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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烽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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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凌风雪笑笑,“我不是说了吗?我挺好。”

澹台傲转回了平躺的姿势,两手交叠起来枕在头下面。

“战事起了之后,驿马传信的时日就不准了,后来干脆是信送不送得出都两说,军报为上,家书就先被排到后面了,”他忽然道:“凌哥儿,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良久。

凌风雪回答,“收到了,每一封都写着‘送凌哥儿’,打开来不是‘安好’就是‘勿念’,没新意。”

澹台傲又笑,“你真这么想?”

“真这么想。”

“那我也当你是口是心非。”

澹台傲语气里跳出曾经的机灵和骄傲,黑夜很配合,替他遮掩他面孔之上,与之跳脱语气很不搭调的怅然伤悲。

“对不起,凌哥儿,”澹台傲微微叹息,“对不起凌哥儿,我的信没诚意。”

他声嗓里的跳脱消失,轻声细语,虔诚地说——凌哥儿,对不起。

再后面的话,没出口,只在他心里。

澹台傲在心上说,看来自己真的是个傻瓜,大傻瓜。

三载年月,他由头傻到了尾。

他傻到以为凌风雪会相信他信里的“安好”和“无恙”,傻到忘记了凌风雪也能看到自北地入京城的详尽战报,他傻到以为凌风雪也会和他一样忽略掉那一封封信笺送达,每一封都是甚安勿念,封与封之间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烽火连天,家书万金。

凌风雪……怎么可能不懂得那越来越不定的家书送达的时日代表着什么。

音书断绝的时间越长,好不容易收到的信上字迹越潦草,北地的情势一定就越焦灼,这些事…凌风雪怎么可能想不到。

澹台傲那时,身上连中几箭都还顾着传信说“安好”,可他忽略了驿马总是军报为上,事急从权,忽略了静水司远离北境,除军报之外,更多更细节的消息,凌风雪再想知道,也是鞭长莫及。

军报送抵,陈北境军十之有九的将士力战身亡,那之后,澹台傲的家书再也没有送达。

凌风雪那时是怎么过来?

日日担忧,和京中诸多百姓一样守候着每匹驿马的尘烟;

夜夜惊梦,让心底澹台傲这个名字徒劳地空跳在十之有九和另外那十之有一之间;

思来踱去,没有更好的办法平静,只能硬撑着强自镇定。

凌风雪握着他收到的最后一封澹台傲的来书,煎熬间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元小二找到了他要和静水司结盟,还带给了他……凌若枫的死讯。

元小二脑子里总是只存得下谋划,情感分不去他更多的心思。金沙镇时,凌若枫遗留下话,要他瞒住了自己的死讯,他终究还是没听。凌风雪面前,他把凌若枫的死讯当成了他与对方同仇敌忾的结盟理由,无法理解,也想象不到那对于凌风雪来说一面是生死未卜,一面是噩耗突至的境况,如何就把人径直从崩溃的山崖边拉下去,他只知道他等凌风雪的回应等了十日。

十日里,凌风雪一个人,在生死的无定里痛苦挣扎,在崖下的湖海里艰难喘息,直到北境战事大捷的转圜到来时,颓败无依的苦痛才放过了他。

可他还是没能收到澹台傲更多的家书。

澹台傲还活着——这消息他是在战前换将的官报里看到的。

“我的信?”

“最后一封‘安好’后就没信了。”凌风雪轻描淡写。

澹台傲整个人在凌风雪听来随意的话语里陡然一震。

凌风雪没有说真话,他想瞒着他。

他想让自己以为最后那封书信他根本没收到。澹台傲猛省。

最后那封信,澹台傲没再写“安好”。那信不再是安抚,不再为定心,而是在……诀别。

焦土十里,人间地狱,澹台傲最后一封信,是写在北境军已扛到了绝境边缘之时,写在绝望和死气于如火如荼间滋长蔓延之时,写在所有人都以为战事转机不可能出现之时的。

之前的信,封封安好,字字勿念,最后的一封却不是。

凌风雪刚刚说——最后一封“安好”后就没信了。

可为什么…是最后一封“安好”?

为什么他会说,“安好”是最后一封?

他知道那一封封书信尽头,也有一封格格不入的“不安好”吗?

凌风雪也回到了最初平躺的姿势,他学着澹台傲把手压在头下面,只不过这动作只在挨着澹台傲的一边。另一边,他的手放在了枕头下,手里攥枕下一根衣带,攥得很紧。

他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更意识到了自己忘了藏好枕间一直放着的,这根衣带。

他刚刚伸手入枕函,穿过那枕函中的丝丝缠乱,那乱绕的带绦堆簇着缠上他的手腕,带绦上的绝笔字迹缠着他的心。去岁初看这爱人绝笔时的痛与苦又一次攀附着回忆找上他,他想起曾经沉陷在室迩人遐的无解思念还有音书绝笔的痛彻心扉里的日子。

澹台傲最后的来书,就是写在这带绦之上的。

这比他之前所写的任何一封信都要长,他那时以为这是他最后一次与凌风雪述说的机会了。

这带绦之书的落款是——澹台傲,马前绝笔。

书之开头,不再是“送凌哥儿”,而是——“送吾爱”。

送吾爱,

黄沙漫漫,烽烟浩浩。积云蔽日,悲笳吹角。关山路断,音书寥寥。笔不敢辍,情不可消。借倥偬之罅隙,剪身覆之带绦。作尺素以传信,留绝笔以成行。

战势不预,悍敌偏逢。士有忠胆,尽义舍生。修夜沉沉,英魂无踪。萧咽战骨,万里悲风。拾尸山之兵武,继袍泽之未竟。赴血海以平戎,求海晏而河清。

他日克敌,山川平宁。当践君诺,解甲归京。纵力战而身死,亦向君以魂灵。不见我而见信,观此笔以为凭。愿伴君侧,如月如星。同心同意,相依相行……

***

衣带之上,行书草草。凌风雪把这潦草无比的每一个字都背得烂熟,可他不想澹台傲知道,他甚至不想澹台傲知道自己收到了这写在衣带上的诀别书。

他只想澹台傲知道,自己好好的,好好地度过了这三年以来的每一个立秋,每一个冬至,每一个正旦,还有……每一个七夕。

他告诉他这三年里每一日他都过得很好,他告诉他,这三年里每岁年节,正旦、七夕、立秋、冬至,哪一个大日子他都没有错过。

他告诉他,他看过正旦里的夜市千灯照碧云,赏过七夕夜里笙歌唱彻锦绣中。摇碎过照进琼浆的琼华,也逛遍了交映天河的天街。

可他没有告诉他,正旦灯山上彩,那交映的千重锦绣间有他;

没有告诉他,七夕纤云弄巧,那远望的莽莽河汉里有他;

没有告诉他,立秋菊黄蟹呈,那赏味的云集宾朋里有他;

也没有告诉他,冬至闭门呵暖,那万家的映雪白檐下,也有他。

三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他,念着他,担忧着他,今日再见,恍如一梦,不是先前的时光太快,而是三年日月轮转里,再相见,已成了心底卑微至极的寄望。澹台傲归来,澹台傲平安,这些事他能虔诚发愿,而再相见,凌风雪不敢奢求。

三载浮生梦,梦醒,幸好,还仍是相守。凌风雪握紧掌心的衣带,开口却轻声,他道:“澹台,有些事,我没忘,就不许你比我先忘。”

没有回应,或者说,无声的回应。没有忘,不会忘。两枕,两人,似有感应,心意相通地同时从枕上抽出了手互握在一起。此刻,执子之手,日后,相依相行,等朝廷用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便转身,挹袂同归去,把臂入林中。

作者有话要说:挹袂同归去,把臂入林中,写到本章,收尾时再一次敲键盘打出这十个字时,对我来讲它已绝不仅仅是我所想所写的一句诗,而更是澹台傲相隔千里犹念明月的不舍,是凌风雪每个正旦、七夕、冬至时心头的牵念,是澹台傲凌风雪之间不渝的誓言。

和这句誓言所对应的,是一首澹台傲在他以为要尽此生时所写下的绝笔词,和前面写其他诗词不同,在写这首词时,我除了想追求词意与情节的贴合度外,更想把澹台傲对凌风雪的思念,爱慕,还有彼时与同袍抗敌,不问生死的壮怀,难求归路的伤悲这些情绪都展现出来。

澹台傲是朗然的,热烈的,也是忠义的,赤诚的。对国,他载舍生忘死的义,于私,他怀至死不渝的爱,从故事一开始的“雪明初霁净尘光,云天如画见檀郎”写到当下这个阶段时,在我心里,澹台傲早已不是我笔下的角色,他是真实存在的,是让我欣赏,敬佩而钦羡的,我想尽我之力写好这段对他,对他之所爱来说都极重要的信,也想每一个看过他与凌风雪人生历程的,陪着他们从宴州一路走来的读者朋友们都和他一起,感受战起马前,以衣带作绝笔的澹台傲的情感情绪,可无奈我技浅笔拙,只能倾力,尽我所能,替他将心之所念,情之所寄化为文字,聊表万一。

感谢每一位朋友的阅读,谢谢你们与我一起,走过了清霜问月挹袂一同走来的路,谢谢你们给了澹台傲,凌风雪,还有长风辞里更多的人物生机与活力,真诚地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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