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上，一只浅舟顺着水流漂泊。
莱拉从旗袍的末端捻起一个毛球，随意抛到水中。她观察着海岸线，不耐烦地用鞋跟敲击船底。
“滚出来。”
一道巨浪翻涌而来。
男人从海中冒出头，双臂撑在船尾，巨大的力量使得整只船偏移了方向。他一跃而起，肌肉上挂满水珠，溅落一地。
变异的小鱼在船上搁浅，发挥着最后的力气。
“呦，失败了。”
海水沿着男人的腰线滴落，好似一场雨，莱拉的手中拿着从实验室顺来的档案本儿，扔到男人的脸上，砸得他晕头转向。
“我这几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就偷出来这么一本破东西，差点死在人类手里。你还有心情在这抓鱼？老娘宰了你！”
她站起身，仰视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男人，五指并拢。
紧接着一阵水浪翻涌，莱拉单手将他的头按进湛蓝色的海水之中，近乎变态的力量压制得男人动弹不得。
“我看你是还没睡醒，姐姐我帮你清醒清醒。”
“咕嘟咕嘟…”
气泡争相浮上水面，莱拉手上一松，男人从水里逃出，仰倒在船上用力呛咳。
“……咳…咳咳…死鱼…老子迟早把海里的鱼都烤了吃…”
“蠢熊，早晚有一天，你那张嘴会被撕烂。”
他们两个自从开始组队，就一直在拌嘴。
海面上弥漫着一股苦腥味，莱拉拢起鬓发，偏过头看着男人因为挣扎而挣裂的伤口。
目光在半空中与男人相遇。
“我有名字。我叫子路，顾子路。少一口一个蠢熊。”
莱拉微微眯起眼睛，十指灵活，冷静地为顾子路治疗腰间伤口，讥讽道，
“你小子还委屈上了？姐姐替你治疗，你应该说什么？”
顾子路冷笑一声，腰上的陈伤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感。他抬头怒视着罪魁祸首。
“你应该说，谢谢姐姐。”
莱拉本就有些恼怒，话说到末尾已经有了些威胁的意味。
海面上的雾霭之中翻涌着水雾，他们的船只就在海面上，没有寻找任何掩体。
顾子路的天赋可以操控液体，这三天莱拉进入生存区的同时，他则一直在海面上，将蕴含着天赋波动的海水通过地下管道输送进桃源。
从而替莱拉隐藏行踪。
用蠢熊的话来说，生存区内每一个角落都沾染上了他的气味，他无处不在。
莱拉：“一只人人喊打的异端，竟然还给自己想了一个人类的姓氏。”
等到伤口凝结，不再渗血，顾子路撑起上半身，心情恶劣到了极点，他一撸头发，几缕湿发垂在额上，水珠啪嗒啪嗒四处飞溅，
“怎么着？羡慕？这个名字可是我救命恩人送我的，我只要想到自己的名字，就会想起她。”
海面上雾气挥散，莱拉一手抓起一条鱼，顺着鱼背鳍剖开，将内部黑色的污染物取出，抛进海里。
“你天天想着她，她记得你么？”
她仰起头，露出流畅的脖颈线条，紧接着将整条鱼塞进口中。她没有剔骨，咀嚼时发出了诡异又危险的声音，顾子路张张嘴，未果，什么都没说出口。
粘液和污血混在一起，莱拉用手指伸进海水中，搅出一个漩涡，将手上的污染物清洗干净，
“…真难吃。”
“要饭的还嫌饭馊。”
“……”
顾子路起身时，身上的金属马甲和船身相撞，发出响声，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卸掉马甲可怖的重量，
“你刚刚找到玉京了么？”
莱拉点头，示意顾子路翻开异端方案。
顾子路：“我不认字。”
“………”
莱拉装模作样地打开异端方案，低头看着那些文字，
“上面记载着玉京的实验记录。以及接受催眠干预，他现在已经完全被人类驯化了。”
“那可真是…有点麻烦，野风说了如果救不回来，就直接了结了他，不要让人类再有机会对高阶异端进行实验。”
她不准痕迹地合上方案，倘若顾子路识字，那他就会发现，档案封面上写着：
“每日清洁工作表”
果然是头蠢熊。
顾子路用手舀起一捧海水漱了漱口，对于普通人而言饮用污染水源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生存区内部的供水都是经过数百道工序，清理消毒杀菌才成为人类的日常用水。
但对于异端者来说，很显然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莱拉：“我的幻境天赋无法大规模施展，后面大概要靠你了。等你进入生存区，就会知道那里卧虎藏龙，有不少厉害的角色蛰伏其中。到时候你尽量把响动造的越大越好，我去清理掉玉京。”
他对于莱拉的指令没有异议，只不过心中生出了些好奇，
“你碰到什么厉害角色了？”
莱拉的手肘靠在船沿上，想起刚刚在生存区发生的一切，她深吸了口气，刻意隐瞒了在幻境中暴露异端身份的方珩。
“本来已经要得手了，但是有个很厉害的人类突然出现。我差点被他抓住，还好他似乎有所顾忌，无心恋战。以防万一，我逃进无主之地绕了几圈，确定没有人类尾随才回来。”
顾子路将鱼背鳍剖开，一条一条清理干净，他没有效仿莱拉那么直接的进食方式，这种被高度污染的生物，也只有莱拉敢吞食。
“对付他，你有几成把握？”
莱拉伸出手，比了五根手指出来，
“你跟我一起，胜率能提到七成。”
…合着顾子路只配两成。这让一头在自然界中难逢敌手的黑熊莫名不爽。
“真有这么厉害？我怎么不信？你别跟这儿唬我。”
莱拉轻笑起来，红唇的边缘模糊，让顾子路无端想起森林中，凋落衰败的红玫瑰，从前他在森林中时经常会被玫瑰刺伤鼻子。
她像是海中塞壬，轻声指引着不谙世事的人，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想想这么低的胜率，我们却要拿命冒险。逃吧，我们一起离开吧。”
处理食材的手指微微一顿，顾子路将生鱼肉泡进随身携带的白酒中，上下晃动，恶劣地笑着，
“逃？逃去哪？不如你让我把你烤来吃，说不定我吃了你直接升到S级。到时候什么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小船上片刻的寂静，莱拉敛起笑容，阴沉着脸。
真是个蠢货…
她都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这只头脑简单的熊还是不懂。
莱拉想要逃离异端组织，从来都不是一时兴起。
组织成立以来，野风命令他们在全球搜寻同类，招入麾下，将组织虚构成温暖美好的家园，诱骗低阶异端。
但她清楚地明白，这些都是泡影假象而已，都不用戳破，随着时间，自然而然就会破碎。
莱拉阖了阖眼睛，
“我当你是聪明人，没想到你真这么蠢，我们对于组织来说，只是用之即弃的消耗品。你真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半点长进…”
顾子路将鱼肉用叉子卷起，塞进口中，大口咀嚼着，目光如炬，压迫感十足。
他面无表情，等待着莱拉后面的话，只要她说出口，这只叉子就会插进她的动脉。
二人无声对峙，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高浓度的白酒味道呛人，莱拉忍不住蹙眉。
“所以没得谈？我劝你还是仔细想想，做完这一单，我准备退出了，这里的气候快让我干死了。”
她抱怨地将手插进海水中。
这个世界已经不适合任何生物生存了。
他将剩下的烈酒倒进海中，拧紧瓶盖以后随手揣进怀里。只留给莱拉一个粗壮如山的背影，紧接着他纵身一跃，影子化作零星一点。
“要做胆小鬼，你自己去做。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
执行者大楼
穿着深色机甲的队员们忙忙碌碌，脚不沾地却又秩序井然。
姜绥的办公室正中央有一座金属牢笼，玉京和阿左在几分钟前被转移到这里。
头顶的灯光并不明亮，均匀地洒落在整间房内。
姜绥大步走进牢笼，挺直快要被繁重公务压垮的脊梁。
牢笼内已经有一个站立许久的身影，他穿着医生制服，在姜绥的命令下，正在给二人注射药剂。
姜绥倚在栏杆上，黑色长靴轻轻敲击着地面，
“他们什么时候会醒？”
江遇舟扔掉脏污的注射器，摘下手套，微卷的红色头发在灯光下泛着光泽。
那些光晕像是在亲吻江遇舟的头发。
姜绥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以前她们两个和骆淮还有顾相宜，是同属一支执行者小队的队友。
江遇舟看不起巧言令色的骆淮，也不赞同她和顾相宜的异端融合派观念。
他追随反对异端派，甚至有着近乎狂热的信仰。
如果不是为了小组作业，江遇舟可能会早早脱离小队。
冷漠的声音响起，将姜绥从记忆中剥离，
“十分钟。”
“嗯。”
姜绥侧头点燃了一颗香烟，目前生存区内流传的的香烟都是末世产物。
不含焦油和尼古丁，里面是一种提神的异化素，可以让姜绥精神亢奋，接下来的二十几个小时都无需睡眠。
桃源作为亚洲最大的生存区，所有安保都采用了最先进的设备，但依旧会有不少高阶异端混入生存区。
她低头思索着，又或者生存区内部有卧底间谍的存在，让异端者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袭击无辜人类？
如果真的是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薄荷混杂着青草的味道，悄然飘进江遇舟的鼻息之中。
江遇舟低头收起药箱，从怀里拿出自己的香烟递给姜绥。
“他们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
姜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烟盒，抬抬下巴拒绝了递到眼前的香烟。
骆淮的天赋属合盟最高机密，哪怕是她也仅仅是知道零星。
医疗训练所不属于合盟，总部更是潜藏在某个深山老林之中，神秘得要命，但他们金贵就金贵在，拥有着一大批医生拥护者，将医疗人才几近垄断。
“嗯，听说是摩西生存区在他们体内植入了一种名字难读的药剂？实验室的事情，我不清楚。”
江遇舟挑眉，视线仍在姜绥脸上打转，意外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桌上摊放着异端者莱拉的信息资料方案，江遇舟扫了一眼，没有太过在意。
这种精神类的异端者很难控制，往往在训练成功之前，他们的精神能力强大到足够悖逆人类，选择自戕。
浓白色的烟雾从姜绥的鼻腔中飘出，腾然上升，
“这药管用么？”
话音刚落，江遇舟抬头对上姜绥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中闪过狂热的底色。
这瓶药剂是医疗训练所最新的研究成果，异端吐真剂。
“只要一滴，就算是S级的异端也要乖乖讲实话。你说管不管用？”
他走出牢笼，在姜绥主动和他攀谈之后，终于暴露了他来这里的目的。
“一会儿的审讯我可以旁观么？”
江遇舟挪到姜绥面前，鼻翼微微翕动，如果不是为了欣赏异端者痛苦挣扎时的神态，他根本不会主动接受这种低级的任务。
包括早上他跟着医疗队出任务，也只是因为那里正在处决异端，他想要亲眼见证异端死亡的那一刻，寻求精神上的快感。
最近训练所的实验体已经被折磨得毫无意志，江遇舟准备抽空去趟无主之地，为训练所补充新鲜血液。
姜绥将烟头徒手捻灭，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可以。”
又转话头，
“你那里缺人？”
江遇舟：“不缺人，缺怪物，缺训练体。今天又死了三只，算下来，这个月已经死了十几只了。”
低阶的异端者往往无法适应高强度训练，而SR以上的训练体，可遇不可求。
更不要提科学实验室也会围猎异端进行实验，本就是僧多肉少。
训练所不隶属于合盟，因此想要更多的训练体，要么自己去抓，
要么用点其他手段…
姜绥走近江遇舟，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
“这只不行。”
发丝红如鲜血，江遇舟俯身，一片阴影笼罩着姜绥，
“蛇类异端，SR级，训练所从来没有过训练这类异端的经验。”
他无声地眯起眼睛，用手指划动通讯仪上的数字。
五十万电子金币。
换一只残废的异端者。
“不愧是拥有爵位的贵族。给得太多了。”
姜绥抬头扫过那头红发，心头萌生出一种极度危险的警告。
作为一个拥有地位和权力的贵族，江遇舟显然不只是以虐杀异端为乐，他一定还有其他目的。
她用鞋尖拨开挡路的江遇舟，话音一转，
“可惜啊，不行就是不行。这只异端者后面会进行公开处决，他杀了太多人，如果不让平民见证处决，难以平息民愤。”
他敲击着显示屏，将钱划到执行者合盟的官方账户上。
“拿出来的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这笔钱就当我为桃源捐赠了。”
整间屋子透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姜绥走出牢笼，站在暗金色的酒柜前，挑选出一只杯子。
她将酒倒进高脚杯里，递到江遇舟面前，玻璃浮雕是一条鱼，折射出柔色光芒。
“人你带不走，喝一杯？”
乌黑色的瞳孔掠过那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江遇舟无声地叹息着。
他早该想明白，从执行者手上讨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江遇舟仰起头将威士忌一饮而尽，摩挲着杯壁上的浮雕，又联想到刚刚桌上的异端档案，若有所思，
没错，酒精会让人失去意识，倘若江遇舟能够捉住那只精神类异端者，并且改造她的大脑，令她失去意识，
那么她依旧是完美的训练体。
“我先走了。”
姜绥歪歪头，目光紧盯着男人离去的背影，
“不旁观审讯了？”
江遇舟，“不了，突然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