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打更人敲着铜锣，嘴里念念有词地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着火。”

路过武清侯府时，打更人看到一个衣着质朴的三十岁出头的男人，那男人一头青丝尽数歪歪斜斜地束着，手里拎着酒葫芦，笑得一脸和善。见了打更人还颇有风度地向他点头示意，随后便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武清侯府的阶梯，抬手就要敲那朱红的大门。

打更人料他是醉的不轻，应当是走错了门，若打扰到侯府里的贵人，这人免不得会挨上一顿打。于是他放下铜锣，连忙阻止男人敲门的动作。殊不知，在他碰到这个男人的一瞬，那人醉醺醺的眼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一道凌厉的目光，男人下意识地摸向袖里的匕首，准备给他致命一刀。

却又在察觉到打更人是个普通人后，顺势放松下来，他满脸善意地问：“这位兄台有何贵干？”

打更人不知刚才他差点命悬一线，只是忽然感觉背后一凉，而后那种危险的气息便消失不见，以为是错觉，“这儿是贵人住的地方，不是我等老百姓住得起的，小兄弟，你走错门了，当心冲撞他们，丢了小命。”

“贵人？” 面前的男人思考片刻，指着头顶上的门匾问打更人，问：“这儿难道不是武清侯府吗？”

“是啊。”

“那这里就是我家。”

“......”

打更人心道这人果真是醉糊涂了，伸手拉着他离开武清侯府，叹道：“走吧，小兄弟，我送你一程。”

见对方不信，柳无缘也没再争辩，老老实实地跟他走了。

月至中天，往西下沉。

打更人道：“小兄弟，你家住在哪里？”

柳无缘哼着小调，答道：“不远，前方左拐，穿过三条小巷，再过两条街道，到了绮罗河，往上走过三十步，那便是我家了。”

打更的听着他说地址，细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柳无缘说的是花楼的地址。

他仔细打量着柳无缘，只见这个男人所穿所戴的都是些粗布麻衣，只有那瞧着气度倒不像寻常人家能养出来，想必这人时常流连风花雪月的场所，估计把值钱的家当都给了那温软玉香，自己就落魄了。

打更人生平最不喜这种人，他有一瞬地想把人丢在大街上，任他自生自灭，可于心不忍，还是扶着“落魄”的柳无缘慢慢走向目的地。

待到了柳无缘所说的地点，就把人丢在门口，临行前还劝他早点回家。

柳无缘平生杀人无数，还是头一回听到这般真心实意地劝告，笑呵呵地应下了他的话，转身走进了花楼。

气得打更人一阵无语，拿着自己的铜锣离开了这胭脂味四溢的地方。

待打更人离开后，柳无缘才出了花楼，折回原路，他转悠着自己手上的葫芦，跃上了侯府的墙头，借着力道跳进了静悄悄的侯府。

然后凭着记忆，摸回了自己旧时的住所，住所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尘，柳从正仿佛知道他迟早会回来，所以叫仆人每日都打扫着这里的住所。

柳无缘点了盏灯，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发出一声谓叹，似有所感地道：“这么多年没回家，差点就认不得路咯！”

*

八月，白皓凝二人抵达京华时，正巧在城门遇到周桓。

林挽雪见了周桓，下了马车向其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他的马车的车轱辘坏了，正停在一边，等待着他人来修。

“周叔，许久不见，身子可还好？”

“好与不好也就那个样，老毛病了。”周桓笑道：“可是去哪里玩了？”

“我带阿凝去上香——他的爹娘丧生在战争中，我把他们葬在了边疆。”

周桓安静会，道了句节哀，又问：“边疆那边百姓如何了？”

“还在休养生息当中，可能还要等几年后才能彻底恢复当年繁荣的模样。”

“那就好，这些年幸苦你守着边疆那边了。”

“不敢，若这些年无周叔您的指导，晚辈也没有能力护好边疆。”

周桓听罢，勾住林挽雪的肩头，放声大笑，“你小子啊还真是谦虚，我不过教了些皮毛，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的是你自己。”他笑完，颇为感慨道：“一晃六年，你也长大了不少，宜娘泉下有知，定会欣慰的。”

林挽雪抿嘴：“周叔......”

眼见气氛变得伤感，周桓没有继续下去，转而注意到正撩开帘子下车的白皓凝，眼睛一亮，顺势转移话题，“这位便是定王妃了吧？”

“是的。”林挽雪牵过白皓凝的手，介绍道：“阿凝，这位是静王周桓，叫周叔。”

“周叔。”白皓凝道。

“好。”周桓点头，侧头吩咐侍卫拿出两个礼盒，“这是当年先帝赐我的狼牙吊坠，这狼牙取自边疆最烈的狼群，珍贵无比。今日我把它赠与你们，以来弥补我未能出席你们大婚——你们一定要拿着，不许推拒，这是周叔给的，而不是静王给的。”

二人见周桓如此说，只好收下，聊了三两句，静王府的人也赶到了城门。

“你们先走吧。”周桓道。

二人道了别，坐上了马车。

等他们走远，其中一个侍卫握着剑柄，不解道：“王爷，那狼牙如此珍贵，您为什么把狼牙坠给他们？您先前不是说要给王妃的吗？”

周桓背手在身后，不答反问：“杨羽，你瞧着定王妃，可觉得像谁？”

杨羽虽不知周桓此话何意，却还是认真想了片刻，把自己所见过的人脸一一对照，也没有觉得哪一个人像，摇头道：“属下不曾觉得有相像的人。”

“从我刚才见到她时，我就觉得她莫名的眼熟，直到她的眼睛向我看过来时，我才惊觉原来她的眼睛像极了元夕，恍惚之下，我还以为是元夕的哪个亲人来了。”

杨羽觉得荒唐，小声反驳道：“属下并不觉得定王妃像我们王妃。”

“不一定要完全像才是。”周桓捻了捻指尖，低声道：“湖里的鱼儿那么多，总会有几条漏网之鱼逃出来的。”

谜一样的问题在他心底落地生根，周桓掀起帘子钻进车厢，马车启程的同时，他的声音跟着传到杨羽的耳边，“你去查查王妃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

杨羽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盯着那道隔在两人间的帘子。

“主子为什么要调查王妃？”

帘子后的人没有为他解答疑问，只有一道冰冷的命令，“只管去查，其他的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