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萝鸣山死了很多人。
巡山的弟子被魔气重伤,生死不明。山脉间被杀死的散修,无一例外身上都有显眼的剑伤,人数众多,死相凄惨。
有人说,曾见到行衍长老满身是血。
还有人说,魔族就藏在散修之中。
醒来时,行衍被眉心上的鲜红的印记刺得生疼。他凝神避开人群,循着后山的踪迹一路往上走。
他要去见如今的萝鸣山中,最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
“山里的人,是你杀的?”看着他那鲜红到刺眼的印记,堰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
行衍一顿,零碎的记忆浮在眼前……他似乎的确确对着那些毫无生机的尸体下了手————为了掩盖某种痕迹。
“是我杀的……你也看到了。”行衍垂下的手轻微发颤——他的余光瞥见了袖口还尚未洗去的血迹。
堰神色郑重起来,“根据萝鸣山律第一百一十三条,残害同门者,永生囚于困水地牢,不得放出。”她盯着行衍面不改色的脸,似是觉得无趣般撇了撇嘴,话锋一转“但是那些人还没入我萝鸣山,所以本掌门可以放你一马。”
行衍的话还没说出口,堰便在虚空中点了一下,丝缕黑气从地面上冒起来,争先恐后第扑向站在那里的人。
“不过,你能告诉我吗,这魔气……是哪里来的。”堰眯起眼,嘻嘻笑着说“看起来好像在刻意保护你呢。”
堰昨夜有所察觉,却被困在原地,似乎是那魔族早有预料。
身为曾经的护山大阵,堰被萝鸣山所困了。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状况,被激起的层层杀意凝在眸子里,她想要见到那魔族。然而未到天亮,山间的魔气便消散一空。
除了行衍身上的一缕,再无分毫。
行衍一副相当茫然的神情。
“是我走火入魔又肆意滥杀后的魔气吧,总不能是萝鸣山会有魔族。”他指着自己仍在刺痛的眉心,眼神晦暗不明。
堰不会在乎人族的死活。
如行衍所料,她挑着眉毛,半晌才奇怪地问了一句“难道驯化魔族,就要先入魔吗?”
行衍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漫长的沉默后,堰摊了摊手,勾出一抹怪异的笑容,“我可以帮你摆平散修这件事,但你要离开萝鸣山,去帮我个忙。”
微微垂眸时,行衍听到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答应她。他蓦地抬起头,对上闪着寒光的竖瞳,心脏不安地跳跃着。
“什么事?”
“去找一个你应该见过的孩子————将巡水阁灭门的狐族遗孤。”
“要做什么?”
“见到他,你就会知道了。”
待气息彻底在后山消失,堰才对着藏在黑暗中的人发了脾气“没看好行衍,又没找到魔族,你真是废物!废物……”
得不到回应,堰又像孩子般泄了气,从山间跃上山顶。“可惜。”她的声音极为冷淡“妖气与魔气相冲,妖族断然无法像行衍那样入魔。”
看着漫无边际的野草,堰自言自语地惋惜道:“驯化魔族这条路是走不通了,现在看来只能……等行衍找到了狐族的孩子,把他就地杀掉吧!留着这样的人类,实在是太危险了啊……”
半晌过去,堰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般,轻轻笑了出来。
“问我为什么要让他去和狐族的孩子见面……”
“不知道啊,因为很有趣吧。”
“赌?那不如拿你们的性命做赌注吧!呵……我可没有开玩笑。”
竹舍里人心惶惶。
荀有灵只知道死了人,却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屋里闷得紧,他找了个空溜出去,正好看到行衍行色匆匆地往下走。
行衍一转身走向林间,荀有灵的招呼也卡在嘴边。他悄悄跟在了后面,心想跟着行衍这样的仙人,起码不用担心出事。
他跟着行衍的脚步,走了很远,林叶逐渐稀疏,露出一片空地。
荀有灵瞪大了眼,他看见荀平安站在那里。
“我要去找狐子。”行衍看着少年的眼睛,“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我就把你打晕装起来带走。”他似乎胜券在握。
“荀平安”的眼睛里只映出一人,他主动拉住了行衍的手指,轻轻地问:“哥哥找狐子,是为了什么?”
犹豫片刻,行衍避开了投向他的视线,“替掌门做一件事,来掩盖我走火入魔酿成的惨案。”
“唔……”少年歪了歪头,“不如哥哥问问荀有灵的意见呢。”他手指轻动,藏在不远处的男人被猛地拽到了两人面前。
震惊从行衍的眼里一闪而过,他没好气地将人扶了起来,眼神又暗了下去。“刚才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我要带荀平安走。”
满脸茫然的荀有灵显然没听见刚才的话,但他听懂了这句。“不行!”他下意识看向荀平安,却被猩红色眸子吓得一激灵。
电光火石间,荀有灵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行衍道长,荀平安是我……唯一的亲人了。”男人低着头,艰难地摇了摇。
荀平安似乎听懂了,他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啪嗒啪嗒地往下落。眸子的红色却更深了些,面向行衍问:“哥哥,他好像很爱我,你呢,你爱我吗?”
本就焦灼的行衍蓦地愣住了,旋即面色痛苦地捂住了眉心,一下支撑不住似的跪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
刺痛感尖锐的贯穿眉心,生生从眼角逼出一滴血。行衍抬起来脸,印痕红得发黑,他张口却是对荀有灵,“我一定要带走他,抱歉。”
“荀平安”眨巴眼睛,忽地小声道:“心魔入魔……”
荀有灵怔怔地看着那个少年,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他听到荀平安的话,又扭头看向行衍,脑子突然灵光了一回。
行衍在老宅时怪异的态度,后山的惨案,还有突然变聪明了的荀平安。
仙道茫茫,殊途同归。
“你们……像你们这样的仙人,也会这么痛苦啊。”荀有灵干笑两声“我以为成了仙人以后就会割舍情爱,远离苦痛,身外无物。这样看来,行衍道长,我们……的确是殊途同归。”他说时,盈盈灵气缓缓的靠了过来,在他周遭落成了一道剔透的雾。
荀有灵似乎对这样的变化毫无知觉,他在转身的瞬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了句“后会有期。”
还没等行衍说出什么,荀有灵便因为撞到树而昏倒发出了巨响。少年抢在行衍之前,用术法将人传送到了萝鸣山的山道上。
山林间再无其他杂响,“荀平安”抓着行衍的手腕,轻飘飘地说“刚刚忘记问了。哥哥的心魔,是我吗?”
行衍浑身僵硬,怎么也挣不开少年的手。半晌后,他嘴唇发抖“灼……我不知道。”
少年握得更紧,定定地看着行衍,“那你觉得,我是幻觉吗?”
对上猩红色的眸子,行衍眉心的刺痛再度袭来,双腿顿时失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唯独手腕被死死抓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