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晨Jenny来汇报阎靖接下来半个月的工作安排,顺便一同呈上了VR项目小组所同步过来的产品上线和营销方案。
阎靖昨天从会所离开后哪儿都没去,一个人去山上跑了很久的车,睡得不好,脸色更是差劲,他一口闷掉大半杯黑咖啡,看得办公桌对面的Jenny嘴里都快泛起苦味。
阎靖搁下杯子,边听边翻开文件扫读,听到某处抬起头,面露疑惑,“休假?”
还没等Jenny回答,阎靖想起来了。
九月末他打算带齐延去度假,当时便和曹涛定下了大致的日期。
就在本周。
他也没想到,几小时后他便无意捉了奸。
此刻面对这专门挪出来的假期,阎靖半垂着眼皮沉吟了片刻。
他当然不打算浪费,索性出去玩几天当作年底高负荷工作前的休息。
但去哪儿,阎靖脑子里一时闪过很多地点,好在他不用急着此刻做决定,刚想让Jenny继续汇报,目光一不小心扫到了下一页文件中的内容。
在这专业的汇报方案里没占什么篇幅,短短一行字:代言人楚离媒体宣传物料本周拍摄,地点:关岛。
关岛?
阎靖眉心微微一动。
阎老板对此地很熟,当初他考跳伞单人执照,拿教练证就是在那里。
晴空万里,天高海阔的一个地方。
阎靖右臂撑着额头,习惯性地用指尖敲了敲太阳穴。
敛眸,目光再次落在那行字上。
待他回过神来,阎靖已经做了决定。
*
Jenny一身利落的职业装立在办公桌前,似是没听清,再次跟老板确认,“您也去关岛吗?”
阎靖一时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指尖顿住,大脑从切幻灯片似的旖旎画面抽离。
他怔愣得不明显,但太过了解他的Jenny感觉到了老板的轻微走神。
阎老板有点心不在焉,这于阎靖而言并不常见。
Jenny心上惊诧,但面上半点不显,只是安静地等着老板的答复。
阎靖放下右臂,目光从方案里收回,很快地点了下头,似是决定得非常自然又随意。
但手中的文件却被他无声无息翻了页。
*
Jenny本以为老板会带着齐延去过二人世界。
VR项目在产品开发阶段全程由阎靖主导,但项目已经运营到这个程度,显而易见,拍个媒体物料根本不需要阎靖牺牲个人的度假时间亲自去现场督导。
Jenny一头雾水,但助理和秘书不讨论老板私事是职业操守。
她嘴巴向来严,从不打听从不议论,因此很得阎靖的信任,只接着问道:“那您需要哪些人员随行?”
阎靖继续翻阅手头的文件,“不用,给我订机票就行。”
Jenny不清楚老板的出行是工作占主导,还是偏重度假,她做事稳妥,开口确认:“机票住宿和工作人员一起吗?”
阎靖想了两秒:“机票一起,住宿......团队安排的哪儿?”
幸亏Jenny平日里耳听八方,什么繁杂零碎的消息都会关注一二,此刻立马就答上了阎靖的问话,“包了Wills别墅酒店。”
阎靖住过,私人空间不容易被打扰,“就那儿吧。”
相关工作汇报完毕,Jenny带好资料撤人,她刚拉开办公室门,阎靖却陡然问了句,“昨天的事解决得怎么样?”
Jenny转身,阎老板头都没抬,拿着签字笔,目光在纸张间流连,似是想起来才漫不经心问上一嘴。
有关楚离的事,Jenny也是头一回碰上,她摸不准老板是要听细的还是知道个大概就行,她顿了下才接上话,用阎靖一向喜欢的沟通方式,直截了当把结果告知,“老板,不会有任何的闲话传出去。”
不会影响阎靖。
更不会影响楚离。
阎靖笔尖停住,他抬了眸,Jenny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头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阎老板却很快垂了眼帘,视线回到了手中的文件,“做得很好,出去吧。”
*
出发当天是中午的飞机。
阎靖没回去,只派王旗收拾行李,王旗中途发来了消息。
【老板,齐先生今日在家。】
阎靖抬手看了下表,已经快十点,工作日,齐延这会不应该还在。
一分钟不到,扣在办公桌面的手机响起,拿过来一看,果然是齐延。
阎靖沉吟了几秒,还是按下了接通键,“喂。”
“阿靖,又要出差吗?”
齐延的嗓子比平日里哑上很多,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突兀地张了口,显得有些拙。
透过听筒传到阎靖耳旁,阎靖在他开口说第一个字时便已听出了不对劲,但他已然对齐延失去了最后一点探知欲,阎靖只“嗯”了声,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注意力仍放在俄罗斯那方发来的技术文稿上。
齐延清了清嗓子,大概是在喝水,小口吞咽的声音在电话里分外清晰,阎靖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点,齐延那句“去哪儿啊?”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像是远处传来的回音。
仿佛人在天边外,两人间隔着万水千山。
阎靖却没心思关注这细枝末节里的滋味,盯着文稿里的一个问题想得出神,语气不咸不淡的,“关岛。”
齐延似乎没料到是这么个地方,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会去关岛?”
问得太快,倒有点像是在质问。
阎靖闻言眉头一皱,颇有点不耐,他当然不想花心思给齐延解释,“项目定那儿了。”
齐延完全不懂阎靖的工作,听他这么说,心里从起床起一直萦绕的怅然若失似是清减了些,他轻轻笑了下,“那你哪天回来啊,阿靖,我去接你吧。”
阎靖落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嘴里漫不经心说道:“不用,到时候王旗安排就行。”
电话挂断,齐延愣愣地看了会手里的手机,好半晌,整个人慢慢躬下了身子,脸埋进膝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好久,好久都没有站起身来。
*
昨晚,他又梦了整整一宿。
朦朦胧胧间,今早起来齐延已忘了大半,却独独只记得梦里的阎靖。
是几年前他向自己求婚的场景。
那时的阎靖要么泡在实验室里,要么是在应酬的饭局上,成天忙得焦头烂额,回到家里时大概率已经喝得昏天黑地。
有时被酒精浸泡过久的胃发作起来,疼得他大半夜惊醒。
齐延很多时候会跟着一块醒来,醒来后会起床接一杯温水给阎靖喂药,然后躺在他身旁给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揉肚子。
体温熨贴着体温。
心也似乎贴着心。
阎靖求婚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深夜。
没有婚戒,没有誓言,阎靖苍白着张脸,但笑得特别地帅,齐延被他用力地扣在怀里,他垂着头,说话声低低哑哑地落在齐延耳旁,“延延,和我去美国领证吧,我们结婚。”
他不说会对你好。
也不说什么承诺的话。
齐延陷在阎靖这缱绻缠绵的巨大温柔里,整个人却显得有点无动于衷。
他当时并没有哭。
他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被一种难言的痛苦砸中。
齐延窝在阎靖怀里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年少的那个人。
那个也说过一辈子,说过要和他结婚,最后却头也不回一走了之的男人。
齐延一早醒来时,看到镜子里红肿着的一双眼。
他不懂他为什么会哭。
他最近总梦到阎靖。
一宿一宿的,好似把他和阎靖的这七年再度在梦境里重逢了一遍又一遍。
他忘记了大半的梦,可那似割心剜肺般的痛却像是刻在了他身体里的每一寸,让他一想起梦中阎靖对他说过的话就疼得想哭。
齐延迷茫地抱着膝盖,目光有些发愣。
他并不爱阎靖。
阎靖也并非有多爱他。
他们两的结合绝非出于双方自由意志的沉沦。
齐延是如此坚定地认定这个事实,百分百的答案在他和阎靖的关系里被他书写了近七年。
*
齐延保持着原姿势没动,抬起手掌盖住眼,良久他才抹了把脸,慢慢撑着床的边沿站起身,因为蹲了太久蜷缩的腿已经开始发麻,血液回流,甚至让他感受到了双腿骨缝里密密麻麻的刺疼。
齐延一步一步缓缓挪到了浴室。
镜中自己的一张脸清瘦消减,黑白分明的那双眼此刻红着肿着,已经看不太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齐延眸光从半阖的眼中渐渐投落到镜子下方。
同款不同色的牙刷,杯子,阎靖日子过得糙,台面上只摆放着一支他偶尔才用上一次的洗面奶。
许久没动过,有些孤单地立在那里。
齐延双手撑在洗脸池,眼眶酸得仿佛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积年累月的相依融在这些细枝末节里,齐延猛地抬起头,赤红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么伤心吗?齐延。
你明明却在背着他偷情。
偷情。
和另一个男人。
一次又一次。
嘴里拒绝,心里挣扎,行为上却永远在半推半就。
婊子。
齐延无声地冲镜子里的人吐出这两个字。
好半晌,他松开撑着池子的双手,拧开水龙头,捧起一抔冷水洗了把脸。
没擦干的水滴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滑进衣领里。
滑到他泛着股股涩意的胸口。
那上面还留着龚慎操他时掐出来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