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童眼见周围的束缚越来越紧，它开始变得狂躁起来，原先伸手的试探也变成歇斯底里的进攻，它俯身尝试掰开屏障，但那只是投射出来的倒影，根本触摸不到，反倒是一道道符咒，飘浮中烙在它的皮毛上，烧灼的滋滋声让人听得头皮发麻，被燎过的地方很快便秃了。

见没能突破封印，河童将目光转移到列阵的阴阳师头上，它喷吐出水珠朝他们砸去，等落下来便是一团，遭殃的阴阳师乱了阵脚，而架起的屏障也隐隐消退。

“快！快顶住，别给它放出来！”为首的阴阳师叫嚷着。

不等阴阳师重新修补屏障，河童早就一拳接一拳打了下来，尽管屏障还没彻底消失，但下面的阴阳师忙着躲闪，已经形不成什么气候，而符咒也渐渐消失。

眼瞅着坏了自己的好事，为首的一跃而起，他径直掷出一排火球，企图限制住河童的行动，而旁的阴阳师则扶着帽子，赶忙催动阴阳术，想着维持屏障。

此刻的河童已经没了先前的惊慌，它仍旧采摘着麦穗，反复安在头前比对，不合适的再插回去，看着很是诡异。

为首的见它痴迷于麦穗，索性下令断绝周围的麦田，将中间的全都焚毁。很快一团团烈焰便燃烧起来，冲天的火光伴着浓烈的烟雾，河童只得来回挥手，试着打散这些浓烟，可脚下的麦穗化作火海，浓烟也越聚越多。

见有了起效，为首的又招呼甲士们朝它放箭，河童并非是皮糙肉厚，没入的箭头一只只挂在身上，渗出的血几乎涂遍全身，趁它痛苦挣扎，原先损坏的屏障也重新构建，发红的符咒又朝它飞去。

“怎么样？这里不需要我了吧？”寒鸦见河童如此软弱，他便有意离去。

“这点小事，我这些人就足够了。不过柳生大人身死，这事可不好交代。”

“大人不就是被这些家伙给袭杀了吗？要是您能斩杀这些叛贼，我想陛下那边也会嘉奖的，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看您的本事，这可都是明摆着的富贵。”

被寒鸦这么一忽悠，为首的咬了咬牙，接着令人先将柳生的遗体运回去，他则带着阴阳师继续征讨，希望能一击而下。

在加大攻势后，河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它颤抖着身子蜷缩成一团，就瞧着符咒在它面前飞来飞去，而为了击溃河童，阴阳师也分作两组，轮番修补裂缝，利用符咒的位置交叉进攻，甚至还能投入几轮火球。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河童彻底没了胆子，它只安静地承受这一切，似乎已经认定死亡的命运，反倒是头顶插着的麦穗，正迎着光摇摆。

“现在来看，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我还以为它是要复仇。”

“可柳生不是死了吗？它们想要的也达成了。”光良同他解释道。

“但看着着实太奇怪了，这河童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那柳生跟它们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宿命，还有那些人偶，真相总归要差一步。”

“我这边倒是听了不少传闻，既然现在柳生都死了，不妨就讲给你。”光良顿了顿，他的眼睛瞄向了河童，“柳生确实算是贵人，尽管他被降为臣籍，但陛下还是保了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前些年国内起了灾祸、瘟疫，落难的百姓数不胜数，好在官家、寺庙出手接济，这才勉强苟活，但也滋生了贩卖。”

“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会将自己的儿女当做宠物出卖，换来的粮食够他们捱一阵子，再不济就易子而食，烹煮成肉粥。柳生曾大笔一挥，买下过几百个孩子，连同他们的父母，一并移居到此处，又是建宅置田，又是分发粮食，这才有了喜多郡的今天。”

“估摸一两年前，府上下了禁令，将各家母子分开，子女全都置在府上收养，鉴于柳生的善行，各家虽有迟疑，但还是照做了。一开始允诺一月一见，可后来府上侍卫们拦截，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再后来推行纺织人偶，使得男有耕女有织，再加上柳生的渠道，这让喜多郡的人偶成为高庭的座上宾，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偶正是用那些消失的孩子炼制的，而他们父母亲手纺出的丝线，用来装填孩子的躯体，这种分裂的行径持续到现在。”

“一部分人偶被销往各地，另一部分则作为寒鸦的试验品，听说寒鸦在一场战斗中被自己人暗算，他也就放弃了对人的驯服，转向这种没有感情的死物，而黑衣人组织则落在白隼的手里。我也很好奇，被称为大善人的柳生，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做出残害孩童的事情，直到我遇见你的另一位恩师。”

“我的恩师？”物部宇正听得入迷，他没想到这事竟然会跟自己扯上关联。

“是的，你的另一位恩师，就是被陛下囚禁在宫中的吉备真备大人。”

“可这又跟吉备大人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已经失去自由了吗？”物部宇眼睛里只剩下错愕，他不相信这些惨剧竟出自昔日的恩师，那些熟读于心的教诲，倒成了莫大的讽刺，而他竟将此奉为圭臬，成为彻头彻尾的笑话。

“先前橘奈良麻吕兵败，咱俩不是去宫里见过他一面吗？他那时讲为陛下求取长生之法，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其实说的正是此事。”

“长生……”物部宇一遍遍重复着这两个字，他在原地愣了许久。

“听说他是奉了女皇陛下的旨意，开始研习长生的法子。他一个文人，哪里懂那些秘术咒法，苦寻无果下只能求助于阴阳寮，伊藤佐雄向他推荐了至纯至善的选择，也就是用童男童女的精血来炼制丹药，从一开始一整个融炼，到后面截去四肢，再后来只要那颗扑腾跳的心脏，人身上剩下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他们被遗弃在各地，而河童也有了另一个称呼，被遗弃的孩子。”

“那炼制的丹药呢？真的有用吗？”物部宇对此十分好奇。

“我说不来，毕竟也没有尝过，但古往今来也只有神灵精怪才不死不灭，我想要真用的话，说不定你的神力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那些迁居此处的百姓呢？他们受了诓骗，还心甘情愿绑上丝线，被柳生当做傀儡一般操纵，这又是为何？”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并非所有人都留有怨念，可咒术能维持人的形态，以生前的模样短暂停留，这样的空架子寄托着生者的思念，尽管昼夜不得停歇，可相比于代价，这要划算的多，所以才会对你的举动产生抵触。”

“尽管听到了真相，可却觉得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现在河童成了案板上的肉，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挽救吗？”那些悲惨的过往似乎历历在目，物部宇不觉得它们是坏的，可也不会有好的结局。

“或许被消灭以后，它们会重新堕入轮回，也可能灰飞烟灭，再也不见。”光良平静地盯着物部宇，“至少能有个归宿，不再是地里游荡的灵魂，我想现在的它们融为一体，以后上路也有个伴，总归是好的。”

“可它们又有什么错呢？它们也是被抛弃的，现在还要受阴阳术的煎熬。”

“分辨善恶的标准从不是对错，只是过程出了些偏差，我明白你的想法，但阴阳寮有意解决掉它，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最合适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