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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凤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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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昀琰带万初初去的地方就在凤仪宫里。只不过是凤仪宫里一向不怎么有人踏足的清冷之地。

那是一跨在凤仪宫里独立出来的小院,小院里有一间再平常不过的屋宇。

屋宇的门上落了锁,锁上积了灰。覃昀琰和万初初并立在院中屋前。

“这里是什么地方?”万初初问:“搬来这里这么久,问了宫里很多人,没人知道。”

覃昀琰听到了万初初的问话,可他却难得的并没有立马作答。万初初在衣料摩擦的动静里转身,见到覃昀琰理了理衣冠,朝着荒凉的屋宇……恭敬一揖。

这之后,覃昀琰才回答道:“这里……是太?祖当年最常来的地方。”

万初初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眼前这个清冷到有些荒凉的地方,是大褚的太?祖昔年最常来的地方。她脚下的土地,被冠以大褚之名的时间其实不算长,到而今,三世而已。当年的大梁,在最后一任帝王手上时已是摇摇欲坠,彼时梁帝暴戾恣睢,滥用重典。国帑不盈便在税赋上做文章,最多的一次一年向百姓三加重税。苛政之下,民不聊生,百姓却只能是敢怒不敢言。而四境诸国见梁民心不稳,在北渝纵横家的游说下,几要结盟对大褚形成合纵连横之势。

彼时,若无太?祖皇帝举兵起势,一路骁勇打到大梁的皇城下,横刀展落了大梁的王旗,那这片土地怕是还不知会先沦为砧板之上的鱼肉,还是先烧作烈火焚城的焦土。

还记得覃十九吗?

萧孟渝曾讲过的,覃十九当年举兵起义,身后追随拥戴的队伍一路壮大,大梁王室眼见形势再无转圜可能,便连夜逃出自己掌权的国境,向南偏安一隅。而后覃十九掌权,立年号“广盈”,忙着着手安抚四境,解民生倒悬之困,再未对这萧姓的梁王室残余穷追猛打,却也不容商议质疑地向南传信,驳了那南梁的名字,要他们将“梁”改为“凉”,还在大褚国典间加上了那条,大褚与南凉,三世不结和亲之好。

萧孟渝所讲,是覃十九征战治国的传奇,是青史之上有着灼灼之色的一笔。而现在,覃昀琰要讲给万初初的,却是只在宫中仅剩的旧人和少数的皇族间口耳相传的事。这些事,是关于褚太?祖的宫妃媵嫱,也是关于覃十九的,那因眷恋钟情而起的,真如“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聊无痕”的……往事烟云。

覃昀琰说,凤仪宫,原本是不叫凤仪宫的。

有凤有凰,乐帝之心。凤仪宫以“凤”为名,本就该是皇后才能居住的。

当年,大褚宫禁之内另有一间皇后居所,名为坤宁殿。坤宁殿彩壁金顶,琼檐翠角,奢华无俦却难抵门庭清冷。太?祖立国,军、财、法、政众事未定,诸般繁冗之下便迟迟未计选秀之事,彼时大褚的后宫冷清更胜今朝,只有一个女子被太?祖亲册妃位,而后又被授皇后宝印,住进了坤宁殿。

宫里的老人都说,太?祖那时,是不常去坤宁殿的,坤宁殿里的女子也好似不喜那大殿的珠帘画栋竞豪奢,在接过皇后册印没多久就搬出了坤宁殿于宫中另居,而后又因膝下皇子体弱,兀自领着皇子,迁往那京郊的别院住去了。椒房阿监,梨园白发,宫里当差的青娥黄门垂垂老去,大部分都早已故去,唯剩的几人在后来的嘉祐年被太宗恩准留宫荣养,享绯衣之禄。他们当年入宫的时候都还极年幼,小小的人谨小慎微,在梁王的刻薄寡恩喜怒无常下如履薄冰,又看尽烽烟燃起时满宫梁皇室抱头鼠窜豕突狼奔,本已无期这新朝新政的广盈年能好到哪里,只盼着新住进来的人能脾气小一些,多赏他们几回饱饭吃。

这座宫城的王旗由“梁”改换为“褚”在风中高高扬起时,排成排小心站好的小孩子们见到了那个在众人传言中被当作魔鬼,又被奉为神明的,覃十九。

可见到覃十九以后的日子,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覃十九本人,也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覃十九不是他们所猜测的那样满面杀欲,眉目可憎。少年人眉清目秀,鼻梁高挺鼻尖却窄而圆钝,眼睛圆亮目光却并不锋利,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双颊还微微鼓出两坨肉来。他们在覃十九的笑容里惊异,正想着“他看起来瘦瘦一条,怎么脸能有这么肉啊”,却又猛省过来,这个又被说是魔鬼又被说是神明的人,竟然在对他们笑诶。

在外人眼里,覃十九的笑开始是菩萨低眉的手段,后来却又因为见过了他种种不寻常的举动,听过了他很多难理解的话语,又被认为是怪诞荒谬。令很多人觉得荒谬的不只覃十九喜欢笑这一点,更多人,以政事堂和谏院为首的群臣更在乎的,是身为皇帝的覃十九根本没把子嗣,把立储,放在心上。

排成排的小孩子在覃十九来了之后有了饱饭吃再没受过欺压,他们跟在这个大哥哥一样的人身后,进出过这皇城里的各个殿宇,包括皇后所居的坤宁殿,还有皇后后来迁出坤宁殿后所住的地方,兰苑。

可他们谁都没有见过皇后本人,不知她是谁,又是何模样?

更多的时候,他们的这个皇帝大哥哥喜欢挤出闲暇去兰苑待上一待,却从不在那里留宿。后来,皇后携皇子远走京郊安养,皇帝大哥哥却还是喜欢在那小小一方院子里打发时间。

兰苑里有秘密,这个秘密,他们从垂髫守到黄发,守了一辈子。

早前宣和年开,已是双鬓白雪的他们比身边人晚离开这世间一些,在近百岁的年纪得见宫里那个总来看他们的皇子做了皇帝,那时他们才把他们守着的秘密,对着大褚的新帝讲了出来。

他们告诉了覃昀琰兰苑的秘密。

兰苑的秘密是——兰苑里藏着太?祖的秘密。

这并非一句戏弄人的言语。这只是那时的他们知道的事实,后来的他们,听弥留之际的太?祖讲出来兰苑的秘密。秘密有两个,一个是能让南凉王室在如今大褚的土地上重归正统,另一个,则是关于太?祖为何要亲编一支以“广盈”年号为名,军中大小庶务自理,代代承袭而不受王令调遣的广盈军。

而现在,在他们尚是孩童之时,他们还不知兰苑里到底藏着太?祖与皇后怎样的不可言,也没有想过要去探究在此时尚未成形被布置交付的秘密,他们甚至没有进到过兰苑最里面的那一跨院子。

广盈年里,太?祖到兰苑,向来轻衣简从,进兰苑那最后一跨院子更是从来只他一个人,而他们几个孩子守在那跨院子外面,所以偏偏头是能望见兰苑院中一角的。

太?祖的身影经常是进兰苑没多久就又出现在那一角。这中间短暂的时间还总伴随着扣门声。他们也是后来长大些了,才逐渐反应过来,那场景,该是太?祖进院去扣那院里屋中的门,而屋里的人,曾经坤宁殿中的皇后,并没有回应他。

所以太?祖才会又折返到他们能看得见的那一角坐下等着,一个人看看天赏赏花,然后觉得无聊了似的,唤人去抱来棋盘,端来棋篓,传来棋侍。然后和棋侍对弈,从晴云袅袅直下到红霞漫天。

如今的皇帝爱画,当年的太?祖爱棋。有一次,太?祖如往常一样,一面与棋侍对弈,一面等着门开。待门吱呀一声开了,太?祖大喜,一局棋未完就抱着棋盘进了门,走时,还把棋盘和棋盘上的棋子一并留在了屋里。

那棋盘,是宫里的能工巧匠以阿伊苏岁贡的顶级乌木雕制,黑白子为独山美玉,玉石莹润剔透衬以乌木沉朴雅致,是真真的华美可观,精妙绝伦,堪称绝世佳品。可太?祖当时该是没想到,他把那棋盘留在了兰苑,也就留给了很多风言风语滋长的机会。

而后,事情就在不是隐秘的议论,不是很多人心上口中的讳莫如深了。在当时很多人看来,那兰苑里的皇后骄横,得了棋盘,得了太?祖独爱,得了高居凤位的好福气,却还对万事冷以待之,就好似……。

就好似谁欠了她似的。

政事堂在背后总这样说皇后,他们最是看不惯皇后册封之后的种种举动,认为她是恃宠而骄以退为进。太?祖所珍视的那乌木棋盘薄薄一块板,像是个阻水的闸,棋盘被推进兰苑,如闸板被抽出河口。这一推一抽的瞬间,政事堂一早积多的不满顷刻泄出势如江河。他们开始连同谏院,一次次上书,不是请太?祖为子嗣着想,莫只在前朝盘桓,就是要太?祖选秀纳妃,不令后宫一路清冷。

这还只是最开始。

后来,兰苑空了,皇后携病弱幼子迁远,政事堂里那些开国的老臣们大抵也试探够了,觉得太?祖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便率先收起了拐弯抹角的腔调,直言要太?祖自行清理了兰苑,归心于后省,纳功臣之女为妃,封贤淑之人为后,并且在此之外,为保皇室子嗣绵延,大褚国本无碍,选秀一样还得开。

哪里是为了国本国储,分明是不甘他们自己为大褚开国立世,战功赫赫,却没能把自家族女填进宫来,以借族女为嫔为妃,自己混成个皇亲勋贵,再捧出些戚畹膏粱。

太?祖那时面对着那些和自己一同打下江山的,年纪还比自己大上许多的重臣们没有反驳什么,他只是平平常常地说了一句——国本国储,早在立国开年就有了。

大臣们都忘了,立国那一年年末,坤宁殿里其实就已传来了婴孩的啼哭。那孩子体弱,一直被藏在人后好生照料着。现在十几个年岁就这么过去了,太?祖终于在权臣为了勋戚之愿而发出的近乎逼迫的声浪里,一连写下了封太子,立储位两封诏书。

那诏书送抵京郊一年后,大褚以开国以来未有的盛大仪典,迎接了太子回宫。

那太子,便是后来大褚的太宗,嘉祐年的皇帝。

太子从接下诏书到回宫,期间只有一年时间做足诸般准备。回宫后没有多久,太?祖正值壮年却突然重病,太子便在太?祖身体每况愈下之际接过了监国的重担。

那之后,太?祖倒是终于闲下了不少,常对着他们几个早已长大了的“小孩子”发牢骚,用玩闹的语气对他们说,大褚立国一转眼都十几年了,终于能让朕喘口气干会儿自己的事了。他们让朕多在后宫待着,你们看朕听话吧,就真只在这后宫待着。不过他们只说让朕待在后宫,可没说让朕和谁待在后宫。他们想朕开选秀纳迎新妃,朕偏不,以前总敷衍他们说再等等再等等朕还年轻,现在好了,不用再敷衍了……

他们如今都还记得太?祖的这话是边下棋边和他们说的。

太子监国后,太?祖每日都待在后宫,只不过别的什么事都不做,别的什么人都不见,就只是看看天,赏赏花,下下棋。

这样的日子,太?祖一直过到了他的不惑之年。

在太?祖四十岁的时候,一直在京郊安养的皇后应太?祖之请回了宫,陪太?祖在朗朗春日里下了几局棋,让宫中画师为她画了几幅像,然后就又离开了这九重宫阙,没有去坤宁殿,也没有……回兰苑。那一年,兰苑的花草依旧,天也依旧,太?祖坐进了那间他再也不需要敲门就能进去的屋子里,望着那桌上蒙尘的乌木棋盘,摩挲着棋篓里温润的独山玉,传来了一个棋侍,与他弈完了当年的…那场残局。

棋局终了,太?祖的心事好似也一并了却了。之后不久,年末,大寒。这一年终了前的最后一个节令后,太?祖看过了瑞香兰蕊和碎玉白雪般的山矾次第开放,却没有再撑到第二年的春风吹来。

“后来就到了嘉祐年了,父王继位,第一件事是将兰苑那屋子落了锁,不准任何人进入。太?祖的最后一局棋,就摆在屋里,棋子没收,”覃昀琰道:“父王把兰苑的名字改为了凤仪宫,而将这冷寂之地冠以凤名的缘由,大抵就如太?祖时过来的老人们所言的那样吧。”

“是因为太?祖的秘密?”万初初问。

覃昀琰摇了摇头,“是因为太?祖的钟情。”他道:“宫里的老人们说,太?祖的钟情,就在兰苑里。”

“可兰苑寂寂,终是难得两情相悦。”万初初喟叹。

覃昀琰又摇头,他道:“老人们说,太?祖的钟情,确是两情相悦,只是……难得长久。”

“可若是钟情,为何不见?”万初初问:“又为何,太?祖要对太皇太后之事,对坤宁殿,对兰苑,如此讳莫如深,难道太皇太后,也和兰苑这一隅天地一样,都藏了秘密?”

覃昀琰闻言,学着旧事里的“他们”,缓慢地说道:“秘密……还不到揭开的时候。”

万初初看过来,覃昀琰淡淡笑了笑。“好啦好啦,太?祖的秘密到底如何,朕如今也无从知晓了,”他道:“初初,朕今日带你来此处,是想告诉你这凤仪宫里藏着的昔年情思,也是想你知道,有些事看来无情,实则…却是钟情。”

覃昀琰顿了顿,又道:“这些年,很多人离开了这宫城,也有很多人委顿在这宫城。宫城之内,且不说礼法伦常的约束,即便自在,即便钟情,两情相悦也是件很难的事。初初,如今…你我偏逢了好运气,既有情,朕便不想你囿于愁思担忧,朕想你开开心心的,在这凤仪宫里和朕一起,历遍每一轮的春风春雨,走完每一年的……大寒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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