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许手劲儿极大，最后几乎像是把苏淮雨半边提起来的架势给直接扶到了校门口，让他找地方靠着，自己又跑回车棚里去取车。

当苏淮雨看到江许推着自行车朝自己走来的时候，终于知道为什么他开口要江许载自己回去的时候，他会犹豫了。

苏淮雨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辆一看就挺贵，非常酷炫但却没有车后座，只有前面一条单杠的越野单车，又转头看向江许，嘴巴开合了一下，竟是没有说得出话来。

江许看见苏淮雨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不住有些想笑：“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刚是看你确实很需要我解救的样子，才勉强答应你的，不然我真就拒绝了，你要不......”说着朝苏淮雨拍了拍前面的单杠，眉毛一挑：“将就一下？”

苏淮雨看着那条杠，还是有点斜的那种，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在“要不要拒绝江许然后立马打车”和“真的将就一下算了”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打车：“要不还是......”

就在这时，余光瞥见严谨也从校门口出来了，苏淮雨几乎没做任何思考，扶着车把手绕了个圈来到自行车左边，拨开江许握把的手，侧着身子一屁股坐了上去，完全不给自己后悔余地：

“走吧，谢谢。”

江许被苏淮雨这一套动作惊了，没想到他会真的坐上来，当然他也注意到了严谨投过来的目光。

低头看了眼身前蜷缩着的苏淮雨，一脸为难尴尬却又骑虎难下的样子，终于还是踩着脚踏载着他走了。

这一起步，那带点斜度的前杠以及惯性使苏淮雨一下子就滑到了江许怀里，他下意识抓了一把江许的前襟，那姿势别提有多亲密了。

苏淮雨艰难地挪了下，想尽量不挨着江许，结果挪过去一点，一会儿又滑了回来，来回几次，江许终于忍不住道：“你就安分点儿吧，再乱动带会儿连人带车撞马路牙子上了！”

苏淮雨这才不动了，手却还努力扒着前杠维持着不太有用的努力。

傍晚余晖的威力也相当炙热，两个大男生挨得极近，彼此的体温更是隔着校服在蒸腾。

苏淮雨能很清楚地闻到来自江许身上的轻微汗味和校服上洗衣液的清香，只要再稍微侧个头，甚至能清楚地看到江许脖子上流下来的汗，但他当然不会乱看。

他眼睛直视前方，太久不与人如此亲近，导致他此刻的心情无比复杂，如坐针毡，心跳也极快，尴尬的感觉达到了巅峰，十分希望这条路能快点骑完。

他觉得或许此刻应该跟正常同学相处一样，闲聊几句，于是他生涩地开口道：“你......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晚。”

反观江许却好像对此刻的情形安适如常，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漫不经心道：“抄了会儿作业。”

苏淮雨：“哦。”

哦完了之后，就真的没能再憋出一个字来。

江许却在这时像是才想起来，问道：“对了，你家是在玉林美术馆的哪儿？”

苏淮雨：“南边的裕丰小区，你待会儿把我放合适的路口就行。”

江许边匀速骑着车，边道：“哟，还挺近，离我家就隔了条马路，直接送你到楼下吧，也不费多少时间。”

苏淮雨想说不用了，但听江许的语气不像是询问句，像是非常自然的一句陈述，再拒绝就矫情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句：“谢谢。”

江许无所谓地嗯了声。

到了小区门口，江许让苏淮雨指了自己家楼的位置，直接将人送到了楼底下。

小区的楼房没那么新，似乎年头已久，不高，就六层，但环境各方面还行，算是早年还算不错的小区，当年也是苏建成小赚了点钱时买下的。

打苏淮雨有记忆开始就是住在这里的，谁能想到没过去多少年，却因为苏建成着急逃离他们母子俩，甚至大方地将房子转到了苏淮雨名下，而他自己本人却从此对这里避之唯恐不及。

苏淮雨小心下了车，终于重重地舒出了一口气，满脑袋的热气此刻才真的散去一半，但依然有点晕乎乎的，转身跟江许再次道了声谢。

本以为江许会马上走，却见他迟迟未有行动。

苏淮雨忍不住出声道：“那我先上楼了。”

江许却突然蹦出一句：“你明天怎么上学？”

苏淮雨愣住：“什么？”

江许：“刚刚听到严谨跟你的对话了，你家里人都不在家？没人送你吧？”

苏淮雨沉默了。

江许几乎是在说完的片刻，脑海中就想起了张峰磊曾经提过苏淮雨家的情况，此刻再看苏淮雨沉默地站着，微微发红的脸满是复杂神色，便认定自己是说错了话，让人难堪了。

其实苏淮雨是因为蜷缩着坐在江许身前憋了一路，给热的。

在苏淮雨回话之前，江许赶忙又清了下嗓道：“咳，那什么，明天你就站这儿等我，我来接你，晚上放学再跟我一起回来。”

苏淮雨完全没想到江许会突然有这一出，毕竟在玉林一中的大部分人眼里，江许其实并不是一个什么好相与的人，不熟的人向来都是多一眼都不会给，更别指望他会说出刚刚那番话了。

“不用了吧，太麻烦你了。”

江许载着个大男生在三十五六度的天骑了一路的车，本就已经累得不行，此刻再听到一个不字，终于开始有点不耐烦：“我说过了，你脚受伤我也有一部分责任，就当我补偿你吧，不过我只载你一个礼拜，按医务室老师说的，也足够你养好了。”

苏淮雨：“......哦。”

江许：“那我走了。”

说着刚骑出去两米，又退了回来，从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伸到苏淮雨面前：“把微信加上，方便联系时间。”

就这样，在苏淮雨完全没搞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时候，他已经加上了玉林一中“校霸”的微信，并被强制要求坐一礼拜校霸的自行车前杠。

这让苏淮雨有种相当玄幻的错觉。

苏淮雨坐电梯来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心中希望秦晓慧还没回来，这样自己就不需要过多的掩饰受伤的腿。

谁知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却从里面开了，秦晓慧些微憔悴的脸从门里面出现，看到门口的苏淮雨，语气没什么起伏地打了个招呼：“哦，淮雨啊，放学了？”

说罢把门大开，自己走了出来，把门口的路让给苏淮雨，推他进屋：“快进去吧，你先写作业，妈妈去买菜。”

苏淮雨死盯着秦晓慧的脸，虽然看上去没什么不正常的，但那只拎着包的手不停轻颤着，一点没有躲过他的眼睛。

他喊住她：“妈，已经六点多了，不用买菜，随便吃点就行了。”

秦晓慧撩了下刘海，将其别到耳后，语气正常，却毫无逻辑：“妈不去买菜，妈去街上大鹏烧烤那儿买些小龙虾回来，你爸爱吃那家的夜宵，妈去买些回来，等会儿你爸加完班回来就能吃。”

说罢还看了眼手机说时间不早了，转身就去摁楼道里的电梯。

苏淮雨知道此时如果跟她强调现实，今天这个楼道里势必不会有安宁，只好将书包扔进家里，跟在了秦晓慧身后。

秦晓慧一路在前面走着，像是知道苏淮雨在后面跟着，但却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

苏淮雨因跟得紧，脚踝痛得有点难捱，一瘸一拐的狼狈样引来了好些路人的侧目。

他就这么一路跟着秦晓慧来到大鹏烧烤，看着她要了几斤小龙虾，又买了一些烧烤，所幸烧烤店也不是只做夜宵摊，晚饭的点已经可以买到，才没叫秦晓慧跑了空趟。

等秦晓慧拿到东西，又脚下生风的往家里赶去，苏淮雨跛着脚差点没跟上。

终于到家的时候，苏淮雨的背心已经湿透了，一半是热的，一半是疼的。

他坚持不住，瘫坐在沙发上，就这么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在厨房忙进忙出，给买回来的东西装盘，满脸的愉悦，不时还哼着歌。

等一切忙停当，秦晓慧便开始坐在餐桌边等着，不时看看门口，不时看看墙上的钟。

秦晓慧等了多久，苏淮雨就安静地陪了她多久。

他默默地坐沙发上看手机，百无聊赖地点开微信，看到最顶上刚加的“新朋友”，昵称叫“江江江江”，头像是一只手拖着一颗黑色的篮球，篮球很新，线勾着金漆，球面上有个潦草的签名，底下托着篮球的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不出意外是属于江许本人的。

他又点进江许的朋友圈看了眼，发现江许发状态的频率并不高，一个月三四条，几乎条条都是篮球相关，重复频率最高的一条是：xx球场，篮球dd，人满开局。

苏淮雨心说这人可真是个十足篮球迷了。

期间秦晓慧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苏淮雨的存在，突然问了一嘴：“你作业写了吗？”

苏淮雨很平常地答道：“在学校里做完了。”

秦晓慧哦了声，继续坐着等，时针指向八点半时，她还进厨房加热了一下，又重新端了出来，开始看手机。

等到九点时，她似乎终于开始有点焦躁了，站起来在餐桌边走了几个来回，又去收拾了下厨房，最后再出来时，就开始拿手机打电话，一个，两个，三个......

安静的氛围下，苏淮雨很轻易地就能听到电话里传来提示空号的女机械音。

秦晓慧打了十个有余，语气逐渐暴躁：“你爸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手机丢了还是坏了！”边说边又连播了三个：“怎么会是空号呢！我早上还打电话让他晚上早点回来的！怎么会呢！”

说罢又突然走到苏淮雨跟前，朝他伸手：“把你手机给我。”

苏淮雨把手里的手机点到联系人界面，递给秦晓慧。

秦晓慧接过手机，划了半天界面，寥寥数个联系人，翻了几遍都没有看到备注跟“爸”有关的号，抱怨道：“你怎么不存你爸的手机号！”

苏淮雨又把手机拿过来，熟练地输进一串号码，又递了回去。

秦晓慧瞪着他再一次拨出那个电话，毫无疑问又是空号。

苏建成为了避开秦晓慧的骚扰，早八百年前就换了号码，现在真正的号码只有苏淮雨知道，并且没有存进手机里，他爸前后两个号他早已背的滚瓜烂熟。

见秦晓慧还在神经质地不停播电话，苏淮雨终于出了声：“妈，别打了，你打不通的。”

秦晓慧颤着声问：“为什么？！”

苏淮雨搂着秦晓慧的肩，试图从她手里抽出两个手机：“他换号了，你吃点东西去睡一觉，醒来说不定他就回来了。”

秦晓慧仅仅捏住手机，一点没松手：“换号？为什么要换号？他换号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淮雨：“妈，不早了，你先去睡，我在这儿等就行。”

秦晓慧眼珠子疯狂转着，嘴里在碎碎念着“不行不行”，突然转身往门口冲去，急切道：“不行啊！不行！我要去你爸公司找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淮雨赶紧上前一把拉住，不让她出门：“妈！你冷静点！”

秦晓慧本在疯狂挣扎，试图挣脱苏淮雨，却在片刻后突然一顿，神色忽然慌张而又不安地转身抓着苏淮雨的衣服，放声大哭了起来：“你爸公司在哪儿呀？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呜呜呜呜呜我不记得了......”

苏淮雨任秦晓慧把脸埋在自己胸前哭了起来，知道秦晓慧很快要意识清醒了。

等秦晓慧哭了好一会儿，终于逐渐平静下来后，苏淮雨才轻轻将两个手机从她手里拿走，搂着她进了房间，扶她坐在床上。

他蹲下看着自己的妈妈，这时的秦晓慧只余满脸的泪痕和呆滞，再也没了刚才的高涨情绪。

苏淮雨去拿了毛巾给她擦了把脸，又把医生专门配的安眠药喂她吃下，照顾她睡下后，才关灯出了房门。

苏淮雨又在客厅枯坐了半个小时，确定自己的妈妈确实是睡着了，才开始琢磨这一大桌的夜宵要怎么办。

想起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吃晚饭，虽然已经饿过头了，却还是把冷掉的烧烤全部扫光了。

但那一大盘龙虾属实有点为难他，吃隔夜的又不太好，再三思忖，最后他把龙虾分成两盘，一盘送去了对面邻居，一盘送去了楼下邻居。

基于平时自己的妈妈发病时，两家邻居确实多受惊扰，也偶尔会伸出一些援手，苏淮雨去送的时候额外表示了抱歉和感谢，对方虽然不停推拒，最后终归还是收下了。

成功处理完一桌食物，苏淮雨把盘子都洗了，桌子擦了，最后才去洗澡收拾自己。

等洗完澡，给脚踝喷好药，最后躺上床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正要关灯睡觉，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苏淮雨解锁手机，看到是一条微信消息，点开一看，竟然是那颗“黑色篮球”发来的。

江许：【明早六点半。】

苏淮雨：【好的。】

见对方没再回消息，苏淮雨这才放下了手机，关灯睡觉。

吃了满肚子的冷烧烤，又重油又重辣，脚又疼得厉害。

这一晚上，苏淮雨睡得并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