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漆黑的审讯室内，火光突起。
一个穿着保卫队队服的女性，点燃了审讯桌上的烛台。
“抱歉啊，区域性停电。”
方珩埋着头坐在桌前，手脚均在颤抖，他不住地咬着手指，直到身旁和他一起受审的男人发出声响。
“别咬了。”
声音不算强硬，但能听出他已经对目前二人的境况十分不耐烦。
骆淮身上的味道已经被基地的消毒剂遮盖了不少，不会再影响方珩。
方珩缩回手，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平常下了班，他会去周围的压缩粮食工厂转上几圈。
偶尔会有发霉的粮食，被扔到工厂的某处角落里，不少闻风而动的贫民，会去工厂外面的垃圾回收点蹲守着。
方珩不一样，他的潜行天赋，可以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工厂，提前拿走发霉粮食，抱回家，筛一筛。
有的是黑色的，但是没有异味，就可以吃，像烤糊的玉米豆。
有的是绿色的，还有很浓的腐味，虽然不太好吃，但是太饿的时候，吃了也不会坏肚子。
骆淮将手握在一起，放到桌上，整个人身体前倾，
“长官女士，这不是对待证人的方式。当时在天台这个人失足险些从天台掉下去，当时的监控记录可以证明，我们都没有嫌疑。”
审讯他们的人，叫周青青，A区保卫队成员。
“监控录像已经去申请调用了，我现在需要对你们进行基因检测。”
她看向审讯室外面的医护人员，
“需要你们配合采血。”
方珩紧盯着地面，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他不能被采血…
如果被发现自己是异端者，那么他就会被当场捉拿，像今天早上的那五个异端一样，死在处决场。
方珩当初应聘实验室清洁工的原因，就是因为清洁工是外聘人员，入职不用进行基因检测，他可以蒙混过关。
如果真的被发现，他可怎么办…
想想办法…
想想办法…
静谧的审讯室响起一声，
“等等。”
身旁的男人抬起手，
“我无法配合。”
屋内的二人瞬间将目光聚集在骆淮的脸上，氛围颇有些剑拔弩张。
周青青眉毛一挑，除了内城的贵族，还从来没有过几个人敢反抗保卫队，
“你什么意思？”
依旧冷淡的声音传来，语气中似乎包含着一丝轻蔑，
“我记得在桃源境内在册病人，可以直接调用医疗记录。而且谁知道你们会用我的血拿去做什么？听说最近有人把健康的血液，卖给暴行组织进行实验。”
骆淮往后一靠，一副纨绔无赖样。
方珩的耳朵一直警惕地听着二人的对话，他像是被骆淮点醒，抬头匆忙看向周青青，
“我…我也是记录在册的病人。他真的是来救我的，我当时把假花当成了真花，想给花晒晒太阳，灾情发生时，我还在天台逗留，结果被震荡甩出天台，是我不对…”
……
周青青的目光落在方珩的眼睛上，短暂的惊艳过后，方珩在她的眼底捕捉到一丝惋惜之色。
这么年轻漂亮的孩子，竟然没了一只眼睛，怪可惜的。
不过现在科技发达了，很多人都会安装机械器官，像他完全可以安一只机械义眼。
周青青低头，看着那张身份信息表，
来自贫民窟，
家中有年迈长辈，
外聘清洁工，
有些普通人只用一张纸，寥寥数语就可以概括生平，更别提一颗义眼的价格，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承担的。
她走到一旁敲了敲审讯室的单向玻璃，让人送一杯热水进来，递给方珩。
“好，我这就安排人去调取医疗记录，你先稍等。”
骆淮眯了眯眼睛，琥珀般剔透的眼睛映着烛光。
等待的时间很难熬，周青青手里摆弄着签字笔，指向骆淮，
“我看了你们的身份信息，你是摩西生存区来的？”
骆淮摊了摊手，将手腕上的仪表盖在袖子下面，不动声色地说，
“嗯，这年头工作不好找，摩西因为两个月前的动乱，大量人口迁入内城，我们这种还没签“卖身契”的，还算自由，总不至于在那里等死。”
他竟然是从灾区逃难过来的？
原来他这几年过得也不是太好么？
方珩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六年前，末世来临的前一年，那时候骆淮还是个大学生，暑假来精神病院做义工。
当时方珩已经在精神病院里住了很久了，病人们呆呆怔怔，偶尔疯癫，这对于方珩来说还算好，因为没人在乎他是猫还是傻子。
骆淮每天来的时候，会给他带很多人类的零食，护士姐姐不许，他就偷偷带方珩去医院侧面的死角，替方珩打掩护，让他放心吃。
直到暑假结束，义工们不会再来，小猫不懂离别是什么，只知道以后没有零食可以吃了。
他呆呆地看着骆淮来参加义工欢送会，很多病人都送礼物给他，比如自己画的画，或者写的字。
方珩什么都不会…
他蹭蹭蹭跑回到病房，从床下面翻出了他的宝贝，拍掉浮灰。
再次出现在医院休息区时，欢送会已经散场，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爷爷，正招呼他来吃水果蛋糕。
骆淮准备上大巴车了。
他看到角落里的方珩，用力朝他招招手，少年迟疑不定，缓缓走过来，背后正拿着那罐昆虫脑袋。
骆淮好奇地往他的身后看，他的个子太高了，只要稍微侧头就可以看到方珩背后的东西。
“送给我的么？”
方珩点头，把一罐绿色的昆虫脑袋，颤颤巍巍地递上来，
“……嗯”
像是在等待审判，骆淮静静地打量着手里有些特别的礼物。
下一秒，宽大的手掌擦了一下方珩的眼尾，热意仅仅维持了一瞬，
“很漂亮，像你的眼睛。”
……
昏暗的审讯室，方珩死死扣着没了眼睛的左脸，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周青青试探性地叫着他的名字，
“方珩？方珩？他好像不太对劲？”
男人将桌上的纸杯递到方珩眼前，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衣襟，险些把水洒到方珩的身上。
“喝点水吧。”
方珩单手接下来，另一只手仍捂在自己的脸上，
“谢谢。”
门外骤然响起敲门声，队员匆匆走到周青青身旁，将二人的医疗记录放在桌上。顺便低语几句，奈何一字不差地传进了方珩的耳朵里。
这不怪他，猫的耳朵本来就比人类灵敏。
“异端者抓到了，是一个R级，身上藏着一堆还没有成形的仿生火焰虫，想要趁着大楼震荡时，顺着通风管道把虫子放进实验室里纵火。吴毓队长已经把人抓进执行者基地了，需要我们配合审讯。”
周青青放下笔，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的医疗记录，转身对二人说道，
“谢谢你们的配合，已经查明了二位的身份。抱歉占用了你们的时间。”
骆淮随意点点头，还不等他起身，身旁的少年“蹭”地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骆淮的目光，则落在了周青青手里的那两张医疗记录上。
他的医疗权限还没有开通，所以有些好奇，他离开桃源后，方珩又经历了多久的精神治疗。
……
离开保卫者基地时，天已经黑透了。
一路上人流不少，都是朝着外城去的，在这里能住得起内城房屋的人，寥寥无几。
方珩看着大大小小的路边摊，老板们正在烹饪合成肉烧烤，香味从街头飘到街尾，勾引着方珩肚子里的馋虫，咕噜咕噜，他不自觉地按着作痛的胃。
好饿…
平常他下班早，路边摊都还没出摊。方珩从来没经受过这么大的诱惑，他知道老板的目标客户群，不是清洁工，而是那些用得起电子金币的有钱人。
方珩对上老板殷切的视线，转头心虚地盯着地面，妄图快些逃离这处。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方珩能够分辨出许多人的脚步声，就像家养小猫会认出自己主人的脚步声。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刚来桃源第一天，就进了审讯室，也挺晦气的，你我也算是共患难了，要不要一起吃顿饭？我请。”
方珩想要拒绝，他怕骆淮认出他来，万一他问自己的眼睛，方珩该怎么回答呢？
他又担心骆淮还是认不出他，明明他一眼就认出骆淮了…
是自己变化太大了么？
方珩摸上了自己的眼睛，今天他已经摸了无数次眼罩，乳白色的眼罩都快要被他摸黑了。
不等方珩回答，骆淮已经大步走向摊位，用手帕擦了擦凳子，让方珩坐。
他认命地坐在骆淮身旁，听着男人熟练点单，目光专注，手腕上的仪表淬着寒光，
老板欢天喜地地迎接今天开张的第一桌客人，之前他在日山工业打工，后来出了些变故，只好另谋生路。
老板将骆淮点的串放在烤炉上烤制，方珩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冒油光的肉串儿。
自从末世以来，他再也没吃过肉，有的时候甚至想啃自己两口尝尝味道。
二人之间一时无言，方珩看着先上来的肉串，不好动手，直到骆淮从托盘里把木签拿起来，拿纸擦干净签头的碳灰。
“来。”
他递给方珩后，就没再看他，而是自顾自地吃起肉串，像在不动声色地教小猫，如何将肉从木签上撸下来。
骆淮的余光落在身旁的人身上，等方珩吃完一串，他才说话，
“味道还不错？”
小猫的脸颊上留下了辣椒面，却丝毫不知，
“嗯，和真肉很像。”
小花猫…
骆淮蓦地笑了起来，用筷子把鸡翅剃下来，放到方珩的碟子里。
方珩却迟疑了，稍稍犹豫片刻，他凑到骆淮的身边，低声说，
“你还没找到工作，这顿饭会很贵吧？”
骆淮是他的朋友，虽然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却还对自己这么好，请自己吃饭，这份恩情，他是一定要还的。
但是方珩现在很担心，骆淮如果连这顿饭都付不起，老板一定会报警，他会被贴上暴行徽章，到时候找工作肯定更难了。
“放心吧，一顿饭，我还是付得起的。”
骆淮顿了顿，看着碟子里喷香的肉串，以及身旁正在和鸡翅打架的小猫。
“小玉子，我这次回了桃源一定会努力找工作，不会让你一直住在外城的。”
……
小玉子？
方珩嘴里的鸡翅突然索然无味，他猛地转头对上骆淮的眼睛。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他小玉了…
他都快把这个名字忘了…
方珩：“你…还记得我…”
骆淮抬手揉了揉方珩的头发，毛茸茸的，像小猫。
“刚刚在审讯室时我就觉得你面熟，担心认错人，不敢直接跟你相认。而且，如果他们知道你我认识，恐怕还要调查很久。”
骆淮身上那股奇特的味道再次出现，混杂着烧烤味，直冲进方珩的鼻腔，突如其来的相认戏码，惊得方珩整个人像在云彩上飘浮。
骆淮：“我今天晚上还没地方落脚。”
作者有话要说：当时写这章的时候，每次写到“找工作”，就会突然给自己无形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