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房大，被暖气层层包裹着，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冷寂，但齐延却被这热意熏得胸口发闷，他感觉自己胸腔仿佛被压上了块大石头，气都没法喘匀。

空气里泛着细细的酒味，酸甜粘腻，窗户只开了小小一扇，送进些料峭的寒风。

程闻脚下的每一步仿佛都精准地踩在齐延胸膛，离得愈近，那块石头仿佛便愈发地重。

他脑中没有闪现任何走马灯似的过往，整个人好似被压成了个空无一物的塑料瓶，扁平扭曲地躺在一旁。

有那么几秒，齐延好像已经完全感知不到其他任何人的存在，他单手撑在桌面，站起了身，下意识往程闻走了两步。

恍惚间，余光胡乱地到处瞥，一不小心瞥到了落后程闻几步的男人。

是阎靖。

齐延好似被一榔头猛地锤醒，步子陡然顿住，一时没稳住，打了个摆，身子斜歪着往旁边倒，幸好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拉住了他，让他扶住了椅背。

桌对面的楚离已经不动声色盯着齐延看了许久，“齐老师，你没事吧？”

一时间全桌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了齐延一人身上。

齐延立马从僵成一坨的五官里端出了个温和的笑脸，摆了摆手，“没事，一下子起来快了。”

他眼底诸多情绪涌动，暗自深吸了口气后，最终慢慢全都逐渐沉伏了下去，他抬步往阎靖迎了上去，身子和程闻错开时连眼神也没奉上一个，他直接走向了阎靖，“阿靖，抽个烟怎么去了这么久？”

*

贺瀚文此时也赶了回来，几个人正好扎堆在了大门和饭桌的中轴线上。

他作为局头，本应该主动引荐程闻和齐延认识，可张嘴之前却略微顿了顿，一时不知怎么介绍。

虽然除了楚离在座的基本都知情，但齐延常年对外隐婚。

认都不认识，程闻自然应该算作外人。

楚离这时晃晃悠悠走了过来，笑意盈盈，左右看了看，“你们站这里干嘛，入座呀！”

贺瀚文此时看到楚离满脑子就是阎靖前几分钟一股脑塞给他的话。

什么追求，什么阴暗的占有欲，什么翻脸不认人。

他没什么好气，“这不是得介绍人认识认识！”

“啊？”楚离一双大眼滴溜溜转了转，“齐老师不认识程闻吗？我刚还以为你们早就认识呢！”

阎靖打从进门起目光便从没放在齐延身上过，他当然没注意到齐延那稍纵即逝的不对劲。

可瞒不过全场人里最关注他的楚离。

楚离的一句话问得齐延略微变了神色，程闻刚想说什么，被齐延突然的轻笑声强制掐断，他垂着眼，狠狠抠了抠掌心，话里有故作的轻松，“楚离，你可不能瞎说，我上哪儿认识程总这样的大老板。”说完，他平静地朝程闻伸出右手，主动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阎靖的爱人，我叫齐延。”

听到爱人两个字，楚离一双大眼彻底不转了。

偃旗息鼓得像只困顿的猫。

齐延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阎靖的眸光下意识找向了楚离，男孩眼皮轻耷拉着，长睫毛遮住了他的目色，阎靖一下子咬紧了后槽牙。

他从没想过要瞒着楚离，过往两人的交谈中阎靖早感知到楚离大概知情，但此刻的阎靖厌恶齐延以这样的方式来宣称他自己。

觑到阎靖的脸色，贺瀚文深觉自己今天是没事找事，他赶紧哥俩好地搂上了阎靖的肩，安抚似的揉了揉阎靖，西装布料都被他捏得皱巴巴，阎靖一道冷光射了过去，贺瀚文只好干巴巴擒了个假笑。

程闻则在第一时间看向了齐延，眉尖轻轻一动，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不似仍在挂怀，也不似介意旧情人有了新欢，倒像是单纯地不解。

他沉默地注视了齐延几秒，但最终什么也没说，配合着做出陌生人的样子，握住了齐延的手，轻轻碰到便很快松开，回到座位后，很自然地把社交的重点重新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

落座不到一分钟，楚离便掏出手机，进入SEARCH网站，账号是用楚离在街边高价买来的手机号码注册的，成功登录上。

页面上只有寥寥几条消息。

和对面的聊天记录开始于几天前。

除了报价就是确认需要追踪人物的基本信息。

楚离在找人调查齐延和龚慎。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偷情次数频繁，总有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传出。

许漫混迹在艺人中间，关系处得好的小姐妹非常多，聊起八卦简直不分昼夜，等到流入楚离耳中，只言片语简直如平地一声惊雷。

【再查查齐延和程闻。】

【钱好说。】

收好手机，眸一抬，他才发现程闻一直看着自己，楚离心慌意乱，睫毛一阵乱眨，像极了把小扇子，程闻看得有些好笑，“楚离，你跟人发什么呢，这么心虚？”

“啊。”楚离抿了抿嘴，绞尽脑汁终于蹦出了个好借口，“我经纪人问我喝没喝酒，我骗她没喝……”

“这样啊……”程闻顺势给他倒了杯酒，捻起酒杯亲自递到了他手上，“为了对得起你的心虚，咱们怎么也得再整点。”

楚离为人心思不复杂，但在娱乐圈浸染几年，对他人目光里恶意善意的识别已被训练得足够敏锐。

可程闻不一样，他做这些太自然了，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也没有刻意为之的好与坏。

他始终是坦然的。

楚离接过酒杯后，程闻笑着问：“听说你挺能喝？”

楚离只是握着杯子，没把酒液往嘴里送，直眉楞眼回了句，“你听谁说的？”

程闻愣了下，随即笑开了，“刚就说过了啊，我早就想认识你。认识之前多加了解，”程闻偏头看向楚离，“我以为能比较快地增进彼此的关系。”

这话说出来近乎是调情了。

他声音不算小，落在这包厢里简直清晰可闻，话音一落，一桌子人吵的吵闹的闹，全开始调侃上了。

齐延目光有些发直地看向两人，细细望进这双眼，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有很隐晦的憎意。

贺瀚文觉得自己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但他还没来得及在这片吵闹声里说上些什么，邹宇这家伙上蹿下跳地左右扫视，他和程闻也算熟，说话就不兜着，“程闻，你这次眼光可终于算是到位了，你看看你以前找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一句话把在场另一对“贤伉俪”说得愈发沉寂。

这么大的场子里邹宇压根注意不到那两人略显奇怪的氛围，他看热闹永远不嫌事大，居然把矛头直接指向了齐延，头一偏，笑嘻嘻地看向侧方坐着的人，“齐老师，你说我说得对不对？找男人也得找楚离这样的。”

他虽带着笑，可言下之意却难听至极，话里话外都是冲着齐延去的，挤兑他配不上阎靖。

可听到齐延耳中，却是另一回事。

*

老情人重逢该是什么样的？

大概总不该是他和程闻这样的。

他困在那段关系里近十年，心里仿佛盛着个结不了痂的血口大洞，而另一个人却能在重逢的当天坦然轻松地当着他的面和刚认识的小明星调情。

如此地肆意横行，刺得他眼睛发疼，心口胀痛。

齐延过了好几秒才回答，指尖轻轻点着桌面，“那得看是为了玩还是为了其他。”

邹宇拿楚离挤兑他，他便拿楚离挤兑了回去。

半分情不让。

齐延的一句话说得阎靖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扔了手中的打火机，清脆的一声响全场又齐整整地转头看向一向没什么动静的阎靖。

贺瀚文暗叫一声不好，刚想插科打诨把场面糊弄过去，楚离却仿佛没注意到这些动静，好似刚刚被无端当枪使来使去的不是他一样，他一脸平静，眼里带着好奇，丝毫不管自己话题转得有多生硬，“程闻，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个明星？”

贺瀚文松了口大气，齐延却蓦地掀起了眼皮，神色挂上抹仓惶，他抽了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僵住了。

程闻乐得配合楚离，毫不在意地一笑，靠进沙发里，“龚慎吧？以前听人说过我们眉眼有点像。”

邹宇扯起嘴角笑，“龚家那个当演员的小少爷啊？”说话间他微微昂起头，似是想了想龚慎时常出现在电视里的那张脸，直率道：“还是不及你程闻的六七分。”

“对了，要不喊他一块过来聚聚，”程闻翻出手机，“我在B城那些年，和他家里还挺熟的。”

话说完，电话已经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