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珩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的夜视能力还不错，可以看清骆淮的轮廓身形。这张床太小了，以至于方珩只要抬手就能碰到骆淮的身体。
骆淮在他的地堡里留宿了。
时间倒流回几个小时前，骆淮刚刚换好衣服，因为时间太晚了，原本的搬家计划被迫终止，他再一次无家可归。
方珩不再提出邀请，大概是因为上次被放了鸽子，小猫在记仇。
骆淮：“收留我一夜吧，小玉子。”
每次要服软的时候，就叫人家的小名，还真是犯规。
方珩不出声，从铁箱子里翻找着新毛巾递给骆淮。二人一前一后往公共洗漱区走去，污水顺着地面蜿蜒曲折，洗漱区并排的水龙头上满是铁锈。
平时赶上人多的时候，一排都站满了人，方珩喜欢赶早或者赶晚，周围都没有人，这样会让他更有安全感。
骆淮从一旁的自助贩卖机买了一支牙刷，材质塑料，放进嘴里有淡淡的薄荷味。他问方珩借了牙膏，刷牙的同时，感受到了许多不同方向的视线。
几乎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个陌生面孔，他们肆意打量着骆淮和方珩，猜测方珩最终还是向现实妥协，找了一个皮囊不错的靠山。
只不过这个靠山怎么还要蹭住的？
方珩浑然不觉，他摘下眼罩，露出眼皮已经塌陷的那半张脸。骆淮站在他的右边，刚好看不到他的坏眼。
他用冷水洗着脸，直到脸颊被冻得泛红，才拿起毛巾胡乱擦干水珠，发梢湿溻溻地覆在脸颊上。
方珩把眼罩戴上，又自言自语，将头发拨到后面，
“头发有点长了…”
骆淮转头看了他一眼，将牙膏沫子吐出来，冲净牙具，
“还可以，刘海可以稍微剪剪。”
等骆淮洗好脸，方珩走在前面，背影单薄，白色T恤松松垮垮，衬得方珩像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
对面的邻居将成箱的合成肉搬出房间，哪怕再心疼，因为今天的暴动，那些肉他们也不敢再吃了。他们准备全部交给保卫者小队进行销毁。
二人回到地堡里，方珩坐在坡脚桌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把生锈的铁剪刀。
身后的骆淮突然发出声响，
“你平时也这么给自己剪头发么？”
方珩有些迷茫，他一手抓着刘海，一手拿着剪刀，
“嗯，我一直都是这么弄的，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头发。”
还有个原因，除了内城的理发店可以做造型，外城的小摊为了方便，只剃寸头。
方珩很珍惜自己的毛发，舍不得剃光。
骆淮收敛起语气，看起来有些遗憾，
“这样啊…我还在想要不要我帮你剪，总比你自己操作好一些。”
他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出一些记忆，他好像知道方珩对头发异常珍惜的原因。
“既然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头发，那还是算了吧。”
方珩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剪刀，搬起椅子，“哼哧哼哧”地挪到骆淮面前，把剪刀递给他，
“你要帮我么？我正好也不知道怎么弄。”
面前的男人没说什么，接过剪刀，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方珩不放心地补充一句，“剪得好看一点。”
骆淮用另一只手拨弄着他的发丝，轻轻碰了碰方珩的眼罩，
“要不要把它摘下来？容易剪到。”
小猫犹豫着，露出因为没有眼球，而塌陷的眼皮。他笨拙地将眼罩卷成一团。在骆淮触碰他脸颊的那一刻，方珩不自觉地轻颤了颤。
骆淮宽慰着他，尽量不用手触碰方珩的眼睛。
“没关系的，我记得这只眼睛漂亮的样子。”
方珩把眼罩放在自己的腿上，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
谢谢你记得这只眼睛，也记得我。
他的头发有些自然卷，因为每次打理都是自己随手剪的，哪里长了剪哪里，显得整个人都乱糟糟的。
方珩把手支撑在膝盖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骆淮认真端详着自己，
“闭上眼睛”
小猫乖乖听话闭眼，听到了剪刀剪断头发的声音，他可以想象到骆淮挥舞剪刀的样子。
骆淮像是突然挤进自己生活里的灯塔，永夜的深海之上，出现了一抹柔光，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良久，男人拿起毛巾，轻轻将方珩脸上的毛茬扫了下去。
“可以了。还不错，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剪头发。”
他打开通讯仪，用立体成像当做镜子拿给方珩，方珩飞快地扫了一眼，将眼罩戴好。
“挺好的，谢谢你。”
方珩把T恤换下来，把地上的毛发扫干净，换了一身毛绒绒的淡蓝色睡衣。这件睡衣他很喜欢，是秋水奶奶用纤维编织品跟人换的。
他转头看到骆淮正在接收讯息，手上的通讯仪闪着光，
方珩钻进被子里，占了一半的位置，将被子盖到鼻梁处，“我好了。”
骆淮转头看向他，脑子里还充斥着刚刚接受的讯息，
“你睡觉的时候也要戴着眼罩么？是不是还是因为我在这里，你不太习惯？”
方珩失神地盯着天花板，下意识扯谎，其他人无所谓，但他确实不喜欢被骆淮看到自己的那半张脸。
“我…还挺喜欢戴眼罩的，这样很有安全感，像是在捂着眼睛。”
他正回答着，耳边传来脚步声，男人将灯关上，在他身边躺好，整张床霎时便小了不少。
骆淮：“哦”
地堡安静下来，方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侧着头悄悄打量着骆淮的轮廓。
送气管道里传来淅淅沥沥的响声，管道内壁的水珠砸落，方珩将额前得碎发捋到后面，露出眉眼。
不等他酝酿睡意，骆淮的手指摸索到他的脸上，替他把眼罩摘了下来，一边说，
“我看不到，摘了吧，你能睡得舒服点。”
方珩的脸上还残存着触感，他慢吞吞地收好眼罩，
“明天灾难会停歇么？”
男人在黑暗中摇了摇头，
“全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吃了同一批次的合成肉。虽然那只异端说，他只对供应实验室的合成肉动了手脚。但他们的话…不可信…”
方珩翻身时带跑了被子，他把被子拽长盖在骆淮身上，感受到骆淮的气息十分靠近，他还是第一次和人类同床共枕。
从前和秋水奶奶住在贫民窟的时候，方珩睡在地上，每天都腰酸背痛。
奶奶舍不得他受苦，跑到旧物回收场，守着贵族们不要的垃圾废品。足足等了一个月，才蹲到一个弹簧床垫。
方珩在上面把床垫当蹦蹦床，每天都要睡到天光大亮。后来他和奶奶搬出贫民窟，把那张床垫留给了邻居家的小朋友。
那是一段贫穷又美好的时光。
方珩：“合成肉也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的。除了生存区的有钱人，外城的人几乎都吃不起。”
骆淮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霉菌。
他终于想通了，玉京选择合成肉作为媒介的原因。就像方珩说的那样，除了生存区的有钱人，其他人根本吃不起合成肉，这场暴动，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报复对象。
实验室的实验人员。
他打入日山工业内部，将实验区的供应肉作为媒介载体，与此同时让阿左纵火引发动乱，肉类轻易通过了安全检查，并呈上了餐桌。
而后就是一场灾难。
骆淮转了个身，用后背对着方珩，
“好好睡吧。明天我可能会早点出去，刚刚接到了通知，要进行靶向药实验。”
地堡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身旁传来悠长的呼吸声，骆淮轻缓地眨了眨眼睛，原来小猫入睡得这么快。
骆淮想着他可能是太困了，今天又是清理实验室，又是陪着幸存的实验员进行实验，后来又跑到日山工业去救他。
整整一天精神都在高度紧绷中，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了…
“辛苦你了，小玉子，晚安。”
话音刚落，骆淮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时，骆淮是被手腕上的震动提醒震醒的。地堡里没有阳光，他蹙着眉关上闹钟，感觉到被人从背后束缚住。
骆淮打开通讯仪，借着光亮低下头，便瞧见那双手正紧紧扣在自己的腰间，手指上残存着不少浅疤。
他握住那双手尝试脱身，不知道小猫哪里来的力气，手掌纹丝不动，甚至还勒得紧了点，毛茸茸的脑袋就在骆淮的脖颈处，仿佛在吸自己身上的味道。
骆淮转过身，轻轻拍着方珩的脸颊，触感柔软。
身上被小猫烘得热乎乎。
“方珩…方珩？”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黝黑而深邃，情绪难辨。
他打开基因扫描器，贴近方珩的坏眼。
等待基因扫描完成，骆淮轻抚着方珩的头发，耳边赫然响起，当初离开生命科学基地总部时，导师对他说的话。
“骆淮，我们进行了多种观察研究，发现异端者分为原生异端者，和继生异端者。
前者会从人类的幼儿时期，开始发育成长。后者会直接从动物变异成成年人类。
原生异端者，随着发育，成年后可能会具备多种天赋能力。
这也是多数强大的S级，都是原生异端者的原因。”
方珩感受到了人体的温度，他像是一只小猫，蜷缩着靠过来，贴着骆淮的胸口。
大概是做了噩梦，他在梦里呓语几句，蓦地将手松开，滚到床角。
骆淮松了口气，起身把小猫拽回床中间。
轻手轻脚地摸黑换着衣服，衣服上的扣子错位，他狼狈地打开门，闪身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睡完就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