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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温忍感觉自己这个回答真是天衣无缝又极符合现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下感天动地的兄弟情,心下瞬间释然,冲在风中凌乱的路巷抱以微笑。
他身上穿着的校服拉链拉开大半,微微向外敞开,风吹乱少年的刘海,他试图从翻飞的发丝中看清此刻路巷的模样。
路巷在他身侧时,他总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不幸。
时温忍坐在地上,扬眉朝路巷笑笑。
只是对面的少年并没有精准感受到时温忍的心情,他还半蹲着,表情如遭雷劈。
“你真的这么想?”他犹豫半晌,还是难以置信地问,“我?好人?”
时温忍笑吟吟地撩眼:“第一次看到不承认自己是好人的,难不成你是坏人?”
“不是,但是,我……”
时温忍慢悠悠地挑起眉:“你?”
路巷胡乱辩解的时候差点咬到舌头,满心崩溃地蹦出四个字:
反攻为守,弄巧成拙。
“路巷。”时温忍突然间换了一副表情,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你不会是想学着那种漫画里的病娇男主,说什么,天真的孩子,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这类放到现实里真的会起一层鸡皮疙瘩的台词吧。”
路巷满脸呆滞:“……其实应该是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去看这种霸道总裁少女漫才对。”
“同桌天天在桌子底下翻,顺带看了两眼。”时温忍一手搭着膝盖,另一只手撑着头,淡淡道,“但如果这个题材受广大漫画读者的热爱的话,我会考虑一下的,毕竟以后要走这条路。怎么,你要现身给我当模特吗?”
时温忍恍然大悟,笑:“你千万别客气,不用拘束自己,释放真我就好。”
“……”路巷双手护在胸前,往后退了几步,麻木到,“感谢厚爱,不必。”
时温忍频频摇头,义正言辞道:“必要的,为朋友两肋插刀,负重前行,只为让你找到自我,岁月静好。”
路巷双眼放空,喃喃道:“你给朋友两肋插上两刀还差不多……”
时温忍充耳不闻,面不改色,伸手在路巷面前比划来比划去:“啧啧,你这头身比,巷哥,你当模特真的是老天赏饭吃,看看,我给你开辟了一条新的财路,朋友,如果未来你走这条路成为了国际名模——”
他抬起头,掷地有声、郑重其事:
“苟富贵,莫相忘。”
路巷被时温忍这如同脱缰野马的脑洞堵得哑口无言:“我一个人,要那么多钱干嘛?十里红妆娶你么?”
“……”
“什、什么?”时温忍刚刚还在心里酝酿着下一句调侃,听到路巷这话,猝不及防地狠狠一怔,等他反应过来后,惊地差点跳起来,撞得背后的铁网哗啦作响,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喉结一滚,音量骤然小了一半,“……你刚刚、说什么?”
“啊?”路巷故意装听不见,“说穿个女装走T台创翻全世界。”
“……”时温忍刚开始加速的心跳戛然而止,差点让他一口气堵着直接过去。
“不过还是算了。”路巷抱着双臂,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还是希望以本来的样子,出现在你面前。”
他重重地缓出一口气:“主要是……”
时温忍还没来得及脑补各种云云,就听见路巷懒洋洋的开口:
“主要是我女装肯定太美了,怕你爱上我。”
时温忍一脸生无可恋,刚要准备开始加速的心跳,现在又隐隐有骤停的趋势了。
那感觉就像有一天他突然倒地不起,有个人穿过人海跪在他面前,为他做心肺复苏,结果做到一半,这个人站起来拍了拍手说,太累了,先让他休息一会儿。
“……我不管你以后是去给Lolita做代言当个旋转芭比公主,还是穿着小天鹅芭蕾舞裙创死全世界,路巷,求你以后千万别去做医护人员,关爱他人性命安危,人人有责。”
时温忍捂着胸口,手指骤然收紧:“我一个体检全部达标的人,在今天就要被你搞出心肌梗塞。”
“想什么呢。”
路巷收起浮夸的神情,淡淡道,“我曾经从小就励志做一个医生,直到我看到了高一的生物题,发现我去做医生能把病人的左脑开成右脑,进监狱前先被家属大卸八块,我致敬所有白衣天使,但自己这种人实操属于害人害己,于是,我下定决心,为集体利益放弃个人利益——”
“很有觉悟。”时温忍轻轻拍了拍手,打断了路巷慷慨激昂的长篇大论,“知道你一心向民,这说明我们志同道合,三观相符,路巷同志,推荐你未来和我一起考编入党为人民服务。”
“……”路巷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浩然正气起来,他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道,“你上回说你那小同桌给你拿了张省里重点高中的政治卷,你做了几分来着?”
时温忍气定神闲:“啊?九十分吧。”
“……”路巷慢悠悠地竖起一根大拇指,“如果大家都有像你这样的觉悟,祖国实现复兴中华的中国梦指日可待。”
“谢谢夸奖。”时温忍颔首道,“我爱国爱党爱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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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搭话,最后大概是前面跑得太累,这几天的事情又令时温忍频频心烦,他最后终于是枕着草地沉沉地睡过去,路巷见状,也收起嬉笑的神色,看着他的面庞,目光闪动,轻轻地伸出手,而后,又不舍地缩回来。
过了半晌,他低下头,眼中映着少年熟睡的影子。
“……笨。”
路巷的声音很轻:
“你怎么就看不出来我也喜欢你呢。”
时温忍习惯双手抱住自己的双臂,即便是睡着,整个人也都处于一种时刻防备的状态。
路巷尝试过抓住他的手,想要把那双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但是最后,无一例外,自己的手径直穿过时温忍的指缝,看似十指相扣着,实则虚无缥缈。
他试图让面前这个人冰冷的手一点点温暖起来。
但他知道这些举动无济于事。
他的温度,再怎么竭尽全力,都传达不到时温忍那里。
他凝目看着时温忍,终于长吐一口气:
“阿忍。”
他戳了戳时温忍的鼻尖,尽管他知道那个人并不会感受到。
路巷叹息着,把手放下来,悄无声息地绕到时温忍背后,佯装揽住时温忍的肩头,他把下巴轻轻搁在时温忍的发顶,两个少年相互依靠着,对着远方从山谷蔓延开来的夕阳,一起合上双眼。
“你会梦想成真的。”
梦里一切压力都可以被放下,一切时间都可以被暂停。
暂停他们的未来,和很多不得不面对的事情。
或是永不相见,或是不告而别。
那便从混乱痛苦的生活里,偷来的片刻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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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温忍难得睡得安稳,一下子就忘了时间,他醒的时候,路巷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时温忍没多想,揉了揉眼睛就往家里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八九点钟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他走进去的时候,父亲浑身散发着酒气,他冷冷地冲那边瞥了一眼,下一秒就看见角落里的人影一点点直起身来。
“喂、喂……”
角落里,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逼近自己,随之还有他喘着粗气的声音。
时温忍皱起眉,退后一步,几乎是习惯性地摆出防御的姿势。
时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色绯红,他一开口,就是令人作呕的酒臭:
“臭小子。”
他歪头,脸上堆满了油腻的笑:
“滚哪儿鬼混去了?”
时温忍眉头拧得更紧:“你喝酒了。”
他接着寒声道:“再这样下去,你……”
“屁话别多说。”
时力不耐烦地打断他,然后阴笑着伸出手:
“有钱不?”
“……”
时温忍脸上的嫌恶愈发明显:
“你先把你自己欠下的债还完再说吧。”
时力一愣,紧接着脸色登时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他怒目圆睁,大声骂道:
“儿子孝敬爹天经地义,父债子偿,懂吗?你一十六七岁的小毛孩要什么钱,拿来拿来!”
时温忍退后一步,背部紧贴门板,他别过头,声音里充满了冷淡和厌恶:
“滚。”
“操!”
时力反手一甩,桌椅果盘哗啦啦地倒地,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时温忍条件反射地捂住耳朵,眯起眼睛看着父亲暴怒的样子。
“你读读读读个狗屁的书,你将来赚得了钱取得到老婆生得了大胖小子来传宗接代吗?读书读书有个屁用,赔钱货,没钱不会去想办法啊!给你介绍了张总你也不去,还非得人家陪笑把你送回来,你哪那么金贵啊,烂货一个,老子当初就不该生你和你姐!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时温忍像是被触到了某根弦,脸色一白,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提起“张总”,不少片段都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时温忍顿时浑身上下一阵恶心,他的眼神如坠冰窟,手一点点握上门把手:
“你还敢跟我提,你不觉得恶心吗?”
他脸色苍白,嘴角勾起笑容,冷意深入骨髓:
“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把你当我爸。”
时力一愣,随即拔高了分贝:“……你还想造反了!!”
时力嘴里骂着一堆不堪入耳的脏话冲过来,在时温忍即将转开门把手冲出去前拉着他的衣领,把狠狠他拽了回来,时温忍脖子上瞬间被衣领勒出一道红痕,整个人呼吸一滞,他翻身用胳膊肘毫不留情地一顶,下一秒抬起膝盖踹过去!
只可惜时力跟时温忍一样,年轻时就是这片最能打的人,他喘了两口气,随即双目猩红,暴跳如雷,发红的手臂用力拽住时温忍的胳膊,翻身把他摁在地上,然后不顾时温忍挣扎的跨坐上去,抬手就给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
“小白眼狼!老子今天打死你!”
“嘶……”
时温忍倒抽一口气,咬紧后槽牙,拼命地把叫声摁回咽喉。
“操!操!操!!”
时力用力揪住时温忍的头发,对少年嘴角渗出的血丝视而不见:
“我操 |你 | 妈!!”
他攥紧拳头,毫不留情地落在时温忍身上,皮肤上本来就有几处淤青,这下子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你别骂我妈,放开我!”
时温忍皱起眉头,用力扭动身体挣扎起来,可一切都像剧烈的动作到最后都招来更凶狠的压制,此刻他为鱼肉,一切都是徒劳。
时力咧开嘴,收紧手指,向下一掼:
“老子为什么不能提那个贱货?为什么?嗯?”
他面孔狰狞,随手往旁一拽木棍,然后按着时温忍不要命地往他身上打去。
“你把刚刚那操 | 蛋的话再说一遍?”
“呸!”
时温忍低头,满口都弥漫着血腥的铁锈味儿,他极力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衣领,觉得自己连舌尖都快被自己咬破了,他眼尾有些微微泛红,但就是吊着一口气僵持着,也不肯开口。
他沉默着、忍受着,逐渐背后雨点般砸下来的疼痛也逐渐麻木了。
他清楚时力过度酗酒,这时候没什么力气,一被气又容易头疼,果然不一会儿,身上的人就松开了他,对着他骂了几句脏话就摔门回到卧室去了。
时温忍站起来,一抹唇畔的血迹,然后踉跄着回房间翻药箱。
他坐在桌前翻开一堆红药水和纱布,拉开自己的校服领口就要检查伤口,肩头,胸口,脸庞,都有一块一块灰中带了青紫的伤,时温忍分外娴熟地给自己上好药,深吸一口气,打算把专业课本摊开来看。
可还没等他书包把拎过来,就感觉不太对劲。
时温忍眉心一跳,垂目向打开的窗户看去。
窗外安静至极。
突然,有一道黑影在灯火掩映下掠过,时温忍仿佛感觉有一阵风从半开的窗口溜了进来,紧接着下一秒,他看见那道黑影双脚一瞪,双手攀上门框——
身形修长,疾步如飞。
少年从黑夜中破窗而来。
时温忍微微睁大眼睛。
他如同一只飞鸟从天降落。
时温忍张了张嘴,半晌才从自己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你怎么?”
路巷压下眉,温柔地看着他,唇角勾起笑。
“我觉得你需要我,所以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