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机舱门再次开启，机组工作人员立在门口，准备开始迎接经济舱的旅客。

楚离见状，打开脚边放着的背包，掏了老半天，终于把压在最底部的口罩和帽子掏了出来。

戴上棒球帽和口罩，那本就只巴掌大的脸，此刻独独露出了眉眼，亮晶晶冲阎靖弯了弯，温声解释，“我助理告诉我有私生跟机。”

阎靖似是没懂，面露疑惑。

万元没给楚离解释的时间，他照旧带着另一个生活助理小圆抢在最前头火速登了机。

万元没有先去自己的座位，弯腰，凑到楚离耳侧，再次小声提醒楚离：“有十几个人，到时他们说什么，你都别开口说话。实在不行，你就把头垂着，不理人就是。”

楚离上次被跟机，因为开口呵斥私生，视频被挂上全网，待在热搜上整整三天。

评论对他两极分化严重。

有人夸他有担当，敢于发声维护公共秩序。

但更多人骂他窝里横，只敢对着支持他的粉丝耍明星的威风。

楚离应了万元的话，感受到旁边男人的目光，冲阎靖抱歉地笑了笑。

阎靖不解，但随着乘客陆陆续续的登机，整个机舱环境愈发嘈杂喧哗，他索性收回视线，其他事也做不了，阎靖干脆戴上耳机随手拿起座位兜里的报纸看了起来。

过了会，机舱突然乱了起来。

最后上机的一群人，个个扛着长枪大炮，挤在楚离座位周围不肯走，一直嚷嚷着让楚离看镜头，叽叽喳喳问楚离问题，试图让楚离开口和他们聊天。

楚离被围在中间，他并不垂着头做出一番躲避的姿态，相反，他微微昂起脖颈，让他们每个人都能清清楚楚看到他挑衅冰冷的眼神。

他既然什么都不能说，说什么都是错，嘴巴虽然闭着了，但眼睛还能替他表态。

万元和其他工作人员艰难地挡着几乎快杵到楚离脸上的镜头和手机，但围着的人多，收效甚微。

秩序一时乱糟糟。

*

阎靖戴着耳机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报纸上，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突然左手手臂不知被谁给压了一下，阎靖这才抬头一看。

过道里已乱作一团。

阎靖被挤在过道的人阻隔了视线，根本看不到楚离的状况，阎老板私人出行也根本没碰到过眼前这种混乱的局面。

但阎靖什么也没想，放下报纸，取下耳机，二话不说站起了身。

他个子太高，猛地一站起来，便比机舱里所有的人都高上了许多，阎靖眸光一瞥，跌落在正被团团围住的楚离身上。

手机和摄影机的闪光灯毫无节制地开着，随着片刻不停地咔嚓声，毫不留情全投射到正中央的男孩身上。

偏偏楚离毫不闪躲。

粉丝们质问他凭什么要这样，他通通不作答。

他只是固执地微昂着头，尽情地让他们拍。

拍他眼中的冷漠与厌恶，拍他对他们这种行为的无声对峙。

明明那双眸已经被闪光灯刺激得盛满水光，眼尾微微泛起红。

阎靖看得直蹙眉。

他抬手扒开挤在他身前的两个人，男人大步一跨，立在了楚离身旁，右臂一伸，宽大的手掌精准地覆上了楚离的眼。

楚离似是被阎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他一动不敢动，只是长睫毛在阎靖的手心疯狂颤动，像振翅的蝴蝶。

眨着眨着，眼里包着的那团水不受控地流了下来，慢慢沾湿了阎靖的掌心。

阎靖身体微僵。

他告诉自己这不是楚离的泪。

只是他被长久刺激下的应激反应。

皮肤相连处却不管不顾地涌起一种像持续触电般的酥麻，那温热的液体好似顺着阎靖发麻的手掌蜿蜒而上蔓延到了四肢百骸，阎靖小臂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了，绷出了青筋。

他暗自咬了咬牙，强制自己的心神回到眼前亟待处理的事物上，再抬眸，阎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他抬起另一只手冲一直在试图维持秩序的空乘打了个手势，让她去做机上广播。

他一身气势本就足，简直不怒自威，缓缓环视了四周的人，“挤在这里，是想等着我叫机场警察吗？”

声音不算大，但拥成一堆的人却被这不带任何温度的一句话给说得顿住了，头等舱陡然静了几秒。

一茬一茬的私生饭对于大火的艺人实属常见。

机组工作人员但凡接待到明星，被私生困扰也不是一两日的事。

遇上这种状况，大多旅客会抱怨几句，但极少有这样直接站出来帮忙处理的。

空乘有眼色，立马在一旁接话打圆场，“飞机立马要起飞了，大家赶紧落座吧。”

机上广播也适时响起，警醒机内秩序和相关处罚规定。

阎靖摇了摇手中的手机，沉声开了口，“视频录音为证，不懂法就去蹲几天拘留所受教育。”

机舱终于逐渐平静了下来。

*

“平时出行都这样？”阎靖仰头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枯的嘴唇，“公司不管？”

楚离摘下口罩帽子后，整个人却好似还没从围攻里缓过神来，显得有些愣，听到阎靖的问话才敢把目光投到走廊对面，“平日里行程会安排保镖，这次出国我以为能消停点。”

“他们从哪知道你航班信息的？”

阎靖拧紧瓶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瓶身，问这句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

楚离似是惊讶阎靖会问这样的问题，转念一想，阎老板虽然是娱乐公司的大股东，但大概对于娱乐圈的生态并不了解。

艺人没有隐私。

只要花十几二十块就能在黄牛那里买来他所有的行程信息。

再多给点，入住的酒店，房间号都能通通被卖掉。

跟车，大晚上被敲房门是常有的事。

但楚离不打算和阎靖说这些，听起来太像诉苦，他语气故作轻松随意，“大概私生有自己的关系渠道吧。”

阎靖压根不懂什么是私生，这个词语对他太陌生，但他从上下语境和刚才的情境立马揣摩出来了其中大意。

隔行如隔山，阎靖不知道做艺人是不是生存环境一直如此恶劣，但即便大家全都如此，阎靖不觉得楚离就该被这样对待。

至于为什么偏偏就他不能，阎靖不管。

他放下手中的塑料水瓶，偏头看了过去，盯住了楚离的眼才徐徐开了口，“楚离，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我有办法能解决。”

语气平淡无奇，丝毫不像抛了个多诱人的橄榄枝。

楚离人纹丝不动，一双眼却慢慢瞪大了，阎靖调转身子，留了个侧脸给楚离，他伸直腿，嘴里才漫不经心问：“这么惊讶？”

*

楚离一颗心怦怦直跳，他望着阎靖刀削般的侧颜。

明明看上去如此冷淡的一个人，待人竟会这样地好吗？

还是说旁人眼里的百般艰难，于他而言不过是顺手的事。

因此这好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像是随手打发乞丐的一块硬币。

身上正好有，便理所当然地掏了出来。

楚离想，富翁会知道乞丐的卑鄙吗。

乞丐怎甘心只觊觎那小小的一块硬币。

人的欲念，只会如同青藤野草般在心中无声地疯长。

拥有了一块硬币，长到哪天，会想彻底拥有这个人？

机舱广播正播放着安全提示的小影片，楚离耳旁却像是自动消了声。

万籁俱寂里，他只能听到自己沉沉的心跳声。

时间被拉得有些漫长，楚离一直未答话，阎靖不得不侧了头。

四目相对里，楚离故作轻松地揉了揉眼，本就有点泛红，揉完更显可怜无辜，他顶着这样柔嫩的娇态冲阎靖笑了笑，话里话外没显出半分其他的情绪，“阎靖，你说的那个话，正常人都该惊讶的呀，那么难办的事。不过我觉得还能忍受，相比起艺人这个职业带来的巨大红利，这点不自由本就该自己承担。我们不能只要一件东西的好，却拒绝他不那么好的一面，对吧？”

说完这个，他调皮地冲阎靖眨了下眼，“当然，话虽然这样说啦，我该讨厌还是要讨厌的，不能骂他们，瞪一瞪总可以吧？”

说这话的楚离脸上挂着云消雾散的笑意，是很小孩子气的神色，但话里的内容呈现出的为人处世却有种稚拙的通透。

楚离这人，即便剥开那层看似天真漂亮的皮囊，内里也像弯月亮，值得人慢慢等到花好月圆的那天，欣赏个彻彻底底的全貌。

阎靖没法捕捉到心里一闪而过的那点滋味。

楚离说完这些，像是没法控制似的打了个呵欠，眼睛立马被水汽晕得湿漉漉的。

阎靖因此不再多说，只轻声道：“睡会吧。”

*

待阎靖看完平板里曹涛发来的报告，侧头一看，楚离已经阖着眸睡得正香。

他抱着个毛绒绒的白色小毯子，一张莹白的脸比起毯子的白都不遑多让，轻轻朝左歪着头，右眼尾的小痣顺势曝光在阎靖的视线之中。

明明很小，小得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但阎靖却总能三番两次轻易捕捉到。

大概是因为长得太好。

长在眼睛下方便成了正儿八经的泪痣，好看但有点死板，楚离的却刚刚好，轻轻一点缀在眼尾眉梢，显得勾人又清纯。

飞机正平稳行进在平流层，在蓝天白云里穿梭，深秋的阳光斜射进来，冷清清地照在楚离身上，本就似雪的一张脸像是半透明的果冻，软嫩透亮。

阎靖盯着那颗小痣看了片刻，看得又想抽烟。

他妈的。

阎靖怀疑自己最近染上了烟瘾。

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想去卫生间洗把冷水脸，转头，余光正好瞥见白色小毯子的一角正要掉不掉地往下垂着，几乎快触地。

他半垂着眼皮盯着摇摇欲坠的那一角看了几秒，干干净净的白，不该被脏秽的地板玷污了。

阎靖放下手中平板，俯身到过道捻起那一角白毯子，轻轻往上一提，楚离似乎被动静扰醒，悠悠然睁了眼，半张脸埋在毯子里，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阎靖搭好毯子，身还没直起来，抬眸一看，楚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双眼明亮清澈，像一汪清泉。

两人视线陡然一撞上，阎靖一时忘了起身，仍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楚离冲阎靖粲然一笑，一瞬间仿佛雨过天晴万物明净，嘴无声地张合，是“谢谢。”两个字。

阎靖想，所有人在这样的笑容下都会感受到烟消云散的疏朗。

他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一下。

这个画面，被隐藏在暗处的摄影机永久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