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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鳖的名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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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绮曾经数次在方濯面前表示过自己还年轻,但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陷入了一阵完全不应由他被人所忧患的有关于青春老去的隐忧。他才二十三岁,他的未来虽说可能不算是无限光明,但至少吃喝不愁,况且方濯认为就算是柳轻绮真的老去了,也得是个长得不错的老头子,或者他再努力努力,真的学点驻颜术什么的,就好像隔壁派那一百二十岁的长老依旧长了一张三十岁的脸一样——

“我又不是学不会。”这时候柳轻绮奇怪的自尊心便做起了祟。

“我只是没有必要去学罢了。”

“倘若您活到大概九十、一百岁这样呢?”

“活那么长有什么好?”柳轻绮说,他的扇子轻轻晃了晃,打出一圈白鸟翅膀似的皱纹来,“我不觉得有什么好,我认为……人活到一定岁数,安然没掉就好了。”

方濯不知道柳轻绮的这种想法是否和柳一枕有关,但他知道,柳轻绮在成长过程中绝对受到了柳一枕的很多影响:或者说是恩惠。他曾经从其余的师叔口中听到过有关柳轻绮的传闻,相传他是柳一枕从山底下捡来的一个弃婴,那时还是个裹在碎花襁褓之中的婴儿,却依稀可见得未来光彩风姿(此句大抵是方濯自己添油加醋而成),于是将他抱上山,取名叫柳轻绮,从此便开始了培养下一代观微门掌门人的艰辛道路——

很明显,柳一枕失败了。他所能在柳轻绮身上留下的唯一一点儿教育上的好处,大概就是此人与他的名字一样,为人有点寡淡,可方方面面有时候又有点像姑娘。

而又完美地继承了他师尊名字里的要素:给他一个枕头,他就能很快地睡着。

方濯坐在窗边,看着柳轻绮抱着枕头睡在自己床上,看起来很安详的样子,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窗外的月亮就好像一只钩子一样勾着他的心脏,让他一刻也不敢放松呼吸。柳轻绮是这样告诉他的:至少先度过这个夜晚。于是他大大咧咧地上了床,当着方濯的面就把外袍给脱了,躺了一会儿才又觉得冷,于是要求方濯把外袍脱给他自己盖着。

“你不睡吗?”他师尊这样问他。

“不了。”

方濯有些无精打采。柳轻绮拿着他的外袍,熟门熟路地盖在身上,兴许是察觉到小徒弟有些不安,随即笑了笑,说道:

“你不用想这么多,早在你来到这个幻境之前,为师就已经将这里探查过了。那团火是有剑时才会燃起,在没有剑的时候,它就是一团看不见的烟雾,哪儿都能有,这儿也不例外。”

他伸出手指,点点自己身下的床铺。方濯说:“你的意思是在这个屋子里很有可能也会起火?”

“是这样没错,”柳轻绮说,“可惜现在你没有剑,我手里也没有剑。”

这话说着好听,好似没有了剑的存在,火球就不会重聚,那么他们就暂且没有因火而产生的性命之忧——但仔细想想真是漏洞百出,这又与他们手无寸铁的生活在一个杀人魔的洞窟里面有什么区别?也不怪方濯为此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看着柳轻绮躺在床上,衣服拢在他身上像是一片片散落的叶子。清冷的月光映照在房间的侧墙,与昏黄的烛火纠缠、跳跃在一起。

方濯终于忍不住说:“师尊,我很担心云意的安危。你到了这个幻境之后没有发现他在哪里吗?”

“他没进来。”柳轻绮回答得很干脆。

方濯眨眨眼。他还以为唐云意是先被那棵桃树吞入了幻境才没了踪迹。

柳轻绮平躺在床上,仰望着头顶的横梁。火光所映照出来的阴影在他的脸上一跳一跳。

过了大概三次抖腿的时间,柳轻绮才说了话:“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所谓花岭镇‘花神震怒’,不过所指的就是这株桃树在作怪。也许并没有什么花神,也没必要供奉什么花神庙,或者说,真正的花神并不在庙宇之中,而在于庙宇之外。”

“你是说真正作祟的是那棵桃树?”

“对,”柳轻绮说,“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难理解对吧?如果这真的是一棵修行多年成了精怪的桃树,那么其实一切都可以解释。这株桃树需要人的骨血所生长,但它又没有直接害人的能力,所以它并无法残害花岭镇中人,而是通过幻境等方式进行引诱,来使得并不知情的人们在夜间走近花神庙,以此来将他们拖入幻境,并在幻境之中施展手段来将他们杀死。我们就是其中一员。”

方濯听着听着,反倒便没有了之前那般紧张。也许是知道了某种可能出现的情形,心里有了底,他拖着凳子往柳轻绮的方向挪了挪,问道:“那为什么它明明并没有修炼到可以直接杀人的地步,可我们却还是被它给捅穿了?”

“你可以认为这只是一个进行幻境的方式,即通过濒死的感觉来使人堕入自己的梦境,”柳轻绮说。他抱着枕头翻过身,看着方濯的眼睛:

“就好像你的眼睛里能看到我一样,你所看到了什么、梦到了什么,在以后的一个节点里都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另一面的要素。而通过对你记忆的攫取和对你梦境进行的整理编织,幻境的重心自然是在你自己身上,所以你被幻境杀死,实际上就是你自己杀死了你自己,而我在幻境中被杀死,就是你杀死了我。”

柳轻绮抬起手,将自己那一张毫发无损的掌心给方濯看,说:“为师在救你之前就被这个树一不小心攻击了一下,划伤了掌心,当然现在你看不到了。”

方濯打断他:“那是一个血洞吧。”

柳轻绮说:“啊,差不多。不过既然没事了,那他们都一样。不要打断我。”

方濯的目光落在他的掌心处看了一看。随即他的目光这才轻松起来。

“刚说到哪来着?对,划伤了掌心。如果没猜错的话,被那株树伤到的人在一段时间后就会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累,直至再也跑不动,应当就是它那汁液里面有着什么特定的东西。所以很有可能就算是你我后来没有被他抓住,我也会因此而进入幻境的。”

“那你的手现在没事了吧?”

“人变年轻了,肌肤色泽也更加光滑,”柳轻绮笑嘻嘻地说,“好极了。”

“哦……”方濯说,他抱着椅背往前倾了倾,“师尊,那我不会杀死你的。”

“好啊,”柳轻绮笑眯眯地说,“那你打算让师尊怎么死呢?”

“至少也得等我把账讨全了。”方濯说。

“我哪里欠你东西了?你三年来吃的住的用的穿的不全是我的?就你山底下打了但是没拿上来的这把剑,都是为师给你的银子呢。”

“屁,那是掌门师叔给的。”

“好孩子不许说脏话,”柳轻绮说,“把刚才的话连皮带根给我吃回去。”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一会儿皮,柳轻绮就打算要睡觉了。他给的理由很明确,就是凡事都得先等他睡一觉再说——不然他就要打哈欠掉眼泪既无动力也无活力,看着好惨。方濯也知道这人先前就没睡好,毕竟是被他半夜从床上薅起来的,又是被他一顿连蒙带骗勾引到花神庙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便主动提出要给柳轻绮守夜。

当师尊的欣然同意,盖着徒弟的外袍一抬手扯了帐子,懒洋洋地说:“别出去乱跑哈。”

“您当我三岁呢。”

“三岁娃娃比你懂事,至少不会呛为师。”

方濯冲他一撇嘴。柳轻绮将衣服往上拢了拢,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整个人便在床帐之中安静了下来。

不得不说,柳轻绮虽然算得上是一无是处,但是在心理状态这方面,他若自称振鹭山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这边方濯心里还不上不下地吊着把刀,一刀刀割着他的皮肉让他不敢离开窗户,而那边不过几息之间,便响起了柳轻绮匀称而清浅的呼吸声。这人既没有失眠的毛病,也不认床,甚至环境挑都不挑,合衣都能睡得很沉。方濯倒坐在椅子上,一会儿看看窗户外面,一会儿看看柳轻绮。不用柳轻绮说他也不敢出门,那火肯定还在幻境四处到处找他呢,就是不知道能帮忙将他几年前不小心冰冻在庭影居后院的王八蛋给烤化了不。

说到这个王八蛋,倒也有点意思:此词语指字面意思,真的就是个“王八蛋”。方濯在三年前对于鳖类一直保持着一种简单粗暴的认知方法,无论是好鳖坏鳖水里的鳖山上的鳖雄鳖雌鳖十岁的鳖还是千年的鳖,全部一视同仁,一律称之为王八。他在十四岁那一年从山底下捡了个龟蛋,放到山上养了两年,也没孵出小龟来。

他与廖岑寒差不了多大岁数,在入门之战之前,两个人就一直混在一起。这龟蛋也是两个人一起养的,方濯总疑心廖岑寒是不是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奈何没有证据,也找不出茬来追着他揍一顿。廖岑寒戏称他那未有缘相见的王八是“封神之鳖”,没过那么三年五载孵不出来,谁知如此算来已过了五年,连廖岑寒都已经在门内跟柳轻绮相爱相杀成一片了,那颗蛋却还是岿然不动,一点动静也没有。

至于那蛋到底是怎么冻住的,此事同君守月还有点关系,待到讲到她那些爱恨情仇的时候再加以说明,此刻暂且按下不表;那团火究竟能否融化柳轻绮后院里的那颗王八蛋,一切还得等出了幻境之后再见真章。柳轻绮睡得很沉,可他的呼吸又很轻,如果不是竖着耳朵刻意听,基本上听不出这里还有个睡着的人。方濯躬下身,趴在椅背上透过帘子瞧着那一抹迷迷糊糊的侧影,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个梦,就有点脸红。

柳轻绮的胸口幅度极小地起起伏伏着,方濯一声也不吭,就这样看着他。慢慢地他有点出神,在这样随时随刻都有可能产生危机的陌生幻境之中他就这么走了神:他很快就二十岁了,有什么东西必须直视一下。如果你要说他并不喜欢柳轻绮呢,这绝对是无稽之谈,如果他不喜欢柳轻绮也不会这么任劳任怨地跟了他三年,要知道柳轻绮那做派和那张嘴决计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但如果你说他要是喜欢他呢,方濯又要下意识反驳,不是您说的那样!那究竟是怎样,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他那张在这边骂骂师弟那边逗逗师妹的嘴巴就突然变得磕绊起来,如果您要他解释为什么这样一种“喜欢”在第二句问话的时候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概念,这概念到底是什么、变化又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最后只得作罢,因为您已经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不过此刻请看他的脸颊,他已经做到了此生所能做到的脸红之能事。并且也许会眼神飘忽不定,这是心虚的象征。出于对于门派以及人格的尊敬,方濯于此事上是决计不能撒谎的,如果他想说他对于柳轻绮是完全的清清白白,那么一定不是真话——自从他拜入观微门、并且做了那些梦之后,他就注定不可能是清白的了。这也是他在即将二十岁之前所得到的危机:对于他自己的师尊,他是否应当这样想?这天底下无论哪个徒弟都不应梦到自己看着师尊脸红心跳、甚至是凭借着自己昏昏沉沉但却又无比清醒的头脑过去主动拉他的手,乃至于是到最后合衣而拥、同床共枕……只是用想的方濯便难以再去思考别的事,他很想抱着什么东西摔倒在床上,然后再盯着房梁哀叹一声——这叫个什么事呀!这时候除了他自己,压根就没有人能够帮忙了……

好吧,就算他对柳轻绮确实是有别的意思,可这种情感又如何界定呢?如果事实正是如此,那么对于师徒之间的这种奇妙的情形我们到底应该如何面对呢?(如果方濯生活的时间再往后推一些,也许我们就可以给他讲述有关于“雏鸟情结”的种种,令他看明白真正的爱情和依赖之间的差距,那么他将会更加烦恼)没有谁能比方濯更明白柳轻绮的性子,他必然是会将此事解决清楚、但是却不知到底会用什么手段的。他并不是什么仁慈到会让一个暗恋者作为他的徒弟生活在他师门下的人,作为一个这么害怕麻烦的人,他难道真的不会采取极端措施吗?想到这儿,方濯打了个颤。他实在是年轻,况且他才十九岁,且再给他几个月的时间让他好好想想吧。他的目光从柳轻绮的侧脸上移走了。

在他胡思乱想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柳轻绮从睡梦中醒来。他觉多,但睡的时间也短,于是从床帐中看到一抹半明半暗的影子撑着床起身。

“几个时辰了?”柳轻绮问他。

方濯听到他略显沙哑的声音,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醒了?我不知道,但蜡烛已经燃了一半了。”

“我觉得我似乎已经睡了很久。”

一只手扯住帘子的边缘,稍稍一用力,柳轻绮那一张脸便出现在帷帐之后。他像是有点睡肿了,眼睛昏昏沉沉地耷拉着,毫无风度地打了个哈欠。随即两条腿伸了出来,柳轻绮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从床上懒洋洋地爬下来——他先是曲折了自己的两条腿,让一只脚接触地面,另一条腿则随着他身体的转动而从身后探出来——落到那一双鞋的鞋面之上。

然后他开始提鞋。方濯趴在椅子上看着他提住靴子,眼睛还没睡醒似的眯着,两只手像是用了大力又好像一点力气没使上一般折腾。一缕头发从脸侧掉了下来,方濯立即转过了眼。

柳轻绮说:“天亮了吗?”

方濯叹了口气,矮了矮身子,露出身后的窗户:“劳请您老人家自己看看?”

柳轻绮一抬眼:“还有月光,那就不行。”

“月光?”

“对,”这人有些没精打采地起身,伸了个懒腰,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在方濯旁边,往椅背上一靠,软泥似的往下滑去,“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这团火首先一得要一把剑,二得要有月光,只要外面有月光能照到你身上,天上就下火球似的热,火团就能找到你然后把你烧个干净……”

“你哪告诉我了?除了说这团火和剑有关系之外,其余的你什么也没说。”

“那大概是我在梦里告诉你了吧,”柳轻绮揉了揉眉心,“真的烦,也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要不咱俩想个办法给掌门师兄托个梦,让他老人家大发慈悲来救救咱俩吧。”

“……所以说真的可以托梦吗?”

“我刚刚试了试,并且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尝试过,”柳轻绮摸摸下巴,“完全不可以。所以现在还得靠我们自己。”

“那,”方濯已经不知道叹了今天晚上的第几个气,“您能想到我们有什么办法出去吗?”

“完全没有。”

“……”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jj什么时候才能出个可以调换章节顺序的功能,这章我忘放了,现在得重新改,救命,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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