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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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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自从回来的那天开始,朝弋就总是做梦,断断续续的,惊醒、再入睡,然后再惊醒,如此往复折磨。

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朝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五点了,于是他干脆不睡了,背靠着床头坐起来,沉默地凝视着面前空荡荡的黑暗,躲在这暗色中的家具轮廓像是几只蛰伏的兽,仿佛随时都要扑将上来,往他身上狠狠咬一口。

朝弋还在想最后一个梦,梦惊醒前的最后一个片段往往最清晰。

集团里的大半股东对他这个半路出家的继承人本来就不看好,前世在他把鼎先的订单搞砸之后,这些人便更加笃定了他是个哪哪都不如他大哥的废物。

不过其实也并没有哪个股东和高层会特意跑到他面前指摘,只是这个拿不出手的身份让他从小就对别人的目光和态度格外敏感。

他看见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之中,有对自己有不满的、轻视的,甚至于厌恶的,有些是明晃晃的恶意,还有些则是掩饰的很好的嫌弃。

朝弋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在乎,直到那天路过朝文斌的茶室,听见那虚掩着的房门里传出了朝文斌语重心长的声音。

“和你说句心里话,”他听见朝文斌低声说,“阿冶走的那天,我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来。”

“你说怎么就非得是他呢?”

“我有两个儿子……怎么就偏偏是他呢?”

很可悲的是,当时那个刚从大学毕业的青年人虽然看起来桀骜不驯、孤行一意,可在心底最深处,他仍然对这位生父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孩子般的憧憬。

从前的那个朝弋大概还是会觉得有一点难过的吧,可如今的他却只觉得可笑,可笑又悲凉。

*

郁琰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身体的本能让他不愿理会,可那敲门声却变本加厉似的,在几分钟后变得愈发急促。

忍无可忍,郁琰终于起身,然后赤着脚走到门前,问:“谁?”

敲门声忽然停下了,但门外的人却并没有说话。

除了那个人,想必也没有谁会大半夜地跑来敲他的门。

朝弋不说话,郁琰也不出声,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扇门,无声地对峙着。

“我知道每个房间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门外人的声音透过这扇门传进屋里,带着几分不真切的闷,“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吧,郁琰?”

正当朝弋打算转身下楼去拿备用钥匙时,身后的那扇房门忽然打开了。

郁琰眉眼间蕴着几分被吵醒的不耐烦,只不过四下里太暗了,朝弋只能看见那门里站着一个模糊的单薄轮廓。

然后朝弋一言不发地挤进了那扇门,这间卧室明明很大,可他一逼近,郁琰就莫名觉得空间变得逼仄了起来。

郁琰犹豫着后退了半步,今天家里的人回来的很齐,只要他喊一声,就会吵醒其他房间里熟睡的人,他认为朝弋的胆子应该还不至于大到那种地步。

“什么事?”他问。

然后他就听见朝弋说:“我要洗澡。”

郁琰有些莫名其妙:“这件事有必要向我通知么?”

顿了顿,他又半嘲半讽地:“楼下浴室里有乐彤小时候用的婴儿洗浴玩具,如果你需要,可以去征求她的同意。”

说着他便要关上门,可朝弋眼下整个人都侧倚在门框上,如果他想把门合上,就必须得先想办法把眼前这人给搬出去。

朝弋垂眼看了看自己那只被吊起来的右手,今天下午去医院拍过片子后,这半边小臂就被确诊为了轻微骨裂,打了层石膏吊在脖子上,据说至少得修养一个月才能痊愈。

“我现在这样,要自己洗漱,”他故意放慢了语调,“不太方便吧?”

郁琰不认为他有什么不方便的,冷冰冰地开口道:“我记得杨姨考过护工证,也曾经有过服侍瘫痪老人的经验,你可以在天亮后问问她愿不愿意帮你。”

“我现在就要洗,”朝弋看着他,义正词严道,“我究竟是为了救谁才受伤的?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好自私啊郁琰。”

郁琰没说话,他便继续轻轻慢慢地:“如果现在受了伤的人是琰哥你,我一定会很悉心地照料你的。”

他故意在“照料”二字上咬了重音。

“朝弋。”

黑暗中,朝弋似乎看见面前的那个人立起了眉,于是他低低笑,也喊了他的名字:“郁琰。”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我也不会勉强,”朝弋的声音不轻不重,“唔……让我想想,最近我刚认识了一个朋友,看着还挺有眼缘的,所以很顺手地让人帮忙照顾了一下他的妹妹。我想,他应该比你更懂得什么叫做‘知恩图报’吧?”

郁琰微微眯起眼。

“怎么样哥?”朝弋问他,“你觉得我应该把他叫来家里么?”

这人的语气、姿态,无一不在明晃晃地告诉他:我的确爱你。

但他的爱不是护星捧月、眷顾备至,而是恨不得将他踩在脚底下,给他带上千斤镣铐,让他烂死在他怀里。

这个疯子。

终于,朝弋等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

“你等我一下。”郁琰说。

朝弋却伸出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出了房间,语气不容置疑:“就现在。”

踏入隔壁间的那一刻,郁琰忽然有些后悔了,后悔把这次试探做得太明显,他觉得自己或许有些着急过头了。

前天晚上朝钰薇把他叫进了茶室,门一关,她就立即皱起眉:“你干嘛帮他?阿冶才走了多久?尸骨未寒,你别和我说,你这就变心了!”

她脾气一上来,语气不自觉地就冲了些。

在她心里,郁琰应该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他们一样都认为朝冶的死有蹊跷,一样都认为那个所谓的“二弟”就是个小人得志的贱种,所以她压根无法理解为什么郁琰会同意去带他。

郁琰看向她眼,沉默了半分钟,然后道:“你先冷静一下吧。”

朝钰薇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冷静下来后就坐在了茶桌边上:“我刚真是气上头了,不是冲你,一想起朝弋刚才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我就来气。”

郁琰也没和她解释太多,只是说:“我不答应,朝叔也会让集团里其他有经验的人去带他,到时候我们反倒失去了主动权。”

朝钰薇一想也是。

隔了一会儿,她又压低声音道:“明天|朝弋肯定会先去鼎先那边视察,我在厂里安排了一个人。”

“你想对他下手?”郁琰立即反应了过来。

“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爬到我们全家人头上来,”朝钰薇说,“总之这事和你没关系,到时候你记得离他远点,或者找个借口别去车间。”

郁琰没作什么表示,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当然想看到朝弋为亡夫偿命,可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场意外,实在太便宜他了。

况且郁琰认为,他一个才刚出社会的应届毕业生,就算有买|凶|杀|人的贼心和贼胆,也绝不可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干净,背后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人在帮他。

比如霍佳瑛,比如霍胜。

他不能让朝冶死得不明不白。

因此郁琰提前联系了厂里的一位熟人,将那批堆放起来的冷凝器顶上的那些部分换成了重量较轻的侧板,这些侧板砸不死人,顶多给朝弋一个教训。

但后来因为在办公室里无意间察觉到朝弋的反常之后,郁琰就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忽然很想看一看,在危急关头,那个人的真实反应。

假使朝弋无动于衷,那他也顶多被那些侧板往身上来一下,正好借口养伤,卸下这份“临时保姆”的工作;但如果那人下意识的反应是其他什么,那就很耐人寻味了。

“浴巾和换洗的睡衣在衣柜里,”朝弋支使他道,“你不会要一个受了伤的人自己准备这些吧?”

“你运气挺好的,”郁琰挺重地拉开衣柜门,随手拿了套摆在最上层的睡衣,又从下层木柜上取出一条浴巾,“那些板材怎么没砸了你的嘴。”

朝弋在他身后笑起来,他只是笑,眼里笑吟吟的,却偏偏连一点笑声也听不见。

比起那些故意冷待,他宁愿听他这样带着一点怨气的讥讽,这是被他挑起的鲜活,也只有他能看得见。

拿好了睡衣和毛巾,郁琰似乎就打算关上衣柜,朝弋却揣着半只手,冷不丁地在旁边出声:“内裤呢?”

“还是琰哥觉得,我不穿也可以?”

郁琰的手在柜门上顿了顿,然后朝弋看见他目不斜视地弯下身,从抽屉里拈出一条内裤,接着迅速丢放在了那套睡衣上边。

朝弋跟上他,然后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绕过郁琰的肩膀,轻轻拎了拎那条短裤,旋即又丢回去了。

他贴在郁琰耳边,故意说:“是挺烫手。”

“难怪嫂子丢得那么快。”

他再度提起了这个称呼,就是存心想让郁琰羞恼,但这回他想错了,这人并没有羞、也没有恼,他又变回了那个面冷心冷的郁琰,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回应。

三楼的卧房都是套间,不过相较于郁琰的那间卧室,这间卧室所配套的卫浴室会稍微小一点。

郁琰把带进来的换洗衣物和睡衣放在架子上,然后开口道:“我可以帮你洗头。”

“那身上呢?”朝弋看向他,“脏着?”

“现在是冬天,”郁琰说,“你可以忍一忍。”

“我忍不了,屋里暖气开得太足,一身汗。”

郁琰没说话。

朝弋便一步步向他靠近,伸手扯了扯身上那件薄t:“你不信吗?要不要过来闻闻?”

郁琰:“有病。”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郁琰也没矫情,打开浴缸的开关开始放水,反正都要做,让他躺在浴缸里泡着总比淋浴要少一些尴尬。

“衣服。”朝弋拎起那件白t的下摆,示意他过来帮自己脱。

郁琰捏着鼻子走过去,并不仔细地将那件短袖从他头部一直扯到了受伤的右臂上,然后一点点拽下来。

朝弋认为他是有意报复,于是故意挑刺道:“伺候过人吗郁琰?你不如把这块石膏也拆下来算了。”

“那得用石膏锯,”上衣一去,藏在底下那起伏有致的肌体线条便暴露在了空气里,客观来说,这人的身材的确不错,但也并不妨碍郁琰对他冷眉冷眼,“牙口好的话你可以自己啃啃。”

朝弋笑了笑。

浴室里全是落水声,热水从洁白的浴缸里漫溢上来,蒸腾起一片过于潮热的水汽。

下半身那两件套郁琰没管,背过身去取洗护产品时,朝弋已经躺进了浴缸里,“哗啦”一声,原本才半满的水溢到了七分线上。

郁琰走过来关掉了放水开关,目不斜视道:“后仰。”

朝弋心情愉悦地将头向后一仰,他不闭眼,反而直勾勾地盯着那张颠倒过来的脸,这人一双冷眼、分明一副薄相,可那微抿的嘴唇看上去却不算薄,很微妙的一点肉感。

如果把什么东西捅进去,朝弋觉得这张脸应该会比现在还好看。

“你在想什么?”大概是他的目光太直白、太放浪,郁琰忍无可忍地皱起眉,语气里染上了几分薄怒。

“你真的要听吗?”水太烫了,朝弋的声音听上去莫名有几分哑,“琰哥。”

郁琰随手拽起一条毛巾丢在他脸上,遮住他双眼,朝弋伸手取下那条毛巾:“这是用来擦手的。”

“那条呢?”郁琰看向另一条毛巾,“给你换条擦脚的过来?”

朝弋失笑,反手把那条毛巾盖回了脸上:“你对我哥呢?也这么凶吗?”

郁琰往他发上挤洗发水的动作微顿,气氛顿时又变得尴尬起来,他用指腹草草将洗发水揉开,然后听见浴缸里的人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你凭什么,”郁琰慢缓缓地,“觉得自己能和他相提并论?”

下一刻,郁琰便感觉面前的这个人僵住了,但很快,郁琰又听见他反唇相讥道:“也是,活人和死人怎么比?”

郁琰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朝弋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上次和郁监事谈的那场生意,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不等郁琰开口,朝弋便继续接口道:“我猜你肯定要说,在商务谈判中,没明确接受就是委婉拒绝。”

“但很可惜,我并没有想和郁监事谈判的意思,”朝弋说,“况且你已经浪费了两次选择的机会,刚才是第三次。”

郁琰冷不丁地往他那揉满泡沫的发上冲水:“我拒绝。”

“晚、了。”

郁琰把那只花洒插回到了浴缸里,冷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是很明显吗?”朝弋坐起身,漫不经心地看着水面,“我想把它……”

他笑起来:“随便哪张嘴,我并不挑。”

郁琰冷冷地看着他,他认为自己一开始还是太善良了,他应该多找几个人,在废了他手指之后,再给这只疯狗做一场绝育。

说着朝弋伸手抓了一把自己那湿漉漉的头发,发丝间还带着不自然的滑:“没洗干净吧郁监事?”

郁琰于是再度拿起了浴缸上的花洒,把水温调到最低,然后劈头盖脸地往朝弋头脸上浇去,就算屋里有暖气,但任谁忽然被这把冷得不像话的水浇一下都不会好受。

朝弋在那种迎面而来的窒息感中狠狠拽住了郁琰的手腕:“郁琰!”

他那只手扭伤了,医院给开了几片膏药,郁琰谨遵医嘱贴在腕骨上,细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抱歉,”郁琰依然那样冷漠地看着他,“手滑,调错档了。”

他嘴上说着抱歉,可眼里却没有一丝要道歉的意思。

朝弋收回左手抹了把脸,紧接着他心念一动,故意使坏,冷不防地夺过郁琰手里的花洒,以牙还牙地回浇了他一身。

郁琰躲闪不及,猝不及防地被弄湿了发梢和前襟,他过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就一间单薄的丝绸睡衣,水一湿,那面料便湿漉漉地贴黏在他身上。

朝弋直勾勾地盯着他前胸,那一片风光是有别于普通男人的弧度,本来不明显的,但被冷水浇湿之后,那底下的皮肉似乎忽然就立起来了。

他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心里发痒。

郁琰很快便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手横挡住襟口,一手去关花洒的开关。

他平时但凡醒着,都会用一件束胸将上身紧缚起来,从青春期开始,他就一直这么做了,所以襟口下的那一片隐秘并不算突兀,只是比正常男人多了些肉感。

可这么一打湿,那片薄薄的丝绸衣料便什么也遮不住了。

“朝冶不是同|性|恋吗?他看见你这样子,”朝弋故意说,“怎么硬的起来?”

郁琰忍无可忍,也顾不得那只扭伤的手,上前冲着朝弋的脸就是一拳,突出的指节猛撞到他嘴角,朝弋被这不留余力的一拳打的偏过头去,唇角擦破了,渗出一点血色。

可郁琰看见他笑了,并用指腹蹭过伤处,埋在水底的那片阴影兀立着。

这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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