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执行者政议厅内的会议持续了很久。多方人员聚集在此，商讨围捕异端者。
骆淮揉了揉眉心，由于这次异端侵袭非常突然，导致整片生存区都处于暴露的危险之中。
“我早就说过，打开量子机械！打开监察仪器！海面上的每个角落我们都不能放过，但是有人听么？每年中心城区，贵族产业浪费的资源，对比量子机械消耗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一个穿着军方服饰，胸前别着徽章的男人正在歇斯底里，手边的水杯被扫落，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
“现在怎么办？外城平民需要最基本的生存补给，他们无法一直躲在地堡里，我们要给他们一个解释，一个明确的事实。”
一旦人们无法获得食物，那地堡或许真的就要成为外城最后的坟墓。
“事实？”
张副官冷笑起来，魁梧的身躯随之颤动，
“事实就是我们的所有防御系统，在高阶异端面前不堪一击！他们进出如此自由，堂而皇之地进入桃源，执行者必须要承担起责任。”
吴毓的眼中冒出令人胆寒的火焰，嗓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嘶哑感。
“承担责任？我们队伍里的新兵从加入执行者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家，吃喝拉撒睡，24小时随时待命。我问你，凭什么要他们承担责任？”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湿热潮气入侵着每个人的神智，想要发疯的人显然不止军官一个。
这里有许多人都是一夜未眠，从各自岗位上挤出时间，来政议厅短暂碰个头。
坐在张副官右侧的另一位军官名叫李石，他打着圆场，
“责任自然不在执行者，你队上那几个队员能够逃脱实属不易。
听说他们昨夜配合审讯，目前我们只知道，二人之中女性异端者的天赋是精神类，可那只男性异端呢？
如果他的天赋会让人类感染，像玉京一样，病毒在人类之中传播，那就又是一场浩劫。”
李石俯下身，去清理张副官摔碎的水杯碎片，脊背轻轻颤抖，旁边的军官拍了拍他的背，宽慰道，
“会有办法的，他们来到生存区的目的，我们都清楚。”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
“救人”
李石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玻璃碎片清理干净，他佝偻着背，萎靡地盯着碎片上淡淡的血迹。
一直没有出声的姜绥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打开桌上的生存区地图，在上面插满旗帜。
“执行者在编人员共计：四万人。要在桃源内昼夜巡逻，排查风险。就算是三班倒，人手也是不够的，我们会联合保卫者和觅食者，有了此次的教训，我提议所有的合盟人员都要学习枪械使用课程。”
骆淮坐在角落里，手腕上的追踪器呈现开启状态，上面的波动一直维持在一个固定的数值，这代表着目前整个生存区都被天赋笼罩，他无法明确目标的位置。
那双深红色的眼瞳看着骆淮，毕竟他有着独自抓捕SR级异端的实践经验，这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无法触及的高度。
“骆淮实验员，你可以追踪到他们的位置么？”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的视线均落在了骆淮的身上。
骆淮摊了摊手，他对于那两只异端的天赋十分心动，毕竟他没有忍心对方珩下手，这就意味着他丢掉了一个剥夺S级天赋的机会。
“我目前使用的追踪器是总部最基础的一款，可以根据空气中天赋数值的变动，分辨异端所处的位置。”
手腕上的通讯仪立刻放出立体影像数据，通过一系列算法得出的异端位置预测，每一个坐标点，概率都是10%。
“我猜我们没有精力和时间，去一个一个位置进行排查。”
会议室内死一般寂静。
那个歇斯底里的张副官怒气冲冲地盯着骆淮，
“那我们就在这里坐以待毙么？你一个从总部过来的实验员，真的了解桃源生存区的情况么？”
骆淮：“张副官，您的军衔享有指挥权，如果您认为我的观点有误。认为普通人可以以一己之力生擒SR级异端，那您可以让执行者方队前往排查。”
“好…你把位置共享出来，我……”
几个军官连忙打断了他后面的话，用了大力气才让人坐回位置。
“别冲动，别冲动。”
张副官的所作所为显然引起了人们的不满。
众人暗自心中腹诽，全副武装的执行者在高阶异端面前，如同蝼蚁一般弱小。
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坐在左侧一直都没有出声的人，突然看向骆淮，他是执行者一队的队长，顾言昱。
“我们不能让战友白白送死，骆淮先生，还有其他方法么？”
骆淮抬起头，略加思索。
“如果异端真的是从海域过来的，那么他们的本体很有可能和海洋生物有关，结合执行者沈曌的审讯记录。”
他弯了弯手指，自问自答。
“那名女性异端者极有可能是鱼类。鲷科么？”
顾相宜立刻打开平板电脑，在云端检索着实验记录。
“根据记载，鱼类异端者不能够离开水源太久，桃源曾做过测试，实验体是一只R级金鱼异端者，最长时间可离开水源八小时。”
桃源是海滨城市，个个都是擅水的好手。
李石一拍桌子，肉山般的身躯上下晃动，他从前是海军，在海面上作战的经验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他。
“好，既然她一定会回到海面上，那我就带领着曾经的部下出海巡逻。来一只我就杀一只，来两只我就杀一双。
合盟的政策对于异端者还是太过仁慈，要我看来，消灭人类的隐患，就要直接将所有的异端者消灭掉，一本万利。张副官，这次我就不让你了。海面上，那可是我的战场。”
张副官剜了他一眼，幽幽说道，
“你如果能杀光他们自然最好。”
几位军官对视了一眼，苦笑着。
因为担心人类成为巨大的悲剧，他们端起枪械，漆黑的枪口正对着异端。
甚至他们还要讴歌，为了人类的未来，他们可以毁灭一切悖逆之物。
但事实上他们对于自然毫无敬畏之心。
顾相宜放下电脑，反驳道，
“没有意义的。杀了一只还有上万只，李石副官，如果以消灭物种的方式，去扑杀异端者，那么最先灭绝的只会是人类文明。”
政议厅内的人们沉默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顾言昱冷笑着，他将双手扣在一起，搭在膝盖上。
“人类啊，总是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在末世竟然还想着，去延续人类命脉和文明。明天或许所有人都会死，只活在当下不好么？顾博士，你不累么？”
顾相宜盯着顾言昱的脸，她没有想到在此时反驳自己的竟然会是自己的新生弟弟。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张与她长得七成像的脸庞，习惯站在她的对立面。
顾相宜平静地说道，
“人类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时间节点，都是灿烂的，我的激情会为了人类事业，燃烧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她收起资料，扶了扶眼镜，
“过去的人类太高傲了，自认为是世界之主，却在大自然给予了动物们超能力后，变成了怨天尤人的蝼蚁。
我只希望百年之后，这颗星球上还存在着人类文明，证明我们曾经存在过。我们现在的努力全都是为了未来，这才是人类的意志。”
一场无疾而终的辩论告一段落。
骆淮缓了一会儿，他从位置上起身，将位置预测共享到每个人的通讯终端。
“位置预测一共有79处，我建议各位优先排查海域，其余的位置可以考虑地下管道和科学实验室区域。
顾博士，我相信人类理想是崇高的，但无论活在当下论，还是人类延续论，目前我们都要先解决眼前这个棘手的问题。”
人们静静地听着，姜绥是第一个起身离开政议厅的人，剩下的人缓慢而严肃地从屋内离开。
李石拍了拍骆淮的肩膀，粗厚的掌心上满是老茧。
“海面上的工作我最熟悉，如果真的发现异端的踪影，我会用尽全力将他们控制在海域之上，不危急桃源。”
骆淮不留情面地说道，
“海面上他们的状态会到达峰值。李石副官，我建议您不要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他们对视许久，那双苍老的眼眸望着骆淮，又好似在透过他看着其他人。
李石低头低声骂了一句，“……臭小子，跟你爹一个样。”
骆淮蹙了蹙眉，他不喜欢在其他人口中听到自己双亲的任何事情。
但他没有反驳李石，而是背过身一副不再与他闲谈的样子。
顾言昱凑过来，撑起轮廓分明的下颌。
“骆淮哥，演讲可真不错。什么时候我们一起约顿酒？”
骆淮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耐，他取下金丝眼镜，揉了揉鼻梁两侧的痕迹，
“心意领了，但我现在没空喝酒。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的亲人难堪？你这几年就是这么当队长的？”
顾言昱理平制服上的褶皱，
“我只是讨厌她那过分的同理心。”
骆淮离开前留下一句话，
“过分的善良总好过过分的冷漠。”
——
方珩从床上拱起身，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
在他洗漱结束准备回到屋里换衣服去工作时，地堡内的广播发出“沙沙”的声音。
“各位尊敬的居民，由于生存区内遭遇高阶异端者入侵，现合盟决定封锁居民区域，每日供给品由保卫者进入地堡分发，为了大家的安全，请大家配合工作，不要轻易离开地堡……重复，各位…”
周围响起一片嘈杂的叫骂声，多半是些辱骂异端的污言秽语。
即使已经料想到人类对异端的态度，方珩的心里仍有些不适应。
他捂着耳朵从缝隙中穿梭，回到了自己的地堡。
方珩看了看木桌上的通讯仪，心神不宁地打开通讯录页面，意外地停滞在了此处。
就在此时，阵阵敲门声响起。方珩揉乱头发，去打开门，门外是抱着压缩粮食的明秋水。
明秋水把小饭锅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扫到那只通讯仪上。
“奶奶，我这里还有粮食的，不用给我送饭的。”
明秋水一边盛着饭，一边说道，
“奶奶就是很久没有和小珩一起吃饭了。有点想自己的孙子，怎么着，你准备把奶奶赶出去？”
方珩连忙摇头，接过饭铲帮明秋水盛饭。
“我们昨天不还一起吃饭了嘛。”
明秋水察觉到了方珩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抱起手臂，在屋里四处逛逛。
“唉，也不知道昨天那个孩子今天有没有吃饭，他长得那么高，昨天就吃那么点饭。现在的孩子啊，哪有我们以前吃得饱？”
方珩愣在原地，他没想到明秋水会提起骆淮。
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
“他会吃不到饭么？”
“谁知道呢？听他说昨天他才把行李搬到地堡里，估计什么都没有囤过，如果等保卫者来送物资，也不知道那孩子要饿多久。”
这几句话压得方珩喘不过气来，他放下饭碗，让明秋水先吃，不用等他一起。
方珩转身拿起通讯仪走出房间，他蹲在门口，脊背倚靠在陈旧的金属门前。
几番挣扎之下，终于拨通了某人的电话。方珩握紧通讯仪，瘦削的肩胛到手腕形成一个完美的线条。
他像一尊雕像。
“嘟嘟嘟…”
通讯仪那头久久无人接听。
自动挂断的页面让方珩无端有些难过。
“讨厌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秋水：你俩结婚，我要坐主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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