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音子的哭声猛地止住了，她抽了几口气，用袖子胡乱抹了脸上的鼻涕和眼泪，背着小书包跳下了车。

灌木丛的叶子被拨开又抖动两下，有小脑袋钻进又钻出，始终找不到她想要的那小张红色。

“没有啊，哥？”

叶音子疑惑地抬眼，发现面前空荡荡的，他哥已经不见人影了——

“叶流，你这个混蛋！”尖锐的哭声回荡整个路面，把不远处的行人都吓了一跳。

回家的路不算远，就是要过几个红绿灯。叶音子正边哭边骂走着斑马线，突然被一个人拽住领子往后靠，语气很凶：“都多大了连红灯都不会看吗？”

叶音子怒道：“谁让你丢下我的！”

叶流：“所以我丢下你你就想去死？”

叶音子被噎住，垂头咕哝：“倒也不至于。”

叶流：“知道就好，上车。”

“给我道歉。”叶音子抬起下巴，点了点他。

叶流的白色球鞋踩上车轮，“给你三秒钟。”

“一。”

“二。”

“三…”

“走吧走吧。”叶音子坐上后座，还要骂一句：“混蛋！”

回到家，叶流锁了车，林莉还没有回来，大概还要加班。他让叶音子去写作业，自己去厨房忙活了。

叶流有时候会顺路去买菜，有时候不会买，反正就他和叶音子吃。

冰箱塞满一次能吃很久，随便捣鼓两下便能成一餐，味道反正不会更差就是了。

直到他将菜都摆上桌，林莉才欢天喜地地进了门。

“流儿，听说你换班了？”

叶流摆好筷子，应了声：“嗯。”

林莉落座，笑眯眯地问：“那跟谁坐呀？”

叶流给叶音子夹青菜，他老妈有两个朋友在二中当老师，每天汇报他的消息，见怪不怪，“你都知道了还问？”

林莉笑了声：“所以你们和好了？”

叶流夹了片土豆，随口道：“没有，勉强没有打起来。”

“你——哈”林莉扬起眉，“没关系啊，我和于溯妈妈和好了。”

“啊？”叶流咬到了姜，吐了出来，他有些结巴：“什，什么？你们不是也冷战了五年么，怎么突然就和好了？”

“是啊！你也觉得很神奇是不是？”林莉就等着他这句问话，开启她的滔滔不绝：“就在十分钟前，我刚走到小区门口。”

“她就堵住我，气得眼眶都红了 ，举着手机质问我，我怎么把给她的朋友圈的点赞取消了！”

林莉描述得绘声绘色：“我很懵啊，就说我什么时候点赞过了。”

“她急了，说昨天她明明看到我点赞了，那条染粉发的朋友圈，今天竟然取消了！才跑来问我。”

“你说多奇怪，我都没看过那条朋友圈，怎么点赞？我看她就是想找我和好了，才编出来的，于是我就顺便给了她个台阶下……”

林莉越说越兴奋，最后得意地狂笑，笑得脸都僵了。

叶流低下头默默扫了叶音子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警告。

叶音子撇撇嘴，翻了个大白眼。她实在太喜欢了，所以点的，点了第二天又有点怕，大早上偷偷取消了，谁知还是被看到了。

现在她老妈已经疯了，语音一条接一条，各种约玩。预测她明天会早早地出门，但不会去上班了。之后的日子，她和她哥会不会被饿死不得而知。

……

第二天早上，叶流洗漱完打开卧室门，不经意瞄了一眼厨房。下一秒反手关了门，拍了拍脸，这是没醒的节奏啊。

而叶音子已经在敲他的门了，“哥，你咋回去了？”

叶流开了一点缝隙，把她拽进来，指了指门口问：“那是你妈？”

叶音子皱着脸，“你妈。”

叶流不解：“你骂我干啥？”

“……”叶音子跳起来拍了他哥的脑门，“傻逼。”

“嘿，叶音子你过分了啊！”叶流正想教育她两句。

就被她拽着衣尾走，“快送我去学校，要迟到了。”

叶流纳闷：“不还有一个小时？”

“时间就是生命，你不懂。”

叶流：“……”

叶流发誓，在他有限的十六岁半的年纪里，从没想过会吃上林莉做的早餐。

他就没想过林莉会比他俩早起，她和叶常隶没离婚时，她每天呼呼大睡连班都不上。她离婚了，仗着家近，才勉强八点半爬起来上班，早一分钟都不行。

而现在，6点20分，太阳未越地平线，地球没撞火星，8G时代还没到来的时候——

林莉背对着微亮的天光，站在他面前，将两份热乎乎的三明治塞到他手上，太不真实了。

“妈妈，早起辛苦了。”他含着泪光说，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他愿意活久一点。

“滚，臭小子，嘲讽我呢。”林莉踹了他一脚，叶流笑着躲开了。

林莉又越过他，给叶音子包里装了瓶牛奶，和一份三明治。

“呃…”叶流回过笑，看了看手里的两份，纳闷：“这不是她的？”

林莉：“那是于溯的，你带一份给他。”

叶流：“谁？”

林莉：“于溯。”

叶流累了，他怎么总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人的名字。

他别过脸：“不。”

林莉劝导：“你去道个歉有什么难的，你俩就是谁都拉不下这个脸。你退一步，你们不就和好了？”

叶流：“呵，你几次醉酒闷哭的时候可没说的那么轻松。”

林莉：“你！我不管，你干妈都跟我说了，也给他做一份的。”

又成干妈了，叶流举起一份，“所以这是你给他做的？”

林莉没理解对，指了指另一份说：“那份是，小溯不爱吃生菜。”

“呵。”叶流把两份都扔在桌上，拽起正在啃鸡蛋的叶音子，“走，别吃了。”

林莉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不是，流儿，流……”

门“呯”地关上了，留下林莉挠挠头，对着两份三明治干瞪眼。

自行车驶过青街小道，有狭长而悠远的一道金色，透过树隙映在青石地上，形成一小片树影。

叶子晃动，夏天的风吹个满怀，将衣服鼓起。叶音子坐在后座，手指卷着头发问：“哥，你喜欢粉头发么？”

叶流：“不喜欢。”

“那紫头发呢？”

叶流没好气地说：“小小年纪能不能安生点，好好学习。”

叶音子不说话了，过了好久才嘀咕：“那你说他会喜欢蓝……哎呦！”

叶流猛地刹车，叶音子脑门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满眼星星。

“干什么呀，反应这么大！”

叶流踩下支架，高声问：“叶音子，你几岁啊？”

叶音子捂着额，咕哝：“九岁半。”

叶流曲起一条腿，简直被气笑了。九岁半，九岁半就能早恋。他九岁半在干嘛，哈，在和于溯窝在课桌前疯狂地做奥数题。

“叶音子，你疯了吧！”

叶流：“那人是谁？”

叶音子睨了他一眼，“干嘛，你要去揍人啊？”

叶流：“啊不，提前认识一下，如果你妈打算先揍死我，我会拉他做垫背。”

“啊喂！”叶音子急了，抱住他的手臂：“不可以！你要拉也是拉我垫吧，我心疼他。”

“……”

所以哥哥就是工具人，呵。

“在一起几天了？”叶流揉了揉脑仁问，这个家待不下去了，他想离家出走。

“没，没在一起。”叶音子少见地脸红了。

“没在一起，暗恋？”

“嗯。”叶音子低头扣着座椅。

“那不怕。”叶流松了一口气，抓了把额前的碎发，又苦口婆心：“音子，答应哥，你心理年龄十八岁，就别去祸害人家小年轻了。”

叶音子仰头“他比我大。”

“够十八了？”

“没。”

“那就好，暗恋要有暗恋的样子。”叶流扬起眉：“等他十八岁，我也十八岁，到时候你爱咋咋地，我离家出走，你自生自灭。”

“……”叶音子举起书包打他。

小学门口围了几个小女孩，都是叶音子的好姐妹。叶音子跳下车，戴上她的小黄帽，像个大牌明星一样扬起下巴，左右观望了一眼，又小心地踢了下车轮子，使唤她的司机。

“快滚。”

“你很拽哦。”叶流顺着他的目光转了一圈，按住她的脑袋，“怎么每次都这么急赶我走？”

叶音子咬牙，“再不走我就哭给你看。”

“啧。”叶流收了手，骑上自行车往另一个方向，手机还在口袋里震个不停，到几棵树影下。

叶流已经收到了林莉发来的一连串语音。他调小音量，又拿远了一点，点开，林莉的嗓门传来：

“臭小子，你什么态度啊？我话都没说完，你就把门关上了！”

“昨晚于溯妈妈说她要早起做早餐，我就想我都没给你们做过呢，一大早起来辛辛苦苦的。”

“合着你当我自家孩子都没做过，给别家孩子做呢，把你妈当成什么人！”

“一份早餐罢了，火气这么大，我不想着你们能和好么！”

“老娘只做这一次，你爱吃不吃！”

最后一句话显然带点哭腔了，叶流按下语音键，语气很平：“哦。”

——好他妈会气人。

十分钟后，自行车被停在角落，叶流拐上了楼，走到门口，听到林莉还在对着电话哭诉：

“你说我图什么呀，被他这样子对待，我这些年多辛苦啊芝芝。哦，哦是什么意思呀？他就是故意气我呢！”

“天还没亮我就起了，我多久没起过那么早了呀，就为了给他们做个早餐。好家伙，直接扔桌上，也就没扔垃圾桶里，不然我真觉得天都塌了。”

“直接就拿了？哎呦，小溯这孩子，多好啊。我真是倒了大霉了，养了个祖…”

叶流扭开了门，直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