拯救无数人，他有能力去阻止悲哀的发生，但与神的力量相匹配的是一颗属于人的“心”。

只要是“人”，就会有失误。

在数次的行动后克拉克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每一次，遇到那些无法阻止的悲剧时，克拉克还是会想，为什么我总是迟来一步呢？

这个“总是”不是频率高的意思，而是在克拉克庞大救人事件的基数下，在克拉克强大的救局能力下，那些结局依旧是不可挽回的悲剧给他的震撼。这些事件叠加起来就是那么触目惊心。

桩桩件件，不是数字，是苦难中人们哀嚎的事实。

但事实上，每一个超级英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面临这样的状况。

怀揣着想去帮助他人的心，用尽全力向命运挣扎，然后在大幕终于落下后人们对他们抗争命运的精彩举动送上喝彩。

但多少人能看到，在英雄光鲜亮丽的背后，他们更多的是为无法阻遏的灾难悲愤。

在一次次胜利后，只要有一次失误，只要有一次失败，他们就会清楚地明白，他们无能为力。

「命运」就是如此，你不可能战胜他，之前所有光鲜的胜绩都是祂无意与你相争，但只要那个冥冥中的意志刻意，那一切的结局就会被落笔写下。

与命运抗争是一条无望的路，每一个英雄都是西西弗斯，他们在干一件没有结局，也不会有结局的事。

但就这样放手，让灾难的巨石滚落吗？

如果是这样，他们也就不是英雄了。

西西弗斯的抗争永无止境，但他的行为却有意义。

石头推上去，还会再一次滚落，但是，敢于将“命运的巨石”一次又一次的推上山顶，就是对命运的抗争。

渺小的人类，在以自己的方式对「命运」说“不”！

克拉克整理了一下语言，飘在苏客身边，一字一句斟酌地慢慢说：

“你在悲伤。”

“能告诉我原因吗？我想帮助你。”

克拉克天蓝色的眼睛注视着苏客，那种包容一切的目光似乎要透过缩在角落的马赛克苏客，透过电脑屏幕落到电脑椅前坐着的本体苏客上。

苏客抬起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的理论灵感来源加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