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回到班,班里又有一道道视线往他这边看。杨昊还算冷静,只是叶流肉眼可见地看见他的桌子在抖,顺带连于溯的也抖了起来。
于溯伏在桌上,周围都是冷气。
他们间的关系又降了几个度,明明刚开始还算是和平的。叶流敲了敲杨昊,低声说:“有人睡觉。”
“!”杨昊才发现椅子连着两个桌子,快速向前挪了挪。正想发表他的感叹,被叶流禁声闭嘴了。
于溯抬起头,将隐在袖间的耳机摘下,疑惑地望向叶流。
叶流错过眼,心虚解释:“我要睡觉。”
“呵,那你睡吧。”于溯将耳机收进口袋,里面没有音乐。手机屏幕闪烁两下,微信对话框显示:“妈。”
秦芝:“儿子,妈今晚晚点回。昨晚约了和你干妈去水疗,不能失约了。你帮妈妈去那个庙求拜求拜,好吗?”
于溯看了两眼,打字:“哦。”
手指轻飘飘地点击发送,却是重重把手机扔回抽屉中。叶流吓了一跳,但于溯的表情却异常冷静,似乎全然不知这声响是他发出来的。
他勾起笔,笔尖触到试卷上,掉落的都是冰渣。
叶流好像见过他这样,又好像没见过,他并不想对这种感觉表示熟悉。
虽然他隐隐约约知道,什么事还会让他那么生气,哦?他为什么会知道,他是罪魁祸首不是么?
叶流自嘲,他没心情去管别人的家事,也不想看他小时候的玩伴又远离到另一个城市四年。
今天窗外没有麻雀打架了,仔细听,倒是有不远处的夏蝉争鸣。
叶流把椅子往后仰,瞥了身侧的于溯一眼。
同桌,换座,有点矛盾,他更希望坐他的后桌。
放学后,于溯很快收拾东西便走了。
叶流送叶音子回到家,又调转方向,决定去庙里拜拜孔子老爷,顺便求个学习签。
上次月考,于溯以一分之差排在他前面,虽然已成换位规律了,但他为什么不能稳居第一呢,叶流把这归结为运气不好……
庙里的人不算多,孔子像前更是只有他和一对母子,小孩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叶流在像前潜心求拜。他从小便受林莉的熏陶,对这种东西不信,但求个底气。主要是他觉得抽签那环节很有意思,签筒摇几下。
一摇:呦,下下签
二摇:呦,上上签
三摇:呃,烟缘?什么鬼!
再摇,“给个学业给个学业。”叶流双手合十,默念。
旁边的女人在教他的孩子上香,闻言指了指他,小声教育:“小衍,你看这就是不好好学习,只能临时抱佛脚的人,你可不能成为这样。”
声音不大,但在旁边安静的情况下,叶流还是听到了。他瞥了那女人一眼,不想多言,继续摇他的签。
而那小孩却突然探出脑袋,认真地看了看他,然后握住他的签筒,直勾勾地盯着他。
叶流不客气:“干嘛?那里还有。”
小孩眨了眨眼睛,喜道:“哥哥,你是学校名誉墙上那大哥哥。”
“……”叶流扯过签筒,继续摇,“不是。”
“你是!”小孩急切地说:“你是五岁作文赛七岁英语口语赛九岁奥数赛十一岁电子机器赛的第一名,我们老师经常提起你。”
未等叶流开口,小孩又道:“还有一个和你一样的,是六岁作文八岁英语口语十岁奥数十二岁电子机器赛的第一名!”
小孩一口气说了很多,大概能倒背如流。这年纪的孩子不崇拜孔子,不仰羡圣人,倒更想成为贴在名誉墙的一员,成为老师口中其他小朋友的榜样。
他拉着他妈妈的手,夸道:“妈妈,他特厉害,是全市的第一名。”
“……”
叶流去看女人的脸色,不太好。他突觉好笑,问:“小朋友,想不想成为哥哥这样?”
小孩点点头,“想!”
叶流瞬间变了脸,严肃道:“那你跟我说实话,你们老师提我比较多,还是提另一个比较多?”
“呃…”
叶流威胁:“说谎的永远也抽不出学业签哦。”
小孩打哆嗦,支吾:“你,吧。”
“吧字可以不用说。”叶流很高兴,这种偶遇小粉丝的感觉还挺奇妙的,他退开两步,“来,给你拜拜。”
小孩虔诚地拜了两下,女人抱歉地走上前想要个微信,小孩也跑过来求他加。
叶流想了想,扫码,跳出界面时手指却一顿。他发觉他没有于溯的,他们的□□记录停留在五年前。
五年前他们手机都没有,聊天靠家里的台式电脑。林莉和秦芝可以靠互相点赞朋友圈和好,他们的空间都是锁着的。
可他不想轻易就和好,那冷战的五年就太可笑了。
“大哥哥。”小孩见他迟迟没有点添加,摇了摇他的袖子。
叶流回神,收起了手机,摸了摸小孩的脑袋说:“下次吧。”
“别呀~”
叶流想了想说:“如果我们有缘再见面,哥哥辅导你功课。”
“真的?”小孩的刚落寞的眼睛又亮了。
“嗯。”
小孩蹦起来:“那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叶流望着他们走后,手又握上签筒,却始终没有抽到学业签。
他和于溯永远在比,小时候比,长大了还要比。第一年总是他赢,他常以此自傲,现在回想,奥数赛都能赢,大概某人一直让着他。
叶流将签筒放回,正要走,发现另一座像前突然人头攒动。虽然不喜欢闹,但出于好奇心,他还是没马上走。
他离得远,只听到人群窃窃私语。
“我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人来拜九子娘娘呢,什么毛病啊?”
“看起来还是个学生吧,好帅哦!”
“奇葩年年有,我今年算是见到了。”
“这好像是二中的校服?”
“?”叶流凑近点往里望了一眼,然后便立在那里了……
于溯表情冷漠地朝九子娘娘拜了两拜,并不虔诚,也极不情愿,完成一个任务般,结束了一系列仪式。他转身,正好对上叶流的视线。
他有很多的无所谓,无所谓破碎的家庭,无所谓自身的冷漠,无所谓外人的眼光。唯独在叶流面前,事情又变得有所谓了一些。
他只是不会显现出来,不代表他没有感情。
叶流说:“我什么也没看到。”
于溯回:“看到又怎样。”
叶流别开眼:“哦。”
于溯提了提书包,向另一边走去。
这庙里四通八达,旺季时游客不少 ,水泄不通,多是在外面的小摊祈福游玩。但一值淡季,人就集中在庙像前了。
叶流张望了几圈,也没找到卖给他书的大爷。正奇怪之际,余光瞥见墙边的一块小牌子。
他走进一看,发现在一处并不明显的树荫下,一个老人正半阖着眼睛,扇着蒲扇子。
脚边是红纸垫着的几叠书,上面各式字体写着:成为高冷男神六大法则,成为野蛮女友四大法则,成为禁欲总裁七大法则等等。
叶流蹲下翻了翻,问:“老头,你怎么搬这里来了?”
大爷昏昏欲睡,看到有人来了直接扇子一拍,怒瞪起眼睛,“戴手套!”
“哦。”叶流拿起边上的一次性手套,摸了摸上面的字样,感叹这字体写得真是好。
他又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怎么搬这来了?”
大爷眯起眼,用扇子指了指对面的窄道,那通向另一个入口。
叶流才发现那儿还有一个人,手里也拿着带有法则字样的书,正在招揽生意。
大爷慢悠悠道:“各行各业竞争严重,小同学,生活不易啊。”
“是有点。”叶流附和,拿起一本冰山法则问:
“老头,你这本有没有简单易懂,高效率点的,太难了我学不会啊。”
大爷停下摇摆的扇子,眯缝着眼看了看,怀疑:“我都写这么清楚了,你还学不会?你……”
叶流茫然:“我……”
“这样!”大爷情商高,就不打击年轻人的自信心了,他从胸前的口里袋抽出一个红布包裹,仪式感满满地打开,端正的楷书立于封皮,“成为冰山三大法则改良版。”
书被一层塑料膜裹着,叶流问:“不能拆?”
大爷:“买了才能。”
叶流看了看封面:“你怎么什么字体都会?”
大爷谦虚:“混口饭吃。”
叶流又翻过封底,看呆了,指着:“你这狂草太牛了,写的什么?”
大爷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这是我孙子随便画的。”
“……”叶流瘫着脸,不紧不慢找补:“你孙子天纵其才。”
“是啊!”大爷乐呵呵笑了,“怎么样,想不想买?”
叶流:“多少?”
大爷伸出五个手指,摇了摇。
叶流纳闷:“五十?五百?”
大爷一字一顿道:“五万。”
“再见。”叶流正要走,就被大爷拽住书包带子。
“怎么你们这些小朋友都不会讲价的呀,你要对半砍呀!”
叶流抱紧书包,用力扯,“你看我值两万五么,我连二百五都没有。”
大爷不放手,“二百,二百行不行?”
“不行!”
大爷眼睛一闭:“那你给个价!”
叶流随口说:“五块。”
大爷迅速塞给他,“成交。”
叶流:“……”
他第一本法则是五十块买回来的,总共就三页,简直亏到姥姥家……
叶流愤愤地付了钱,把它扔进书包里,踩上车轮回家。
傍晚还有蝉鸣,隐于绿叶中。
于溯从树后跑出来,向叶流离开的方向望了望,也蹲了下来,小声问:“大爷,刚才那人买了什么书?”
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扭开了矿泉水瓶道:“先给钱。”
于溯给他扫了一百,收款喇叭响时大爷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他抹了抹嘴角流出的水,急道:“我没卖你书!”
于溯:“不是买书钱,你告诉我刚才那人买了什么。”
“呃。”老头其实是个健忘症,被这大款一吓,更是连刚有谁在他这买过书都不记得了。
他支起一只手,小声道:“我们这一行,其实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不能随意透露顾客信息。”
于溯蹙起眉,伸手,“那你还钱。”
“不不不,听我说完嘛!”老头竭力安抚这位没耐性的大款,“但钱嘛,可以买通很多事的,五百块充个会员,我给你透露点。书还给你打八折,怎么样?”
于溯狐疑地看向他,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只是对人的不信任让他犹豫。
老头继续胡编乱造:“刚才那人是个老顾客啊,来了几次了,都买这本书,每次都感叹受益匪浅呢,看,这是他给我的小费。”
老头把那新入账的五块钱划给他看,老人手指不太灵活,按了几次才按出来。怼到于溯眼前,“你看,你看看。”
于溯按了按眉头,摆手付款五百,到账。
“!”老头竭力抑制自己的激动,把估量最好卖的一本塞在他怀里,谎要编圆,戏要演足。他高声道:“就是这本,他买好几次了。”
于溯低头一看,瞬间冰冻,那赫然几个大字写着“成为霸道总裁的小娇妻六大法则。”
于溯的手指捻起一页,不可置信:“他看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