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方珩钻进副驾，身后传来一阵枪响。子弹打在车门上，骆淮没有片刻犹豫，抽出兵械，冷声道，

“趴下别动。”

他精准瞄中了方珩背后的人，对着那张熟悉的面庞开了枪。

子弹极速飞过，贯穿顾言昱脆弱的脖颈，他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正汨汨流淌鲜血的伤口。

顾言昱从喉管中发出气声，视野逐渐模糊，他的心跳连同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下坠，他歪着头，像是脖颈不堪重负，在垂下之前生生从唇间挤出两个字。

“淮哥？”

骆淮收回视线，猛打方向盘朝着内城的方向驶去，

“走。”

只留下硝烟之中跪死的尸体，直至顾言昱的身影化作零星一点，骆淮才恢复了原本的情绪，哪怕是在执行者小队退役的六年后，亲手杀掉认识的人，他也不会太舒服。

方向盘上的手青筋暴起，他哑着嗓子，在压抑着心中不适的同时，还没忘询问方珩，

“受伤了么？”

方珩摇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昨天下午桃源高层截取到了江霆的讯息，姜绥怀疑事出有因，派了几支擅长隐蔽的侦查兵，在贵族别墅区埋伏。

果然就在刚刚，一个陌生男人只身进入了合盟埋伏的区域，他发现了人类的动作，很快埋伏的执行者以最惨烈的方式暴毙在了原地，他们连最后一条讯息都没有发出，就瞬间失去了生息。

他独自一人，未带一兵一卒。

却拥有着毁掉世界的能力。

最后发现事情异常的还是姜绥，生命监测装置会每十分钟获取一次执行者的体征状态，在最后一次获取时，代表死亡的嗡鸣声响彻整座执行者大楼。

骆淮：“所以我来了，合盟开始分批撤离居民，到最后剩下的人可能都会死，你让我怎么放心你自己呆在这？方珩，你把我当什么？”

当什么？

当做方珩最珍视的礼物，骄傲的小猫永远想要保护自己的配偶。由此可见在相爱这件事上，两个人都是笨蛋。

场面霎时变得僵持，骆淮垂下眼帘自嘲笑笑，

“野风的本体是一只白色萨摩耶，他变异的节点跟你一样也是20年前。

我早该想到，姜绥当初说过程子澜和江霆认识，两个社会关系毫不相干的人，甚至干净得不同寻常。

所以我调取了李南方的资料，查到一张当年报纸上公开的一张救助流浪动物志愿者合影。

是程子澜和江霆，他们是情侣，两人中间是一只刚刚获得救助的萨摩耶，我猜那就是野风。

不过我暂时没查到野风变异的原因，这也不是那么重要…

你想要隐瞒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查清楚，但你从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我说爱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骆淮转动方向盘，一口气说出所有的事情，脸色苍白更甚。

方珩垂下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他还能说什么呢？

前方突然出现一辆逆流而行的机械车，眼看躲闪不及，骆淮咬紧牙关，将方向盘打到右边，才堪堪躲过一劫，方珩攥紧扶手，耳朵上的通讯器却因为颠簸，顺着车窗飞了出去。

方珩惊讶地捂住耳朵，

“我的通讯器。”

骆淮看着前方，

“下次做一个新的给你。”

重工机械车闯过内城关卡，坐在驾驶位上的骆淮瞬间收到了三条暴行警告通知。

男人对此充耳不闻，脚下的油门踩到底，车上的频段内被四处救援疏散人群的保卫者占据，方珩随着惯性晃了几下。

进入别墅区，机械车后多了一辆紧随着二人的车影，骆淮平静地看了一眼后视镜，没有甩开敌人的意思。

方珩的后背紧贴在椅背上，车身随着颠簸发出“轰”得巨响，令他不得不抓紧扶手。

“有人在跟我们。”

“放轻松，是冲我来的，我杀了顾言昱，自然会有狗东西闻着味儿跟上来。”

方珩侧着头，在看清背后追击人的轮廓后，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一头不容忽视的红发正随风飘荡，是江遇舟。

车尾遭受到猛烈的撞击，由远及近的疾驰声很快就要到达二人身边，骆淮伸手扶住方珩的身体，拿起枪朝后射击。

“我不能跟你去里面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用你的天赋吧，我猜江遇舟身上的检测装置已经失灵了。在他注意到你消失之前，你会先一步到达目的地。”

方珩握住男人冰凉的手，扣在自己的胸膛上，

“你怎么办？他不会放过你的。”

骆淮摇了摇头，衣料之下冷汗涔涔，来之前注射的止痛剂已经开始失效，胃部如同刀绞般，让骆淮有些头晕目眩。

他从容地笑笑，将手挣脱出来，生怕被方珩发现自己的不自然。

“我没事，姜绥已经派了支援部队往这边赶。很快江遇舟就会束手就擒，江霆暴露了和异端者之间的暗中勾结，合盟不会放过他，我们这次真的撼动了贵族的根脉。”

方珩会意，不再纠结，“一切小心。”

两个人呼吸同频，下一瞬车内就只剩下一道孤独的呼吸声。

幽深如墨的眸子里浸着雾，他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副驾驶，转过头，自言自语一般，

“方珩，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小猫。如果今天能够安然度过，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你我的关系。我不要不明不白的分手。”

他看向已经追至半程的江遇舟，眼中寒光乍现，猛地将车身撞了上去，挡风玻璃轰然爆开，玻璃碎片飞速割破了骆淮的脸颊。

剩下的半句话在心中响起，

“但是如果今天我注定会死在这，那就请你忘了我。”

——

中心城区一片残破的景象，路边沙石飞卷，天地之间灰暗不堪。

方珩埋伏在附近的一栋空别墅内，他看着屋内的景象微微蹙起眉，

一身华服的红发男人被束着手脚，另外一边是一个白发青年，他低着头似乎在摆弄什么。

趁现在，方珩毫不犹豫将兵械上膛，一枚子弹高速射出，电光火石间被瞄准的男人突然抬头，冷漠寡淡的目光透过遥远的距离，轻松地捕捉到了方珩的存在。

紧接着，他看似随意地朝旁边一闪，子弹顺着他的腰身，瞬间击中红发男人的胸口。

“！！！”

方珩暗骂了一声，正准备发动天赋撤退，他并不擅长和人正面对决。他凭着来时的记忆，悄然后退，在退到二楼楼梯间时，脖颈处突然传来的压力将方珩的计划彻底打破。

方珩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竟然隔空把方珩拎了起来，送到自己眼前。

方珩完全忘记了S级会拥有多种天赋这件事，野风的【辐射】已经是逆天的天赋，那么他是否还具备着其他的能力？

几十秒后，方珩被摔在地上，野风的控制天赋依旧如附骨之疽，在他的身体周围呈现半实质化的气流。

野风坐在餐桌前，纯白色的发丝一丝不苟，

“你是？异端者？怎么做了人类的狗腿…不对…换个词。”

用狗腿总觉得是在骂自己。

野风思忖片刻，摇摇头，

“罢了，你就在这呆着，等我忙完再处理你。”

身后传来男人竭力忍耐的低咳声，方珩回头望去。

江霆的眼球和虹膜都是红色的，一种特殊的眼球纹身，看上去令人头皮发麻。他看了一眼被野风拎进来的方珩，声音沙哑，

“你不要对无辜的人动手。你想要杀的人是我。”

野风对此充耳不闻，他正在积蓄着自己的天赋，白皙的皮肤随着能量波动变得愈发红润。

方珩收回视线，咽喉因充血而刺痛，他一边探查着周围的布局，一边在大脑中迅速复盘着目前的情况。

在车上他不小心甩丢了通讯器，这确实出乎方珩的预料。

他无法和无烬沟通，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无烬能够提供的助力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与其与虎谋皮，不如靠自己。

江霆仰靠在沙发上，放低声音，

“他在蓄力的时候，五感会有所减弱，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但防御力很强，不要尝试袭击他。”

“他想屠杀所有无辜的人类。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么？”

“当然不是，可我只是个普通人。但你的到来或许有机会阻止他，但极大可能我们两人都会死在这。”

“无所谓，告诉我该怎么做。”

“再等等。”

江霆话音刚落，下一瞬，辐射天赋化作满天箭矢，从野风的身体里飞速射出，整个桃源生存区上方聚出一片巨大的红云，那是野风的天赋衍生物。

野风睁开眼，他似乎有所察觉，单手拎起方珩的脖颈，朝沙发上的男人走来，

“我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这句话是对方珩说的，也是对江霆说的。

江霆缓着呼吸，胸前的伤口被野风的天赋控制着，没有继续恶化，但痛苦却没有丝毫减少，反而像是钝刀割肉，痛不欲生。

“小风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所有的事做得滴水不漏，可以看清事情的真相了？”

野风漫不经心，方珩这才看清男人手里摆弄的是一根一次性注射器，他将针管的一头刺进男人的手臂里，抽出一管鲜血。

“你有资格说话么？我曾经把你当做最爱我的主人，但你对我做了什么？”

二十年前，江霆与程子澜不欢而散，作为二人共同养育的小狗，野风被程子澜带回了家。

但后来江霆趁着程子澜外出公干，将野风抢回了自己的身边，在程子澜以为可怜的小狗病逝的情况下，江霆对自己的狗进行了活体实验。

“放屁！”

江霆佝偻着腰，嘴唇被气到发抖，当年的野风是被弃养的萨摩耶，狗贩为了大规模繁育品种犬，对种犬使用了大量的违禁药剂，许多被救助的小狗都没办法活到成年。

那支把野风救回来，让他变异成人类的试剂，是江霆用尽一切办法求来的。

“我如果不直接对你进行实验，你就死了！”

野风背对着男人，似乎不想直面男人的歇斯底里，他抬起手，直接解开了对江霆伤势的控制，鲜血飞溅而出，耳边传来男人痛苦的呻·吟，

“我宁愿死了。也不要活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愧疚地活着，那有什么用…我有什么用？”

六年前的某天，野风打破地下实验室的封禁，依靠记忆找到了程子澜工作的那片海域。

他以为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主人都会认出他。

却没想到因为他的天赋不稳，辐射只是轻微泄露，程子澜就死在了他的天赋之下。

野风视线向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你猜我有多恨你？”

他原本想在巡演现场释放辐射，程子澜的祭日就是今天，他想要用全部人的命为程子澜祭奠。

桃源就是他为程子澜选的祭坛，而最后的祭品是当初的江霆。

一切都顺利进行，野风没想到自己却被那句“good puppy”恶心坏了，被激怒的野风选择先来处理掉江霆。

“放心，你们一个都逃不掉，我先杀你也是一样的。等杀了你，我也要去陪我的主人了。”

生存区头顶的红云愈发凝实。

细雨被风卷进房间，方珩蹲在角落里，他不能坐以待毙。

野风注意到了少年身上急剧波动的天赋，他攥紧方珩的下颌，仔细盯着那双异瞳。少顷，问道，

“你在干什么？就这么想杀我么？我认识你么？”

方珩声音嘶哑，他死死咬住唇边那根手指，鲜血顺着流淌进他的嘴里，咸的。

“我单纯看你不顺眼。”

他用尽全力挥手将桎梏破除，一个滚身从腰间拿出备用兵械，上膛狙击一气呵成，枪口发出绚烂的闪光。

数不清的子弹在野风周围炸裂开来，却没有触碰到男人的身体一分一毫。

野风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看着方珩，如同看了一场滑稽的小丑表演。

“你已经到极限了，没必要继续做出无谓的攻击。我的目标只是这个糟老头子而已，你放下武器，我可以接纳你。”

面前烟雾逐渐消散，方珩站起身，浑身泛着危险的光芒，

“你真的以为你赢定了？”

野风伸出手，隔空握住方珩的喉咙，令他本欲调动的天赋停滞不动。

另一只手拿起一把匕首，刺向方珩的腰部，数道血光爆起，方珩安然无恙地出现了几米开外的位置上。

这是方珩的第三个天赋。

【进化】，无论是感知能力，敏捷，速度还是攻击力，都可以成倍提升。

再加上薛无期那颗绝对幸运的珍珠，方珩可以尝试一下，和野风拼个两败俱伤。

唯一美中不足的…

方珩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尾巴，毛绒绒，尾尖挺翘，一看就很好摸。

看来【进化】对他的外貌形态也产生了影响。

野风眯了眯眼，在注意到那条尾巴后，终于依稀想起了面前这个漂亮的异瞳少年是谁。

“你是孤儿院门口那只臭猫。”

他在当萨摩耶的时候，就没少挨猫的揍。

后来末世来临，野风聚集了一群异端者，在他们提出想要抓几个人类玩玩时，野风为了立威，默许了他们的胡作非为。

不过是几条人命罢了，末世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

沙发上的江霆突然睁开眼，意识深处泛起波动，

“猫？”

二人齐齐转头看向他，江霆却突然停止了话音。

趁野风失神，方珩纵身跃起，将野风砸至地底，击穿了数层地板，野风五脏六腑挪位，不受控地喷出鲜血。

趁现在。

江霆似回光返照般坐起身，眼中的红雾愈发浓郁。

“小风的天赋如果要构成一场巨爆，他本人必须在中心点，所有的放射线都是冲他来的。”

现在靶点已定，只要将野风推出中心，桃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小猫，你可别让我失望。

方珩面色一变，进化形态维持，他以闪电般的速度桎梏住野风的腰，一阵飓风呼啸着奔向遥远天际。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屋内卷起风沙。

江霆气息奄奄，从夹层中抽出一把匕首，将尖端刺向自己。

“小风，你是我和子澜最爱的小狗。”

只不过没人听到他这句临终遗言。

……

大地震颤，天地混成了浓郁的血色，95%的辐射源随着野风的消失带离桃源，但仍有5%成为了爆炸源。

屋外执行者小队刚刚抵达，身上的监测装置警报声直冲云霄。

姜绥脱口而出，

“隐蔽！”

生存区上空亮如白昼。

刚刚杀掉江遇舟的骆淮浑身是血，他应声回头望去，身体里的力气被急剧抽空。骆淮浑身战栗，疯了一般跌跌撞撞跑向爆炸中心。

机械音伴随着爆炸声，响彻整座生存区，如同一首凄美的挽歌。

“各位桃源生存区居民请注意，内城中心城区辐射泄露，我们很抱歉地通知您，桃源无法继续为您提供保护，请各位居民尽快撤离，不要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程子澜日记】

4179年，那年我19岁，还在学校里读书，一次迎新晚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江霆。从前只有耳闻，毕竟是江氏贵族的嫡系，从来都是闪耀灼目之辈。

第一次看到他时，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头浓烈的红发的确十分吸引眼球。

后来经人介绍，我们渐渐熟识，在几个月后，江霆开始追求我。

我从小生活在单亲家庭，没想过和男人同床共枕，但他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一类人，他不懂什么是放弃，自卑，和失败。

所以最终他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我喜欢他带给我的错觉，让我觉得我像一颗昂贵的宝石，被人重视。

他问我为什么会同意跟他在一起。

“因为红色很漂亮。如果你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就好了。”

我们一起养了一只狗，纯白色的萨摩耶，我给他起了一个很不像狗的名字。

“野风”

*

4182年，22岁。

恋爱三年后，我和江霆分手了。

在撞见他金屋藏娇，家里藏了几十个刚成年的小男孩之后。他甚至还想邀请我加入他们的游戏。

他简直就是在侮辱我。

恶心。

*

江霆这个疯子！

他竟然偷走了我的狗。

我冲到他的别墅，看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小风，似乎被注射了什么药，连呜咽都是气声。

可怜的小风看到我时，还在安慰我，用舌头舔我的手。

江霆说他不是偷狗，因为狗贩给种犬注射违禁药剂，导致身为后代的小风活不过一年，如果用最新型的科学技术，或许可以延长它的生命。

但我舍不得小风受苦。

亲眼看着小风长眠后，我很痛苦，所有我珍视的东西都会离开我。

无论是江霆，还是小风，他们离开时连郑重的告别都没有。

江霆问我愿不愿意回到他身边，他会遣散“后宫”，只对我一个人好。

但那时我已经和学长在一起了，尽管我不喜欢李南方。

接受一份新的感情，或许可以帮我早点忘记江霆。

起码在我坐上李南方的车时，江霆的表情让我感觉这次是我赢了。

*

4196年5月。

我在工作的海边小镇见到了一个男孩，体型看上去已经像个成年人般，但一看就还是个小孩。

一头银丝白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莫名让我想起了小风。

他说他从桃源来，那里正好是我的老家。

他说他在等他的主人，我只是笑笑，不便对年轻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临走时他问我，他的主人离开了14年，是不是就意味着不要他了。

我说，14年太久了，或许他的主人有了喜欢的新宠物。

比如猫什么的，起码比人可爱。

他说他懂了，作为报酬他点了一杯红色莫吉托给我。

很漂亮的颜色。

4196年6月。

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我的状态很差，在海底作业时，经常气短乏力，最近海洋中的污染更严重了，成千上万的鱼尸被冲上海岸，尖锐的骨骼变形，硬生生刺穿了鱼鳃，像是末日电影里面的场景。

我要尽快好起来才行。

*

4196年6月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我被送回了桃源紧急预案实验室，学长是我的研究员，他说让我相信他，他会治好我。

这些年学长一直陪在我身边，尽管他知道我不爱他，我们的关系退回到了友情范围内，他是我很珍视的朋友。

明天就要接受第四次手术了，我的右手没法握笔，只能用左手写字，看起来很像江霆的字，突然有点好奇他现在在做什么。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就先写到这吧。

【——】

程子澜卒于4196年6月，享年3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