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新任代理执行官入职仪式。
无数摄像头对准临时搭建的宣讲台，台下前排是正襟危坐的总部特派员，他戴着金丝眼镜，手中是一本黑色漆皮文件夹。
他看向身旁的女人，微微点头示意。
上午10:00，入职仪式发布会准时开始。
女人穿着黑色的执行者队服，表情凝重，她环视着台下所有幸存者的脸，仿佛看到了曾经和她并肩作战的队友。
她低下头，手中是早已背了百遍的宣誓演讲词，上面锋利的字眼似乎随时可以割破纸张。
冷静疏离的嗓音蓦地响起，纸张随之应声被捏成一团。
“尊敬的各位同胞，上午好。我是执行者三队队员——沈瞾。也是接下来桃源生存区代理执行官。
我的父亲是桃源生存区第一任执行官，沈宁方。
很抱歉在之前的六年间，我没有和大家站在一起。
但我向你们保证，我和我的父亲一样，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个居民。
我的朋友，战友死在了一周前，死在了辐射泄露的最前线，死在了追击S级异端者的路上。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我希望大家能够握紧希望，载着逝者的意志生活下去。
桃源已经度过了梅雨季，在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更要心怀希望。
即日起桃源生存区内城全面封锁，前任执行官姜绥渎职，因决策出现重大纰漏，未能替人类谋福，未能履行执行官义务，即日卸任，暂时收押狱所，入审判庭待审。”
台下众人顿时陷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中，台上女人的身份似一颗沉寂已久的炸弹在人群中轰然爆开，前排几人面面相觑，除了合盟特派员，他们都不知道代理执行官的另一层身份。
当年桃源第一任执行官，因反对末世初期入城名额抽签制，最终导致无数异端潜入生存区，造成数万无辜人类死亡，这位沈执行官也自戕在了家中。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父亲和姜绥都是一样的，不把我们的命当人命。”
“对，我们拒绝让沈宁方的女儿就职，你不过是贵族选择的下一个走狗。”
沈瞾抬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大屏幕上开始放映着六年前的提案文书原件字迹比对，以及总部对于这起事件的调查卷宗。
“当年全面开放生存区，不对入城人员进行筛查，是贵族和合议庭伪造执行官提案，恶意篡改了我父亲的本意。
嫌疑人江霆为了一己私利，欲让S级异端者顺利进入内城，做出了如此愚蠢的动作。我的父亲只是被他们除掉的绊脚石。”
“反正那人都死了，你死无对证，还不是怎么说都行？”
质疑与冷漠充斥在每个人的脸上，沈瞾抬起头，
“在我代理任职期间，愿意接受所有人的监督，大家都是我的审判者，在三个月考察期结束后，大家可以决定是否让我上任。”
站在前排的人声音颤抖，喃喃道，
“我们真的可以相信你么？”
他们总是在无条件地相信着合盟，但巡演那天发生的一切，仿生人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觉得人类已经被放弃了。
沈曌郑重地弯下腰，身后这一次新上任的合议庭成员也随之弯腰，向台下所有的幸存者鞠了深深的一躬。
“我会竭尽全力。”
接下来是发言人例行公开救援行动支款明细，以及后续人员安排问题的解答。
冷汗从额角渗出，沈瞾的心跳在这一刻重新恢复跳动。
台下的男人见状，收起文件也跟了上去。
临时宣讲台背后是一处刚刚清理出来的烂尾楼，因为地处外城边缘，这里遭受的辐射很少。合盟将工作重心全部转移到了这里。
沈曌登上一处露台，站在那里久久未动，发丝被风吹得有点乱。
像这样阳光明媚的天气，总会让沈瞾想起六年前的傍晚。
那天是周五，从寄宿学校回家的那天，沈宁方还说要开车去接她放学，被沈瞾以麻烦为由拒绝了。
就像是老天也在替她规划路线，原本要一个小时的路线，那天只用了半个小时，沈瞾提前到家，在家门口撞见了来执行命令的执行者。
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躲在了楼道上面，在执行者开门时嗅到了一丝血腥味，几个通身漆黑盔甲的人从房间出来。恍惚间，她只看清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脸。
“救护车马上就到，虽然已经迟了，但起码表面的救援工作我们还是要做的。”
沈瞾惊惧地捂住嘴，死死将后背抵在墙上。
属于亲人的血腥顺着指缝冲进鼻腔，女孩的脸色苍白更甚，喉咙抽动，等到楼下的人离开，十分钟后她才挪动麻木的双腿，半爬半跌进了房间。
“嗒”
身旁传来一声熟悉的机械手臂转动的声音。沈曌身旁突然传来一阵冷风，令她躁动的心渐渐平息。
她睁开眼，随手抽出一颗提神香烟，没有朝身旁看。男人熟悉的声音传来，
“大学霸怎么升职了也不开心？”
沈曌把手撑在围栏上，让风从她身边肆意而过。
“夏天要到了。按照合盟总部规定，夏令时工作时间会延长。你说我为什么要开心。”
牧泽伸出两根手指，把那颗烟夹了过来，复吸了一口，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是啊，夏天要到了，我会臭掉的。”
特派员在此时推开天台的门，牧泽转身看了他一眼。
“我不喜欢他。”
沈曌没理会，猜到特派员应该是有事嘱咐，她迎上去，男人的身影倒映在她的眼中。
她随手将手中的烟头捻灭。
“今天做的不错，与其让其他人把你的身世当做把柄，不如由你自己先发制人。”
原本执行者小队的队长，顾言昱，吴毓等几人均死在了这次暴.乱之中。唯一入了特派员眼的，只有这个初出茅庐的新兵。
“我今天力排众议，推举你登上代理执行官的位子，明日也可以让你成为下一个姜绥。看事情通透些，不要步你父亲的后尘。”
沈曌垂下眼帘，将眼底的情绪隐藏在深处。
“是。”
牧泽神出鬼没，凑到女人耳畔。
“他真讨人厌。”
……
潮冷的风从四敞的牢门鱼贯而入。十几道错落的脚步声在虚空中响起，在十几秒后声音消失在这间狭窄的牢房外。
为首的女人独自走进牢房。
沈瞾蹲下.身，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姜绥的脸。
她憎恨着的这张皮囊，却又要伪装成尊敬崇拜，在过去的六年，无数次将这个女人立为假想敌，她一辈子的梦魇。
如今她已经有了新的梦魇…
沈曌叹着气，
“我曾经梦到过无数次，当你知道我的身份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姜绥，六年前在你接受命令对我父亲用私刑，将他的死亡伪造成畏罪自裁。你有没有预见你自己的结局呢？”
姜绥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表情，辐射泄露的当天她身处爆炸中心位置，身上的所有防御设备尽数耗尽，才勉强让她活下来。
接连几日的审讯，姜绥滴水未进，如今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她被关在监狱，没有任何机会得到外界的信息，沈瞾的到来或许给事情带来转机。
她冷冷地看着逆光而站的女人，昨天的代理执行官上任仪式，审判庭特地给她转播了实时画面，为了观察姜绥的脑电波状态，借此确认二人之间是否暗通款曲。
姜绥动了动手指，
“你父亲在我进门之前就死了，执法记录仪你不信，每个参与抓捕沈宁方的执行者都有卷宗记录，你也不信。我麻烦你动动你的脑子，我从未与江氏同流合污。”
沈瞾语气温和，手中是一串银色钥匙，她点了点头遣散了身后的执行者，起身顺着牢房内绕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
紧接着话锋一转，
“合盟有给你上脑机么？”
姜绥不着痕迹地摇头，脸上毫无异状，她知道沈瞾在找什么，这间屋子里没有任何监控设备。
桃源的所有机械设备的启动要使用姜绥的基因信息，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在了辐射中。
包括制造装置的骆淮如今也不知所踪。
“还没来得及，桃源的脑机舱已经被辐射毁了，要从邻区借取的手续复杂，根本不是一周能够完成的事情。”
沈曌心中了然。
“你之前在合议庭的会议上用执行官的荣耀为誓，如果一旦上了脑机，这就将是你的催命符。他们会逼迫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姜绥眯了眯眼睛，发出一道轻微的叹息声，那天合议庭会上，可没有执行者队员参加。
那沈曌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是啊，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被几个糟老头用言语一逼，就做出了那么大的决定。”
不止如此，姜绥不能上脑机还有一个原因，她和骆淮之间的那些合作。一旦被总部的人发现，她姜绥就算是有八条命，也不够杀的。
沈曌沉默片刻，没想到姜绥会这么快投降。
“我可以帮你，你的策略太温和了，虽然你成功地把江霆的秘密揭露出来，但却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坐在这个位置上，要足够残忍才能掌握话语权。”
狭窄的牢房内极为安静，定时输送空气的管道在此时开始运作。
姜绥低声笑了，“好啊。”
沈曌伸手解开女人手腕上的镣铐，转身正欲离开。她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但表面上的冷嘲热讽要做足功夫，不然一定特派员会起疑心。
“那天在无主之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相信第三小队全军覆没，只剩你一个新兵奇迹生还。难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足够残忍么？你杀了他们？”
沈瞾在门口站定脚步，侧身回头望去，嘴角一勾，从不曾露出笑容的脸上，如今出现了一个十分违和的灿烂笑容。
“我如果可以以一敌百，那就不会隐忍到现在才替我父亲洗脱罪名。姜长官，与其在这里试探我，不如想想后面的审判，你怎么过关。”
姜绥用力撑起身子，追到沈瞾身后，微凉的气息停滞在女人后侧方，她用着二人才能听清的耳语问道，
“……那天消失的两只S级，第三小队是不是在无主之地撞上他们了？”
沈曌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是。”
“方珩他人呢？”
“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