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恶扬善、匡扶正义，多么具有欺骗性的幌子，它可以让人狂热迷失，也可以为之牺牲殉道。物部宇自然明白怨灵的恶果，可奈良表现得过于平静，这场变迁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也只有踏入草野宇下，才能发现它们的苗头，这次阴阳寮下设监灵司，似乎完全控制了形势。对于这场虚无缥缈的战争，说实话物部宇想放弃了。

“我以为它们都结束了，至少被伊藤大人处理得很好。”他担心藤原光良又用责任来压他，这件事确实是他引出来的，可归根结底自己也是受害者，他不希望被怨灵缠住，尽管每一步都是他选择的。

“你知道的，它们需要你，需要你的神力来帮忙度化，我也需要你，需要你来找寻真正的我。别再逃了，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知道怨灵所造就的灾难吗？”

“它们无非是为了个人的恩怨，将生者与死者勾连，而那些背弃跟作恶的仇家，不过是罪有应得。这种因果报应的轮回，不能简单断明是非，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或许这就是它存在的合理，我不想破坏这种平衡。”

“平衡？生者从来不会介入死者的世界，而死者也不该介入生者的世界，这才是本该存在的平衡。那些作奸犯科的恶人应该由官府来审判，而不是被死后弥留的灵魂缠绕，难道你以为那些真的是正义吗？或者说以另一种虚无的存在来伤害，这只是在追求内心的平衡而已。”

“可它们不是最真实的吗？一种理想化的状态，让杀人者偿命，让背弃者遭难，这在道义上是无可厚非的。”对于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物部宇绝对的支持，现在他眼中的是非揉不得沙子，是什么不是什么，都该有个清晰的定论。

“道义并不能解决问题，那些被无辜牵连的百姓呢？他们又有什么错？不还是在承受怨灵带来的恶果吗？如果肆意放纵凶杀跟复仇，那律令跟国家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尽管一遍遍开导物部宇的想法，但藤原光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能这些不搭边的怨灵，终究要是离他而去的，就跟眼前的物部宇一样，双方都在试图说服对方。

物部宇实在没有办法反驳他，这种界定在阴阳相隔的怨灵，拥有着让人畏惧的力量，而背后的羁绊跟隐情又常常因人而异，想要用虚无来化解现实中的罪孽，这样的想法确实迥异于常人，他可能只是在寻找一个逃避的借口，好让自己从中抽身，可事实上却在迷恋这种力量，这种是非恩仇的快意江湖，好像将生死变成了常事，而审判无处不在。

“请相信我，我会陪你一起解决掉它们。”

“可上次都见识过了，我们都不是它们的对手，再继续下去，只会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上次在师乡已经将近死亡了，物部宇不想再将藤原光良牵扯进来，他该有自己的生活跟梦想，而不是陪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行侠仗义。

“我们可以换条思路，不去招惹那些怨灵，先去了解无灵跟昌灵，等你体内的神力有了眉目，我们再清理怨灵，这样就不会显得唐突了。”

“是个不错的法子，可我们要从哪里开始？”

“听说奈良城北的二十里处有一座悬崖，时常有渔船从那里经过，可每当晌午时分，便会出现两座相生相伴的石头，一个在悬崖上，一个在水里，隐约能听到哭声，听渔民说他们常常因此耽误了回家的时辰，只是并没有伤人的情形。我想在那里盘踞的应该是个无灵，要不要一起过去瞧瞧？”

“听你讲确实像个无灵，只是因为身上留存的羁绊，所以才滞留在悬崖，既然它不伤人，那就去看看吧。”现在这种莫名出现的情愫，物部宇把它归结为好奇，毕竟奇人异事不常有，而怨灵已经逐渐从生活里褪去了。

“那明天怎么样？我去府上找你。”此刻道场的众人都慢慢散去，而天色也暗了下来，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镶在五彩缤纷的花灯下，好一片繁华盛世。

“好啊！外面花灯都亮了，要不要一起出去瞧瞧？”外面的灯光亮了起来，让白昼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看台的顶端挂了个大红球，延伸的四条彩绸将道场圈了起来，一排排各式的花灯就立在下面，而大臣们的宴席也依次陈列，不过还不到时辰，人们都争先挤在看台上，一览下边的风光。

“那就走呗！”藤原光良看了看父亲，身旁簇拥着列位大臣，一帮人看起来有说有笑，并没有注意到他。

等两人下了看台，便彻底融入了人群，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就连商贩也驻足在灯下，璀璨的光芒将夜空点亮，就连月光都显得微弱，物部宇东瞅瞅西看看，这要比整天呆在家畅快多了。

“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可出了平城京却也很难见到。”想想在外面漂泊的这段时日，物部宇都快忘了繁华是什么概念，尽管同归于一个国家，可说是天差地别也不过分，虽然他夜间不出来活动，可听着光和影交织在一起，便有一股神奇的魅力吸引着他。

“是啊，那些生长在乡野渔家的小子，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

“唉，是啊！有些人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对旁人来讲却是月亮星星般的遥不可及，有时候光是想想这种差别，便觉得自己幸运极了。”不需要忍受日复一日的劳作，不需要承受穷困带来的悲苦，不需要思虑一日三餐的来源，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垂青。

“你觉得这是种幸运吗？”藤原光良凑近个卖面具的摊子，从上面挑了个兔子模样的递给物部宇，“你来试试这个，应该蛮好看的。”

“难道不是吗？反正我觉得挺幸运的，至少没那么多麻烦。”那是只涂着蓝色颜料的兔子面具，露出两个空洞的眼睛正对着物部宇，“这个太幼稚了，没有猫吗？我要黄色的。”

“有，当然有，给！”商贩听完立马给物部宇递了过去。

“我就是觉得世间的苦难跟幸运都是对等的，我们看起来衣食无忧，可实际上都是他们替我们承载了苦难，所以幸运的我们可能背负着别人的期望，或者说是命运的承接。”

“你说的都太深奥了，有时候我听不太懂。”物部宇接过套在了头上，两只眼睛穿过面具看着藤原光良，“你看这个是不是更好看？”

“我感觉还是兔子更好看。”藤原光良想伸手去碰触，但被高高的玉冠同面具的猫须阻挡，“话说你要不要试试黄色的兔子？”

“不要，丑死了，人家都是白色的兔子，哪有黄色的？”不等藤原光良提供建议，物部宇已经头顶着面具满大街跑开了。

“可不是还有黑色的兔子嘛？”藤原光良当然觉得都还可以，毕竟不是那种纯黑色，那种看起来才是诡异，不过看物部宇喜欢，他只得留下来付钱。

“刚才那位是您弟弟吧？我也觉得兔子同他更般配，您要不要再来个白色的？”

藤原光良看着物部宇渐渐走远，身影却越发孩子气，都多大的人了，走起路来还蹦蹦跳跳的，可他却越发欢喜，他也是着魔成疯了，要不然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来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