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东西都备好了？”等月圆之日正午，物部宇便同武藏上路了。这后山阴风阵阵，再加上日照不足，只能提前赶路出发，要不然等四下漆黑一片，说不定下一脚便落到蛇身上了，他可不想看立马缩成一团的长条怪物。

“早都备好了，你已经是第四次这样问我了。”武藏听都听烦了，不过物部宇每说一次，他都下意识打开瞧瞧，生怕漏下一样，“呃，牛耳、鹿角还有鱼鳞，都全了。”

“到时候咱们怎么办？就眼看着它羽化成龙？”相比地上的蛇来说，那条蟒的志向更让人惊奇，哪有一个天雷便羽化的？光是想象那场景就足够让人匪夷所思，更何况还添了些不着调的东西，不晓得的还以为它要凭空打扮一番，好做天上的真龙。

“管它要干嘛，咱们先拿了解药再说，况且这恶毒家伙伤天害理，说不定一道天雷便将它给劈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武藏宁愿相信它是个幻象，毕竟他来津和野这些日子，都从未见过山后的蛇，更不要说这么巨大的一条蟒。

“也是，到时候随机应变吧！”离上次逃离已经过去七天了，物部宇背上的黑紫色越发明显，有些甚至已经蔓延到了胸口，他得尽快拿到解药，至于背后的真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一路穿过惨淡的丛林，有些许阳光漏了进来，整片林子阴冷而潮湿，灰褐色的枝桠上挂着几条蛇，一个个瞪圆眼睛像结成的果实，就隐在暗绿色的叶子中，远远望着这两个闯入的陌生人。再往里走便没了阳光，在热浪翻滚的季节，竟有种彻骨的寒意。不知是何缘故，今日的山中似乎多了份喜庆。

“东西都带来了？”不等月圆之时，那蟒已挑了最大的树盘了上去，见两人过来，又返身折在半腰。

“带来了，怕配不上你的身子，特意寻的大的。”武藏一箩筐将它们倒在地上，任由那蟒来挑。

“多谢你们二位了。”那蟒说完便又盘了上去，也没理会俩人的一片好意。

“它这是不打算要了？”物部宇瞅着散落一地的鱼鳞，着实摸不透它的心思，难道这趟白来了？

“再看看情况吧，反正来都来了。”见眼前这副模样，武藏心里也没谱了，谁知道这蟒什么心思，难不成过了几天又想吃肉了？

只见那蟒一直窜到了树顶，整个身子同树一般粗，倒像是在外头裹了层棉被，最后停在了最顶端，将尾巴顺着树干扫了下来，一长条铺在了上头，他俩这才看清它的真容，是同树一般高的存在，一眼看过去将身后的山头都遮掩住，就连钻出的阳光都披在它的身上，整个森林都变得黯淡无光。

正当俩人仰头观望这一奇观时，只听地上发出“嗖嗖”的声响，千万条细蛇踏着落叶正从四面八方赶来，汇集在那堆鱼鳞上，紧接着每条衔了一片，又都各自散去。等这些细蛇都隐进丛林，又出来四条大蛇，用尾巴将牛耳、鹿角裹上，顺着那棵大树爬了上去。

等到了顶端，那四条蛇各自将牛耳、鹿角放好位置，刚要顺着树干往下溜，那蟒竟伸出信子，一口将它们吞入肚中，而盘在树上的身躯又壮了一圈。

“啊哈哈，如今我更是如虎添翼，只等天雷一到，便要上天成龙了！”那蟒依旧附在树上，却从身上掉下两片皮来，“将这皮碾碎吞下，便能除去你们身上的毒。”

“多谢真龙了！我们这就离去。”物部宇捡起蛇皮来，转身跟武藏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欲离去。

“何必走那么着急？倒不如留下做客，等今晚风平浪静之后，也能一睹真龙之尊。”那蟒朝下瞥了眼，接着便爬出无数条细蛇来，将二人牢牢黏在旁侧的树上。

“你不是答应放我们走的吗？”谁曾想它竟然背信弃义，还将俩人重新控制起来，物部宇挣扎了半天，竟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那细蛇却越缠越紧，最后化成了一道绳子。

“我只答应给你们解药，可没说放你们回去。”

“我看如今只能先依着它，说不定等羽化成龙后，还能饶咱们一命。”这回将两人彻底隔开了，武藏倒显得稳重许多，对他来说既然这事不可避免，倒不如放轻松来欣赏。

“竟能将族人化成绳索，我看它确实有些神力，该不会真要看这蟒成龙吧？”这样的场景真是难以想象，在这阴冷黑暗的后山，竟有条蟒被天雷劈成真龙，物部宇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要当真能成龙，对百姓来说也是喜事一件，只求它别再讲那些吞人的故事就好。”都不晓得是何处的老猎人，竟唆使这蛇做伤天害理之事，难道说因果报应都是假的？所以才肆意妄为？

“我还以为你不信这些，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武藏抬头看了眼那蟒，已经聚拢在树上休息了，而周围的阳光渐渐散去，林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我宁愿这是个噩梦。”

“哈哈，说不定等明天的太阳升起，咱俩的噩梦便结束了！”

“真是不好意思，总带你来这种险境。”武藏说话时低下了头。

“噢，没想到萨摩国的贵少爷还亲自跟我道歉。”不过是自己运气不好罢了，物部宇从未想过武藏的过失，对他来说这眼前发生的一切，尽管不尽如人意，但却是他终将要解决的。

“我只是害怕万一……”

“没有万一！”物部宇见他犹豫不定，直接斩钉截铁说了出来，“你不是还想当个游侠吗？怎么？这便要投降了？”

“那都是往后的事了，眼下我只希望你能平安回去。”

“那是自然，我还要同你回秋妻屋浦，跟平次郎先生好好念叨你的罪过。”

“我是不是肯定会回去？”一说到父亲大人，武藏迟疑了许多，他还没有回去的打算，但形势却咄咄逼人。

“你是不是跟老先生关系不好？”

“小时候不好吧，那时候我还是挺捣蛋的，他有时候脾气不好，直接就扇过来了，说实话，我能活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有时候他闭上眼睛都能想到当时的情景，从梦里惊醒时下意识的躲闪，他似乎活成了一场噩梦，“等后来元服后好多了，不过还是会争吵。”

“那要不……你跟我回去吧，我们去平城京。”物部宇瞬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用自己寻常的经验来推测别人的处境，真是件不经思考的败笔，或许武藏出走的缘由也在其中，他甚至可以理解那种绝望。

“你是不是也会回去？”

“会吧，跟你一起活着回去。”物部宇眼巴巴望着他，不希望再有什么坏话传出来，他眼里的武藏还是那个居酒屋里的孩子，喜欢更多的偏爱，喜欢更多的关怀，他可以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理想，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能多陪伴些，这就足够了。

“跟我？”

“废话！除了你还有谁？”

“为什么是我？”

“这四下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况且上次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才是。”

“不可能，就你这小身板？往后肯定是你栽在我手里。”

物部宇越发觉得奇怪，有时候他觉得武藏像自己的影子，有时候却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他们的软肋跟铠甲互换，虽然一路上插科打诨，却着实有了家的感觉，或许是个可以长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