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鸣山一片云雾里夹带着些许寒意，山道两侧茂盛而葱绿的植被万年如常，护山大阵散发着恒久的光泽……除了山门前的少年，一切都相当正常。

行衍看到了自己，年少时候的自己。那时候还规规整整穿着内门弟子的服饰，将头发高高束起，眉目里却已经有了几分傲意。他不禁想，这样的傲气究竟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少年乖巧地向师兄师姐问好，转头却冷了脸，身法轻盈地跃上剑柄没了踪迹。

行衍想起来了，从那一道天雷之后。

他的一魂不翼而飞——黑暗中，有某样活物包裹住了他几近破碎的身体。

外界过了三日，行衍才睁开眼睛，金色光泽满溢的地牢顶部，与他昏厥前别无两样。他尝试着抬起手臂，却意外轻盈，连周身都带着一股金色的灵气。

行衍盯着手腕上的齿痕与青红交接的痕迹，一时间有些沉默。清理的人明明可以用术法抹掉，却偏要留在这里……像是专门为了羞辱他。

慢吞吞穿好衣服，行衍却似乎是被一口气憋了太久，剧烈而无法遏制地咳嗽起来，他跪在地上，听着喉咙与耳朵在同时间发出的嗡鸣，闭眼片刻，熠灭的神情与话语便浮现出来，缠绕着属于他自己的□□声直达脑海。

行衍缓慢地站起身，手掌拍击地牢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熠灭，你出来，我知道你能听见。”他声音平稳，只是手中的力度不断加强，一次又一次，一下又一下，牢门抖了抖，从空气中落出一道金色的口子。

阁主府的书房外，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年轻的尸体，始作俑者正心情极坏地踢了一脚。不远处的窃窃私语声依旧清晰无误地传入了他的耳朵，少年扭过头，殷红的血渍将他趁得更加无辜而残忍。

“地牢里那位公子似乎是出身名门……遇到这种事，真是够惨的。”

“别说了……被派去照料的几个人到现在都没回来……”

尖叫声戛然而止，熠灭踩过地上两人的手臂，径直走向大厅。他微微点头，阴暗角落里便钻出来某种生物，动作迅速地将尸体吞噬一空。

血迹仍留在那里。

熠灭想起行衍那日的眼睛，也是这样的红色，却不像是在看他。

少年听见了呼唤，他兴奋地抬起头，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地牢门口。

面前的行衍脸上没一点血色，看起来一触碰就要消失。熠灭伸出手，他留在这里的金色，有一半的作用，是为了保护这里的人。

行衍默不作声地任由暖和而磅礴的力量涌入自己身体，即使没有解开阵法，也足够他调整气息。“熠灭。”他忽地开口。

少年抬眼的时候有一丝紧张，随后慢慢变得冷淡。“我不会放你走的，无论是萝鸣山还是巡水阁，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从我这里带走你。”

行衍一怔，算算时间，他留在这里的消息也该飞到了萝鸣山副掌门老头的手里。面前的少年瞳孔漆黑，语气笃定，似乎早已料到。

“萝鸣山出事了吗？”行衍不愿兜圈子，他已经陷入这种境地，若是萝鸣山无力救援……他便要再去寻找别的办法。

少年摇头，顿了顿，“你逃不走的，更何况现在外面并不比这里安全。”

他话里有话，行衍听出来时皱了皱眉。“我接到消息，狐子已经到了巡水阁，好像是去灭门的。”熠灭声音平淡，却忍不住看了眼面前人的神情。

如他所料。

行衍瞳孔骤缩，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巡水阁里的大能……”他说着突然停下来，猛地扯下自己的袖子，淡淡的术法印记依旧留在那里。

印记存在，就证明十二还活着。

“你在担心那个小哑巴？”熠灭轻哼一声，他注意到行衍神色之中的紧张，忽地起了一个念头，少年半带戏谑地问：“不如我带你去一趟巡水阁，看看那位狐子是如何杀掉你心爱的小哑巴。”

抬头的瞬间，行衍脱口而出了个“好”。

熠灭眯起眼，有些困惑地看着行衍，他恢复成往常那副腔调：“哥哥，你都自身难保了，却还想着救人，如此菩萨心肠，怎么就对我残忍呢？”他说到末尾，忍不住压低了声，瞳孔里的黑色也渐渐占据上风。

地牢之间，短暂迎来了寂静。

熠灭的怒意更盛，他见不得行衍这幅铁心救人的济世模样，越是沉默慈悲，越显得他当时的抛弃轻贱。

少年露出尖锐的虎牙，用赤红的瞳孔盯着面前的人看。这人信誓旦旦，却又将他抛弃，只百年未见，却装出一副陌生面庞。

他知道这人可恶可恨，如今见他这样，委屈和嫉妒便像疯涨的荆棘，把少年的五脏六腑戳得血肉模糊。

不甘心。

“好……但我有个条件。”熠灭主动打开牢门，他轻启唇，便看见行衍脸色骤然一变。

少年轻笑一声，还没说话，剧烈的术法波动让他眉目一紧，反手就将行衍护在身后。

随后，两人都听见了。

一声巨响，似万钟破裂，似巨石坍塌。

天地之间，躁动不安。

片刻过后，熠灭露出轻轻的笑容，他转头看向行衍，“巡水阁的大阵，被狐子碎了。”他盯着行衍煞白的脸色，淡淡道：“同不同意我的条件，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