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起来有些疲惫,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见到行衍醒,挂出了一抹轻轻的笑容。
“不用担心我。”灼似乎看出他在担心什么,缓缓地解释道:“这具身体一魂一魄过于虚弱,没办法让我一直醒着。”少年的眸子里含着行衍罕少看见的温柔神色,“我小小睡一会就好,到了无光渊附近,记得……”他话音未落,便呼吸均匀地陷入了沉睡。
行衍略微活动身体,探头向外看了一眼。
此刻分明是黑夜,而天穹亮如昼日。周遭气息混沌不堪,车辙声逐渐消失在路上。
无光渊,他们到了。
结合堰与聆九虞的说法,狐子应该就在无光渊深处的镜目迷宫里。
行衍抱着灼,站在了那只有一人宽的山道间。他微微遮住头顶上的光,向下看了一眼————无光亦无声息的深渊,就在眼前。
他还没有鲁莽到御剑下去。
片刻后,行衍踩着剑,悬在无光渊的空隙里,缓缓地向下降落。灼睡得很沉,行衍索性将人背在了身后,腾出双手来照亮视线所及之处。
奇怪的是,越往下走,他的术法作用就愈发减弱。
耀目的光亮愈发遥远,零星的可怜光点照耀着行衍的脸,无穷无尽的黑暗笼罩在两人的身旁。
无光渊真的有尽头吗?
晃神的瞬间,脚下的剑失去了控制,他下意识将灼护在了胸前,身体一下子绷紧了。
“咦?”
行衍惊骇地看着身旁奔涌的黑色魔气,几乎要和周遭的黑色融为一体,“灼?”他低下头,正好与猩红的眸子对上了。
“还好赶上了。”灼轻轻挣开行衍的手,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黑痕。在行衍的注视下,周围的空间微微发生着扭曲,他一惊,猛地看向了脚底。
软绵绵的触感,似乎在踩在了棉花上。
很快,行衍就发现他和灼的身边飘着什么东西。洋洋洒洒的黑色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犹如灰烬般铺盖大地。
“我听说过,无光渊的底下是离地狱最近的地方。”行衍喃喃着,看着雪花落在手心,迅速消失不见,他惊异于这样的东西无法在手心停留时,却听见身旁轻轻的呼声。
黑色的雪,在灼的手心上凝聚了一捧,越堆越高,直至跌落。
“为什么……”行衍的疑问并没有留存太久,灼脸色忽地一变,抓着行衍的手腕便呼出了一团黑色雾气,待漆黑再度降临,灼才心有余悸地说:“刚才那地方,在吸收我的魂魄。”
没受到半点影响的行衍一怔,某个想法忽地闪现,在他还没抓住时,迅速的消失了。
灼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哥哥,我们可能已经进到迷宫里了。”
黑雾之外,雪片刻不歇。
随着少年的脸色愈发苍白,黑色团雾也跟着减弱不少。灼摇摇头,制止了行衍已在嘴边的话“我没事。”
行衍愈发心焦,他一方面感觉得出灼的力量快速衰弱,一方面又因为扑面的香气而难以自制。灼就在眼前,他却有种想要将那股黑气吞入腹中的冲动。
或许是入魔的副作用并未完全消散……行衍犹豫着,低声道:“这黑雪好像不会伤害我,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呆在这里,我去找出口。”
灼的拒绝还没说出口,便猛地咳了几声。他拦不住,行衍就这样消失在黑色里。
仅存的魔气一分一秒的消耗着,灼的神情愈发阴鸷。
凭着依附在手腕处的莹莹之火,行衍一直向前走着。四下漆黑一片,他没了方向感,只能依靠着直觉不断摸索着。
这黑色的雪很奇怪,触碰到身体的瞬间就烟消云散,没有半点痕迹,反倒像是真正的雪。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行衍一怔,他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面前摆放着两扇巨大的镜子,足有两人那样高,正散发着灰色的光泽。
“灼……”
安静过后,行衍才想起来灼并不在他身边。
突兀又诡异的镜子忽地发出了一点响动,行衍吓得退了两步,却什么也没看见。在他没有注意的角落,一片黑色的雪花翩然落进了他衣服里,消失不见。
半晌后,行衍伸出手。
嗡————
巨大鸣响震彻耳间,行衍捂住耳朵,骤然绷紧了身体。声响停下来,四周又恢复成一片死寂。他皱着眉,一点点靠近时————瞳孔猛地放大了。
两扇门均完全打开,露出截然不同的场景。
像是从行衍的脑海中截取了片段,重新放给他看。
右边的门中放着沙中阁的那一天————灼强行抽魂,他痛不欲生;左边的门中放着地牢中那一夜————灼怒不可遏地蒙上了他的眼睛。
行衍错愕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是术法吗?
不可能,世上绝对没有能重现记忆的术法!
他稍微定神,鼓足勇气再向两扇门看去。
沙中阁那日,灼神情愉悦,分明是报复得逞,却整个人都像是被浸在了悲伤中。行衍看着门中的自己,忽地感觉呼吸一窒,他如同镜中的“行衍”一样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极其狠厉的魔气顷刻间涌入他的识海,吞噬着他的魂魄。
经历过失去魂魄的行衍在一瞬间拼命挣扎起来,门中的“行衍”也如出一辙地反抗着抽魂的人。“咳咳!”行衍眉心的印痕顷刻变得滚烫无比,他手中微弱的术法和那只看不见的手抗争着,血从嘴角流出来,行衍的瞳孔渐渐被猩红的血丝覆盖。
啪嚓——黑色的魔气从行衍手心中翻飞而出,在瞬息间,逼退了无形的手。他半坐在地上,猛烈喘着粗气,门中“行衍”反倒似乎放弃了挣扎,如同行衍记忆中那般,短短一会就没了生机。
行衍再次站起来,神情凝重。
刚刚掐住他脖子的,的确是魔气没错。难不成迷宫里,有残存的魔族吗?
愣神的片刻,右边的门又恢复成最开始的灰色,与此同时————左边门中的人缓缓动了起来。
行衍最不愿去看的一段记忆,此刻正以无比清晰的姿态展露在他面前。
门中的灼红着眼眶,褪去了“行衍”的衣衫。
行衍别过头,死死咬着牙关。
他清楚接下来灼会以什么样的方法,剥夺他最后的理智。
行衍闭着眼,但□□声却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灼的低语萦绕在耳畔,行衍难以忍耐地低下头,却手抖得连静心咒也念不出来。温热的吐息洒在下巴上,仿若睁开眼,就会再次陷入那张床上。
和另一扇门不同,这次他并未和其中的“行衍”感同身受,而是像个旁观者,被强行塞在了暧昧的床边。
行衍耳尖通红地睁开眼,和门中满面潮红神色迷离的“行衍”四目相对。
“咳咳咳…”他捂住嘴,却还是有不断的血从其中流出来。他眯起眼,另一扇门的时候似乎真的伤到了魂魄,此刻连聚气都有些困难。
眼看着那扇门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行衍微微轻叹,他说不定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此行本是来找狐子……他歪着头想,若是狐子也没过得去这两扇门,死之前还能见一面。行衍在身上摸了半天,将那枚云黎手环戴了上来,他到最后,竟然也没留下灼的一点东西。
耳畔的声音似乎停了,行衍擦着口中溢出来的血,没着落地想————只要向狐子借来仙人契,再用云黎手环的能力,就可以尝试吞噬魔族,让灼重新恢复力量了。
等到那时候,灼不用再无尽的吞噬,他也可以和灼永远在一起。
可惜,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