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淮默默收回手，他确实不该对异端太过亲近。

自始至终骆淮自认为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当初去精神病院做义工，也是为了参加执行队选拔，有社会服务这一项的加成，会让他比其他候选者的绩点更高。

这可以让他在众多优秀的同僚之中，脱颖而出。

从大学毕业后，所有的同学都认为他选择科学研究方向，是因为热爱。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并非如此，在生命科学基地他可以得到更多的资源，利益。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昂贵的进化液用到自己的身上。

通过进化液改造身体，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需要人类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和野心。

他是穷苦出身，野心也从来都不比任何人少。

直到“变数”的出现。

在进入桃源的第一天，他就应该剥夺掉方珩的天赋，然后完美退场，前往其他生存区进行异端围捕。

但是，他选择了“否”，恻隐之心出现一次后，就会出现无数次。

哪怕方珩在今夜选择逃跑，他也只是到地堡里等待着方珩的出现，用另一个谎言来博取小猫的信任。

骆淮的笑容渐渐消失，二人之间弥漫着薄荷香皂的味道，他收回视线，举了举手里的香皂。

“我先走了，替我谢谢奶奶的香皂。”

方珩蹙起眉，他感受到了骆淮的态度转变，却因为不懂察言观色，而无所适从。

难道是因为刚刚自己说的话么？

可他，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

方珩暗自摇头，让自己来揣度人类的想法，果然还是太难。

“你今天有地方住么？”

骆淮没有回头，声音传进方珩的耳中，

“嗯，已经把行李搬进地堡里了。”

这句话指向了某种弦外之音，它像一把柔软的刀子，总能将二人之间的羁绊无声斩断。

方珩压下心中的波澜，他抬头一笑，在昏黄的灯光下，原本湛蓝色的眼睛变得像夜晚的深海。

“那…你早点休息。”

男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方珩转身，二人之间如同隔着一条幽深的海洋。

他们终将被冲上各自的海岸。

——

篝火堆前，围坐着几个在海岸线执勤的执行者，篝火发出“哔啵哔啵”的炸裂声，迸溅出零散的火星。

沈曌轻轻擦拭着兵械，冰冷的黑色金属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

一分队正沿着海岸线巡逻归来，沈曌背起兵械正要起身，看着牧泽坐在自己对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瓶营养液递给她。

“最后一次巡逻已经结束了，我们只要监控附近区域就可以了。这边夜里潮气大，海里的能见度也低，费眼睛。你先眯一会，我一会叫你起来轮班。”

见状沈曌将兵械抱在怀里，拒绝那瓶营养液，转身找了一处背风的拐角，阖上眼睛。

执行者选拔时，会进行为期一个月的野外生存训练，地点就在怪物丛生的无主之地，她在那里锻炼出了强大的警觉力，细微的风吹草动也会使她惊醒。

他们这群新兵，一共有百人，一个月后，从无主之地完整出来的，只剩下九个人。

海平面上沉寂下来，上面笼罩着一层雾气，像是某种告诫。牧泽拧开营养液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这段时间高强度的海岸线巡逻，以及内城安检口执勤，执行者内部怨声载道。

但执行者合盟的铁律，不会允许他们退缩，一旦有逃兵出现，缅怀室也会多一张照片。

今天的海岸依旧平静，牧泽拿起兵械起身，在沙滩上留下一串深刻的脚印，他正准备下警戒网。

只要有生物触碰到警戒网，牧泽的通讯器就会收到警报，同时警戒网会发出百万伏特的电击，将袭击者击退。

这边他刚下好网，回来时沈曌已经睁开了眼睛，环视四周。

她感知到了危险。

而这份模糊的危险，介于若隐若现之中像是潮汐涨起又退去，留下了不浅的水痕。

沈曌站起身，看向牧泽回来的方向。

他的身后依旧是平静的深海，那么危险来自于哪里？

牧泽见她起身，嘴角微微上扬，手中的营养液突然被他扔到沙滩上。

这诡谲的一刻，海风割破了她的脸颊，沈曌心中警铃大作，她端起兵械，按照直觉，上膛瞄准自己的队友，在牧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颗子弹飞速射出。

强大的动能令牧泽朝后仰倒。

毫无悬念男人应声倒地，鲜血染红了沙滩。那颗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颅，而笑容依旧凝固在脸颊上。

周围弥漫着一股火-药的味道，沈曌冷漠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刚刚死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只路过的蝼蚁。

她没有时间为蝼蚁哭丧。

沈曌转身放缓脚步，她走到大概百米之外的位置，在面前多了一道无形的障壁，拳头大小的力气落在上面会被瞬间瓦解掉，她被困在了一个“小盒子”里。

这里的生物或许都是幻觉，包括刚刚去下警戒网的牧泽。

那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处于幻觉之中的？

是牧泽递给她营养液那一刻？

还是她闭上眼的那一刻？

沈曌有些庆幸，她如果接了牧泽递来的营养液，恐怕现在自己已经死无全尸了。

海浪拍岸的声音变得陌生又诡异，沈曌的鼻尖被汗水濡湿，她端起兵械后退几步，连续扣动扳机，子弹撞在不远处的障壁上，一颗一颗像绚烂的光幕，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弹匣耗尽，沈曌双手被震得发麻，耳边仍有嗡鸣。

她扔下兵械，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周围的一切变得开始模糊，在幻境中力量会成倍地流失，恐怕她已经坚持不了太久了。

沈曌用余光瞄到膝盖旁边的匕首袋，深红色的匕首正散发着深沉的光泽。

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指引着她，在幻境中自-杀，或许是破局之解？

沈曌的大脑飞速转动，在掏出匕首刺向自己的刹那，她的嘴角莫名上扬，电光火石之间转身将匕首飞掷了出去。

目标：“牧泽”的尸体。

匕首刺穿了正从尸体上方腾升起的一尾鲷鱼，紧接着沈曌听到了障壁破碎的声音，面前的世界像是破掉的玻璃，逐渐崩塌。

“咔嚓——”

她的队友们正被挟持在不远处，他们的身后站着一女一男，女人的表情不大好看，黄色的眼睛正紧紧盯着沈曌的一举一动。

沈曌松了一口气，她感受到力气正在逐渐恢复。

莱拉手中上下抛掷着一柄匕首，赫然就是在幻境中沈曌破局之物。

“还真是小看你了。”

站在后方的男人像一座巨山一般，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陈旧的金属马甲，脖颈下面戴着一个三角形的钢架。

他说话时声音低沉，让沈曌联想到某种大型熊科动物在嘶吼，

“杀了吧，没空和他们玩。”

男人抬起手正要动手，却被莱拉阻止了下来。

她笑着将手中的匕首化为齑粉，另一只手捏住牧泽的脸颊，

“不，我们刚刚不是和这个小朋友打赌了么？如果这个小家伙能够寻找到打破幻境的关键，我们就放了他们。”

莱拉穿着一身米色旗袍，美艳的面庞像一支红玫瑰，她勾勾手指，留下四个字。

“愿赌服输。”

下一秒二人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之中，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莱拉的话音。

接下来是沉默的对峙，沈曌拿起通讯仪率先禀报了目前的情况，通知各个分队进入警戒状态。

吴毓接到通知后，立刻安排了数十名狙击手随时待命，执行者便衣在生存区内巡逻。

异端突然造访，恐怕是两只SR才敢如此大张旗鼓。

巡逻队员们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沈曌的身上，莱拉刚刚将幻境投影到天幕上，沈曌在幻境中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到了。

他们无法理解，究竟是怎样冷血冷情的人，会毫不犹豫地击杀自己的队友。

哪怕沈曌的判断毫无问题，在短时间内展现了强悍的判断力和攻击力，但他们依旧选择站在沈曌的对面，组队离开。

队伍里的其中一个队员怼了怼牧泽的腰，

“牧泽，走么？”

牧泽摇头，朝着沈曌走去，

“你们先去吧。”

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中，他走到了沈曌面前，站定，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沈曌空灵的声音响起，

“我杀了你。”

牧泽叹了一声，他摊开手，展示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

“我知道，但那是幻境而已。你看我还活得好好的。”

“不…”

沈曌打断了他的话。

新兵野外生存训练结束那天，他是背着自己的队友出来的，哪怕那时候身上的尸首已经散发臭味，开始血肉腐烂，他也没有抛弃队友。

牧泽在自顾不暇的同时，还要保全队友的尸身，甚至在训练结束后背着尸体走出来。

所以牧泽现在说这些话，一点都不奇怪，他的共情能力甚至成了他的枷锁。

沈曌眸光沉沉，她和牧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你不明白，如果那是现实，你已经死了，而我不会留手。”

所以别再替她辩白，像其他队员一样，离她远远的，才是牧泽最好的选择。

牧泽望着沈曌离去的背影，冲了上去，将手里的营养液给她看。

“你的判断没有错，营养液就算喝光了，我也会留着试剂管，因为我很小气，这些空管回收可以换钱，你发现了这个细节。你的所有判断，都是依托于对我的了解。

作为执行者，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人类。为了防止伤亡扩大，你当时开枪的决定也没有错…”

他顿了顿，说话时喉结会上下滚动。

“既然没错，我为什么要远离自己的队友。”

沈曌觉得眼眶突然作痛，她端起兵械背到身后，依旧有条不紊地迈着步伐，空气中混杂着海水的潮湿的气味，

“……那就快点跟上，指挥官已经进行整队了。今天一定要把那两个异端抓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些副cp剧情推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