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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夜半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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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怪你。”

在客栈里,柳轻绮是这么说的。

“把这个给我买了。”

在出门后,柳轻绮又是这么说的。

“一共十文!”

店主的声音很热情。

“帮忙包一下吧。”

方濯的声音很平板。

“好嘞!”

店主手脚麻利地帮他包好,又一伸手,收了方濯递来的二十文钱,顺口道:“公子,咱们家还有新上的果脯,今中午刚从城东运来,连夜都没过,要不要来点?”

“果脯?”柳轻绮原本正扬着头,盯着街对面的铺子看,闻言起了劲儿,转身对方濯说:“来点儿。”

方濯有些无奈,却也只得道:“来一包吧。”

“来两包吧,口味各不同!”

方濯下意识看一看柳轻绮,可惜对方理都没理他。

就这样,他左手抱着袋糖炒栗子,右手提着两包果脯,怀里甚至还搂着碗炒米,随着柳轻绮穿梭于各个小摊之中。只要稍稍有些发展的城池,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两侧必然会有夜市,更遑论黄金遍地的麟城,仅在一家客栈旁就有两条。大抵柳轻绮选择在这里住下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方便他出门逛街,也让他有了机会拉着方濯做苦力。

“辛苦了。”

柳轻绮冲他一拱手。

“得了吧,”方濯没精打采地说,“买完了就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我都还没吃两口。”

“一会儿有你坐的,”柳轻绮说,“这个也买上。”

这一晚上方濯花了不少。仿佛自打他说出请求柳轻绮随意惩罚他这样的话之后,当师尊的便眼前一亮、神色一凛,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刻。乃至柳轻绮选择住客栈而并非住孙府,都让方濯感觉他是否是为了这处夜市而来——街道之中摆了不少售卖小玩意儿的摊位,柳轻绮压根不看,只照着吃的买。买了一怀差不多够了,也不吃,挥一挥手叫方濯跟着他走。问他去哪,只晃晃手指,说:

“你今天明明已经去过了。”

方濯抱着满怀的东西,走得小心翼翼,闻言道:“哪儿?”

“乱葬岗,”柳轻绮说,“走不同寻常之路,品百味人生。”

夜晚有个好处。不必风吹日晒,也不必担心是否会中暑。月亮代替了太阳,天空也不似白日那般放光,偶尔伸手不见五指,但却也比白昼多了更多的可能性。方濯蹲在草丛里,身边是翠绿的草梗,而面前则是在清冷月光之下的一片乱葬岗,细细瞧瞧,总觉得在哪儿呈现出些许蓝色的光彩来,柳轻绮蹲在他旁边,已经拆开了那包糖炒栗子,嘴巴里像是依旧嚼着,眼睛隐藏在略显凌乱的发丝之下,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乱葬岗。方濯的腿有点累了,他微微起身,踢一踢小腿,再换一条。柳轻绮头也不转:

“累了就坐,何必一直蹲着。”

“你给我洗衣服?”方濯龇牙咧嘴地晃晃身子,让自己蹲得更稳些,悻悻地垂下了头。

他小声说:“师尊,你确定今晚能有人来?”

“我怎么确定?”柳轻绮横他一眼,声音很轻,似与草丛之间虫鸣同交杂在一起,“最不能确定的就是我们,但如果真的有猫腻,也是今天晚上动手最好。”

他说话的同时,一只蚊子一直盘旋在方濯的耳侧,从耳垂叮咬上额角,又顺着面颊爬到侧脸,登时肌肤上一阵发痒,像被一根草轻轻搔了一下。

方濯一抬手,毫不犹豫,打死了它。

乱葬岗旁虽然枯木不少,但也多植被,要的是个清静,自然突出的,也就是个“世外桃源”。此处周遭无人住,也少人来往,白日里方濯和柳轻绮在这浪费了那么久的时间,也一个人都没见着,夜晚更是风声瑟瑟、寂静无匹,月光洒落在墓碑上,像大地露出伤痕累累的裸露肌肤、以便月亮疗愈,又像是上天打翻了一杯酒。

柳轻绮不爱多想,但多疑。方濯早明了了这件事,因而尽管这种夜晚蹲点让他总想到花岭镇的经历,但到底信任他,一咬牙,还是跟着来了。

至于廖岑寒,柳轻绮让他尽可能往孙府里联系花安卿,就算是不能将她喊出来见一见面,也要看紧了她,不能叫孙府将她送出城去。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只因为下午的那场短暂的谈话。在赵如风被差遣走后,三人不敢耽搁,简简单单问了两人几句话,孙朝自是与之前别无二致,而花安卿轻声细语,说一句话要费好大功夫,倒是将人折腾得够呛。但说实在话,她和孙朝所言又是如出一辙,她的来历、目的和前来的意义都与孙朝说得一模一样,为财为权为家产,若是孙朝尚有心对待这些小老婆,至少也得为她分一杯羹——而至于她为何来?便是因为听闻赵如风喊人前来教训她,她心下里害怕,以图故技重施,装神弄鬼吓走赵如风,谁料东西都在柴房里,去时一不小心被张蓼发现,抓了个正着。

而花安卿本人,目若秋水,面如皎月,唇红齿白,看上去分外楚楚动人。说话时眼睛一直低着地面,几乎从未抬起来过,对她的声音稍稍大些,都能瞧见那具躯体弱柳扶风一般,好惊惧地微微一抖。

这种种行为、桩桩件件,都让方濯想到一个人。他本身因之前的事而躁动不安,却在瞧见花安卿的第二眼,便软了心。

“照花家姑娘的说法,孙朝是与她在集市上认识的,彼时她父亲刚刚去世,她没钱安葬,只得卖身葬父,是孙朝看上了她,将她领到偏房之中,给了她一张床睡。”方濯道,“其实在那时,花安卿就已经对孙朝以身相许,但她到底是正在为父亲守孝,却倾心于另一个男子,自觉不妥。故而恳请孙朝在郊外为她购置一套破旧房屋,以苦行求父亲原谅,仔细想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柳轻绮的糖炒栗子吃了一半,明显也在想这件事,嘴巴里还塞着东西,却想都不想就开口接道:“是。孙朝也是这么说的,在集市上碰见花安卿,然后对她一见倾心——但问题是,花安卿卖身葬父的地方绝不是什么偏僻场所,她自己也说了,在麟城的一条热闹大街上,孙朝将她领走,又要她做自己的侧室,想必一定会有很多人目睹。这么多人,难不成其中就没有一个愿意拱火的,会将此事告诉赵如风,或者是她的朋友?于情于理,只要发生在麟城之内,以赵如风的性格和手段,无论什么事她都一定会去知道。但是她却并不知花安卿,甚至在花安卿与孙朝已私通数月之后才得知消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在麟城之内发生的,赵如风会知道的这么迟吗?我看不见得。若是花安卿和孙朝一同撒谎,也是有可能,而这件事本无关紧要,说了谎话,便引了眼球,咱们得搞清楚。”

“但是岑寒已经问过三遍了,他是花安卿目前最信任的人,可得到的结果依旧是这个,”方濯道,“师尊,难不成……”

柳轻绮将糖炒栗子放在一边,转头又去嗑瓜子。闻言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方濯却突然犹豫了,吞吞吐吐一阵,方才道:

“难不成,她和洛笙师妹一样,都是被孙朝从那个地方接回来的?”

柳轻绮一颗瓜子卡在嘴边,磕了一般,便猛地转头看他,目光灼灼如火,盯得方濯浑身上下一片热,险些打个颤。

“怎么说?”

方濯道:“照你所言,孙朝和花安卿有关于来路的说法经不起推敲,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来历实在难以启齿,孙朝不想自己名声被搞臭,也不想花安卿丢了面子,所以为她编了个身世,以图蒙混过关。这一点,可能的真相有很多,如果花家姑娘真的是青楼出身,那就符合两人撒谎的动机。第二种可能,就是孙朝刻意隐瞒着孙夫人迎来了花家姑娘,孙夫人不知道这件事,纯粹只是因为孙朝捂住了她的眼睛,没有让她看见。他们的相逢或是在麟城,又或是不在麟城,但是孙朝一定找了个孙夫人绝对发现不了的地方与花安卿‘初见’,随后‘一见倾心’,躲过孙夫人的耳目,将其带回身边。”

方濯的声音低,但几个词却被他有意加重,以求让柳轻绮听得明白话中隐喻。柳轻绮那颗瓜子在唇边磕了又磕,欲吃又止。瓜子皮磨蹭着他的嘴唇,像一只坚硬的毛笔尖戳上信封,轻飘飘地划出一道白痕来。方濯不看他的眼睛,目光全被这一道白痕所吸引,一时有些出神,盯着看了一阵。那嘴唇微微张着,似要说什么,但却又在最终时抿去。柳轻绮挥一挥手,将那瓜子干脆利落地磕掉,顺手往方才吃完的炒米袋子里一塞,说:

“别瞎猜人家出身,多不好。”

“我不是瞎猜,师尊,我只是基于你的判断之上多想了一阵。”方濯道,“花家姑娘出身如何,本来并不重要,但是既然她和孙朝都不说真话,那搞明白她的出身就成了重中之重。就像你后来问的那样,如何去试探孙夫人,得到的结果只还是那样,她不认识花安卿,在此之前她甚至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她承认花安卿长得漂亮,但是‘长一张狐媚子脸,一看就知道只会勾引男人’,这话是不是也是她说的?按照孙夫人的秉性,身边若是出现这么个人物,尽管她对孙朝已无情,却也不可能任由她这般抢走自己夫君,与自己分庭抗礼。孙夫人不知道她,不认识她,才可以让她逍遥这么久,而当她知道了,就要算总账,才有了今日这一出,我们才得以见到这位花家姑娘。”

“但这只是一个原因。”方濯清了清喉咙,转头看向柳轻绮,征求他的意见。柳轻绮的表情看上去很轻松。他甚至微微笑了笑,目光非常纯良,温声说:“你接着说。”

“剩下的便就是我的臆测了,”听着这声音,方濯便知道他心情很好。柳轻绮愉悦得完全没有预兆,不禁令之侧目。他轻咳一声,说:“说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柳轻绮微微起身,松松腿,又扯扯袖子,让其不至于被踩得太惨。他抬起眼睛,看看方濯,眼神很温柔,神情却很微妙。

“你问。”

方濯道:“为什么来乱葬岗?”

“来时我已告诉你了,如果孙府对褚氏之死真的有鬼,今天晚上必然会来转移她的尸身,”柳轻绮说,“我得瞧瞧她到底被埋在哪儿。”

“看到她被埋在哪儿,然后呢?”方濯道,“如果孙府真的来处理褚氏尸身,那么一定会将她埋葬在一个更秘密的地方,甚至可能会让她直接消失,毁尸灭迹。但是别忘了我们来的原因,正是孙府称自己府上被褚氏鬼魂所纠缠,但是我们到了这里,孙朝和孙夫人都几乎只字未提闹鬼的事,咱们的注意力全被花安卿给引走了,孙府究竟是什么情况,咱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花安卿和孙朝的事甚至有可能是他们演的一场戏,孙夫人不仅认识花安卿,并且甚至有可能花安卿与孙朝相识,都是她的安排?”

柳轻绮打断他,眼中微微放大了瞳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方濯紧盯着他的双眼,认真地点了点头。他放低了声音说道:

“师尊,我只是乱猜,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

柳轻绮道:“你这般乱猜至此,只是因为花安卿和孙朝这一段话?”

方濯点点头:“是。”

“只是因为这一段话?”

“是。”

柳轻绮瞪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这样的眼神原本温顺而充满安抚性,但却在如此打量之中浮现出某种诡异的气氛。方濯难免紧张,心跳到喉咙,正在声带处嘶嘶作响。他顶着这样的目光,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身上,嗫嚅道:

“怎么了?”

柳轻绮还看着他。方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是猜猜,不合理的话,你就当个笑话听,何必如此……”

“你就是猜猜?”柳轻绮深吸一口气,彻底转了身,正对着他。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之前说那么多,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我以为你跟我想的一样,结果竟然全是瞎猜的,白白让我兴奋一场!”

“怎么?”方濯大吃一惊,“我猜对了?”

话音刚落,便被柳轻绮踢了一脚,正踹在麻筋上。

方濯捂着腿,从喉咙里逼出一声□□,登时觉得喉间一阵干燥,像是气血将上涌,直接冲破血管涌到唇边,吐他一脸。他险些摔倒在地上,面色倏忽扭曲,颇为委屈地看着他。

“有话好好说,踹我干嘛?”

“踹你干嘛,还好意思问,”柳轻绮皱起眉毛,“我白日喊你到乱葬岗,是为了干什么?”

“挖尸。”方濯说。

柳轻绮抬起腿,作势要再给他一脚。方濯忙道:“不是不是,是为了探案。”

“若真是乱葬岗上褚氏魂魄作怪,有必要找到尸身再验吗?”柳轻绮说,“你师尊我明明可以封住一整个乱葬岗的怨气,或者是追根溯源,找到怨气的来源。可我为什么非得在孙朝与赵如风几乎没怎么提褚氏的情况之下要你们两个跟着我去找褚氏的尸身?这一点你想过吗?”

那可能是因为你闲的没事干。方濯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只得抿着嘴唇装乖,瞪着眼睛,却从眼睫毛下面偷偷看人。人被训了,心里有些慌张,可却还有功夫想其他的,甚至跟事情本身半点不沾边。方濯轻轻晃着已经蹲麻了的腿,感觉双腿之上像是被针密密麻麻刺了一片,又痛又快活,有种难以启齿的扭曲的酸爽感。而再看柳轻绮,蹲如铜钟,屹而不倒,颇有几分功夫大师风范,不由多看了两眼,心里忍不住想着,蹲这么牢靠,腿就不酸么?

大抵柳轻绮的腿上是没有这几根神经,蹲得游刃有余,甚至还能跟他算总账。他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闻言也不磕了,拖着身子挪了两步蹲在方濯更近处,生怕别人听见故而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难免恶狠狠的,是恨铁不成钢的缘故。

“你就没发现这个乱葬岗就没有怨气吗?”

“啊?”

方濯千算万算,千想万想,连柳轻绮要问他从乱葬岗进门处到那个新挖出来的坑洞有几步远就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竟然问题出在这里。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被柳轻绮那双谜一般的眼神一瞪,仿佛心也随之沉向大海。过了一阵子他才想到还可以验证,慌忙放出一缕灵气去,飘到空中转了一圈,却在回程途中面色骤然青白。他磕绊着舌头,像是被打了结,一句话几次说不清楚:“我、不是,我……我真的……”

——我真的没有留意。

方濯收收下巴,看着柳轻绮的眼睛,彻底沉默下来。

他感到窘迫极了。

“你没留意,是吧?”柳轻绮无奈地看他,“我以为你早知道了,特别是你刚刚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好像是你发现了这个乱葬岗没有怨气,所以才猜测这是不是都是一场戏,结果想不到你……”

他哭笑不得道:“你还真就是纯猜啊!”说着话,又一摊手:“猜得还挺对。”

方濯低着头,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耳朵红了一片,仿佛在发烧,这湿热的夏夜也成了架在炉火上的餐盘,红彤彤的一张,轻轻一碰便碎如纸片。他用右手扶住自己的左手手腕,两只手紧紧地交缠在一起,觉得羞愧不已,而又难免好笑。此前那番长篇大论还算得上是他的得意之作,方才在心里尚夸了自己几次,结果结尾还没续上、致谢尚未写完,就被一锤子打了个稀烂,落在地上一摊,捡都捡不起来。

“我以为只要报了是鬼魂作怪,就一定有怨气,”他小声道,“看来又是我先入为主了。”

“委托人报了又有什么用?他们就算说的是真话,不会骗人,但仅凭一面之词,又怎么能确定家里是真的闹鬼?”柳轻绮道,“你之前不是吃过苦头么,说是有魂魄作怪,大老远跑过去,前后探查了一通,什么都没有。又收拾铺盖在人家家里住了三天,每日晚上不敢睡觉,结果最后发现压根就不是什么恶鬼,而是那户人家二楼的窗户没糊严,在窗外被塑了一只鸟窝,这鸟脑子有问题,大晚上的不睡觉,天天扑棱翅膀往屋里飞,又一个劲儿地敲窗户……”

方濯抬起头,两人目光就此对视,将柳轻绮剩下的话看回了肚子里。他后知后觉地说:

“哦,那是我干的。”

方濯心情复杂:“我那时候提醒你去看二楼了,你说那儿就一只鸟窝,造不成什么威胁,不用看。”

“……”柳轻绮轻咳一声,“毕竟为师也不是什么圣人。”他干干笑了一笑,将装着糖炒栗子的袋子猛地一抓,往方濯怀里一塞:“算了,讲什么讲,吃,吃。”

方濯拆开袋子,摸出一颗到嘴里,不动声色地看他。柳轻绮瞥到了他的眼神,但他装作没看见。双腿微微一动,像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又谨慎地蹲好。此刻他的快乐、骄傲与慈祥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人伏在草丛间,像是某只垂头耷耳的鹌鹑。两人都有点尴尬,一个为了方才的低等级失误,一个为了低等级失误之意外甩锅,柳冠方戴。方濯吃了两颗,就不再吃了,将袋子还给他。柳轻绮托着袋底,却恭敬地给他送回去。他认真地说:

“您吃。”

“毛病。”

方濯终于忍不住笑了。他将袋口一撕,便闻刺啦一声,糖炒栗子之牛皮袋外壳被扯成两半,一半覆在方濯的手背上,一半托着食物,微微向下一斜,便随着栗子嘀哩咕噜一阵乱滚,落到了柳轻绮的掌心里,堆成一座小山。

“吃吧,用袋子还会发出声音。”

柳轻绮原本只用一只手接,随着那栗子越滚越多,不得不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将那一溜儿小玩意儿都牢牢地捧在手里。他不想要那么多,“哎哎”个不停,却没哎住方濯的心,转眼间小半袋栗子都到了他的掌心。掌中满满的,他的嘴里仿佛也满满的,明明空空如也,却又好似塞满了什么东西似的,囫囵说:

“干什么?”

方濯包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指往里掰一掰,笑道:“多吃一吃吧,嗓子里噎着了,嘴巴上就没法长刀子。”

柳轻绮被他捧着手腕,生生把栗子连带着手掌一同送到自己怀中,他总生怕哪个栗子一个站不稳滚落到了地上,那就是真的“暴殄天物”,晚上回去睡觉睡到一半,都会清醒觉得太可惜。柳轻绮看了他一眼,低头将脸覆在掌心之上,一口吞了两个。随即将栗子往腮帮两侧顶,一边一个撑住,含含混混地对方濯说:

“分担一下吧。”

“唉,”方濯说,“你看吧,买这么多根本吃不完。”

柳轻绮两只腮帮一鼓一动,非常艰难地正在咀嚼,一句话也不打算跟他讲。方濯看一看他,就低下了目光,不敢再多看一秒,却又忍不住总要抬头再瞧一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攀上去,触碰到柳轻绮的掌心边缘,摘了一只栗子,却好像在月亮边上摘了一颗星星那样心潮澎湃。他看着左颊明显高出的一块,有些出神,正欲靠近再仔细看看时,双腿却猛然大跃而起,一阵酥麻从脚底倏地穿到天灵感,如同一支箭般把他射穿,麻醒了神经,劈开了心脏,连同着血液都川流不息地奔涌起来,眼神当即清澈,仿佛方才的一切如同沉入太虚之中的寂静全是幻梦。

他的五官猛然皱起,颇为痛苦地低下头去,扶着地面想要起身歇歇脚,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几乎完全没有任何能够移动的征兆,两条腿好像是拥有着,又好像已经离家出走,徒留下半身有着其该有的存在感,却又迷迷糊糊的像是一只鸟所幻想的修炼成人的美好蓝图。大腿肌肉酸痛不已,而小腿已经生动形象地向他展示了什么叫“皮黄外尚活,心黑中先焦”,两条腿如同枯木一般牢牢地扎根于地底,而只要微微一动胯,就会顿显脆弱,一触即碎。

方濯痛苦万分,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混如鹅卵石花纹一般的嗡鸣声在耳侧作响,像是谁蹲在他身边,将两张砂纸并在一起,用力地磨。他扶着地,又拽着脚腕,欲哭无泪,叫苦不迭。尝试了许久实在是无法起身,眼前的一切意外般的平和与旖旎也都消失殆尽,方濯的膝盖像是被绳子穿了个孔,只知道随着风来的方向轻轻晃一晃,借着月光看清柳轻绮的袖子在何处,上手轻轻拽了拽,哭笑不得道:

“师尊……”

柳轻绮正专心干掉掌心的栗子,战况很不错,短短几息之内便只剩了两个。他闻声回头。那一瞬方濯绝对听到了他咀嚼东西的声音,以及一缕发丝穿过月色割裂风声时骤然而起的嘶嘶异响,但是与这些声音一同入耳的,还有一阵极轻极轻的脚步声。方濯面色一滞,下意识紧张起来,登时忘记了双腿的酥麻程度,急着要转头看,却一个重心不稳猛地栽下去,蜷在地上,面前只有一张廖远而又浅淡的明媚的夜空。

“我的腿!——”

方濯抓着草,蹬着地,双腿如爬过万只蚂蚁。他的眼前顺势一片漆黑,某种粗率的痛楚与酸麻的愉悦席卷了他的身心,成就了某种古怪的羞涩。方濯一把捂住脸,感到自己浑身都在烧,而柳轻绮已经直起了身子,依旧蹲在原地,却伸出一只手来拉着他的手腕,以便他坐起。他的目光登时变得极为认真,顺着声音来的方向慢慢矮了身,将自己完全藏在树丛之中。那栗子明显还有一只在他的嘴里,他自己嚼吧嚼吧吞了,仅剩的一个被他停在掌心里,一只手拉起方濯,另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拍来,熟练地在黑暗之中找到了方濯的嘴,将栗子一把就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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