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担心是你的乐趣么?”
在寂静的走廊里,男人疲惫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
方珩委屈得要命,他垂着头,露出伶仃的脖颈,说着说着声音小了起来。
“我没有…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他朝着男人靠近几步,下一秒就要展开双臂埋进男人的怀里。
结果骆淮伸手抵住方珩的额头,拒绝了他的继续靠近。
“不行,我身上太脏了。”
前一天骆淮和几个工作人员凌晨四点上山,半夜十点多才结束调查,浑身沾满尘土的他从山上下来,刚一进入信号区,就收到了姜绥发来的伤情报告。
好在动物协会的事情已经大概梳理清楚,骆淮马不停蹄地驱车返回桃源,一路上油门踩到底,才在第二天清晨到达医院。
方珩朝后退了几步,打开病房门,好方便骆淮进来。
“…那你要进来么?”
骆淮拉起行李箱,没有退让,直接闯进了小猫的避难所。
他拉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我留在这照顾你。想见奶奶的话,我就去接她来。”
方珩摇摇头,“别,我不想让奶奶担心。我已经跟奶奶报过平安了。”
自从受伤之后,方珩连镜子都没敢照过,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所以不想让奶奶跟着一起担心。
方珩看着骆淮憔悴的脸颊,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骆淮的下颌,有点扎手,见男人没有明显地拒绝,方珩的心情便好了不少。笑的时候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痛得方珩“嘶”了一声。
骆淮打开行李箱,翻找换洗衣服的同时,行李箱底层露出了一个玻璃展示罐,里面是一只蓝闪蝶标本。
“这事是我的错,我没想到暴行组织那群人会找到你,是我粗心大意了,后面我会去处理,你不用担心。”
他随手把标本罐递给方珩,头也不抬。
“那边的实验室不肯给我铜绿丽金龟的标本,所以换了蝴蝶标本。”
为了这只标本,骆淮拿出了五颗机械核心才换到手,没有其他原因,方珩原本的瞳色是一蓝一绿,拿不到绿色的,就要争取带回蓝色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笨拙地讨小猫欢心。
这只蝴蝶拥有着湛蓝色的鳞翅,映着光看,翅膀边缘会有粼粼的金粉,深蓝色的阴郁中孕育着生机。
因为高维的世界中不会有蝴蝶存在,所以这只蝴蝶代价高昂。
“很像你的眼睛。”
方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垂头丧气,
“可我不是一只漂亮完整的蝴蝶。”
骆淮仰着头看他,
“人的大脑里面有一块骨头就叫做蝶骨。”
他想说,你已经是一只蝴蝶了。
方珩小心翼翼地捧着,换着各种角度去欣赏标本。
“这样么,那每个人都可以是蝴蝶了。”
骆淮合上行李箱,手中拎着一袋换洗衣物,站起身望着方珩的表情。
小猫配蝴蝶,确实是一幅漂亮的风景。
方珩将罐子抱在怀里:“你也先休息一下吧,我把床让给你。”
骆淮揉了揉太阳穴,顺着病床下方的四周摸索,终于摸到了自动充气床,他低头将充气泵打开。
“这里有陪护床,你继续睡,我先去洗个澡。”
趁着屋内只剩下自己,方珩突然想起无烬给他的通讯器。
他握紧通讯器,关机后放进抽屉里面,起码在骆淮和他单独相处时,方珩不希望有人打搅他。
浴室里的水声断断续续。
十五分钟后,骆淮从方珩屋里的浴室走了出来,他看着自己要睡的那张充气床上已经铺好了床具,再看方珩的小床,他像是一只为了过冬絮窝的小猫,把柔软的被子都给了骆淮。
蓝闪蝶标本被他放在床头靠里的位置。
方珩把自己盖在被里,只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眼睛,
“我也要睡了…等你睡醒了,我们再谈吧。”
太过分了,他还没开始组织语言告白呢。
结果骆淮就这么跑回来了。
方珩或多或少有发觉到,骆淮是因为知道自己受伤,才连夜返回桃源的。
讲不清自己这颗心被揉捏了几次,方珩既开心,又惶恐。脑子昏昏沉沉,他换了个睡姿,不出几瞬就陷入梦中。
骆淮听到床上传来悠长的呼吸声,心神也跟着一松,他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身体陷入柔软的被子里,上面还残留着方珩的体温。
别想了…
两三个小时后,骆淮缓缓睁开眼,原本安分地睡在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在他旁边,因为不敢将身体压在骆淮身上,整个人在床沿上岌岌可危。
他还没发现骆淮已经醒了,从骆淮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的睫毛正簌簌颤抖着。
骆淮伸手揽住方珩的腰,让方珩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
怀里的人显然没有预料到骆淮的动作,他浑身一抖,仰起头正好撞进骆淮的目光中。
“你醒了?”
“嗯”
他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阳光透过窗帘映在方珩的发丝上,骆淮抬起方珩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但手上没敢用力气。
方珩的样子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脸上的淤青已经开始凝成紫色,大大小小的伤痕,一直连绵到方珩的衣物下面。
被骆淮盯得有些不舒服了,方珩扭开头,将头枕在骆淮的胸膛上,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声。
“你的事情处理好了么?”
“处理好了,这次去只是需要调取一些数据资料,顺便上山实地考察了一遍。”
方珩的头埋得更低了,骆淮的突然出现打得他措手不及,他的脑子里现在就是一锅粥,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去表达。
那一瞬间,方珩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
刚生出想法就被方珩死死压了下去,他并不知道短短两天,能否让骆淮思考清楚二人的关系。
方珩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宣判死刑了…
他无意识地抱紧骆淮的腰,与此同时,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没喜欢过任何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如果说喜欢就是心情总会被另一个人影响,会在他受伤时希望代他受苦。看到他开心的时候,自己也会开心。如果这就是喜欢的话,那我喜欢过的人只有你。”
……
方珩怔忡地仰起头,他没想到过骆淮会比自己先一步表白。
“你想好了已经?”
骆淮点点头,从他驾驶着车一路返回桃源,心中被方珩全部占据着,他就算再不懂,也该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哪怕这份感情只是伊始,骆淮觉得他也应该好好培育这来之不易的新芽。
他对自己认识清晰,今天不靠着头脑发热说出这些话,估计下次能有勇气说出来,可能真的要很久以后了。
到时候感情会不会变淡,方珩会不会转变心意,他不确定。
骆淮讨厌不确定的事情。
那只宽大的手掌还扣在方珩的腰上,骆淮低下头,距离逐渐拉近。
很短暂的一个浅吻,落在了方珩的嘴角。
方珩瞪大了眼睛,感觉被骆淮触碰过的地方像有火在烧,他伸出手去碰了一下骆淮的嘴唇,连忙把嘴凑上去。
还想要第二个吻。
“你嘴上的伤还没好。”
手指失落地缩回去,方珩突然希望姜医生赶快把他医治好,这样他就可以给骆淮一些回应。
方珩拧紧眉头,又被男人用手捋开,骆淮垂下头吻了吻方珩的鼻尖,另一只手抚摸着方珩的头发。
躲开那些骇人的伤,亲吻落在方珩的脸颊,额头,下巴上。
方珩偎在骆淮的怀抱里,四目相对时,方珩不自觉地开始笑,嘴都快要笑咧了。
宽大的手掌一只抵着方珩的腰椎,借了他一个力,另一只手则不安分地乱动,一会揉揉这,一会摸摸那,都是掐着没有淤青的地方。
方珩被磋磨得难受,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自己没受伤,骆淮可能会想咬自己。
不明白…
他的耳朵隐隐泛红,一连延伸到脖颈深处,透着粉意。
“你是我的了?”
方珩的目光湿润,话语中带着稚气和天真,他非常想要骆淮亲口承认自己的所属权。
骆淮没有回答,他抱住方珩,头埋在方珩的脖颈间,安静的室内只剩下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半晌,他才抬起头,用着二人才能听到的耳语。
“是。”
他们拥抱纠缠在一起,像共生的变异藤蔓,骆淮用手指轻轻刮着方珩的脸颊,这几天好不容易养胖了一点,结果一住院,方珩又瘦了一圈。
后面的话像是在调情。
“你也是我的小猫。”
话音刚落,方珩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他的脑海中像是炸裂了一簇烟花,身体开始本能地发抖,在落泪的瞬间,那些眼泪马上被骆淮吻了下去。
骆淮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的?
他会因为自己不是人类而讨厌自己么?
方珩还来不及后怕,脸颊再次被轻轻地贴住,脸贴脸,很像异国的贴面礼。
“不哭了,我在下定决心之后,就已经不在乎你的身份了。我之前跟你说,我们对对方不够坦诚,因为我怕你被吓到,担心你随时逃跑,所以不敢告诉你。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不会伤害你。”
他猜得没错,如果在方珩喜欢上他之前,点出方珩的身份。
方珩会马上逃跑,毫不留恋。
但现在方珩被一条条带着爱意的藤蔓牵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方珩腾出一只手去抱住骆淮的手臂,他有太多问题想要去问骆淮。
“知道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喜欢我么?”
方珩的嘴角被吻住,他阖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滑落。骆淮撑起上半身,把整个床都留给了方珩。
“不喜欢你,就不会听到你受伤,急忙跑回来了,小玉,你真是笨啊。”
方珩嘴唇被磨得有些麻木,嘴中的话也变得磕磕绊绊,他紧张地攥紧骆淮的衣领。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来桃源的第一天。”
“那不就是…你和我重逢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怪不得当时在审讯室装不认识我…你太坏了。”
方珩抿着嘴唇,他想起自己那些自认为完美的伪装,原来早就被人识破了。
当初骆淮确实是把自己当成实验对象的,这一点他当初已经感受过了,只不过当时被骆淮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自己傻呵呵地还给骆淮找补。
方珩觉得自己当时太笨了。
他不想承认,只好又重复一句,“是你太坏了。”
也难怪骆淮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后,一直在躲避自己,直到他避无可避,才出现了那夜果断的拒绝。
骆淮:“嗯,我当时靠近你,确实带着其他的目的。但现在不是了,小玉,你原谅我么?”
骆淮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他牵起方珩的手,隔着纱布吻了吻方珩的手背。苦涩的药味顺着纱布飘进骆淮的鼻腔中。
“原谅我吧?嗯?”
他将头靠在方珩的肩膀旁边,目光真挚又饱含情意,眼眸中倒映着方珩的影子。
方珩撇撇嘴,扭开头又被骆淮扳回来,他用脸颊蹭了蹭骆淮的手,语气也软了下来,
“我原谅你,我不会生你的气的。”
骆淮双手捧着方珩的脸,又凑了上去,鼻尖剐蹭脸颊,亲吻着方珩的嘴角。
他还不熟练,不知道仅仅嘴唇相碰的吻有多清纯,但好在方珩也不懂这些,方珩只觉得自己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猫。
“可以戴铃铛么?只戴给我看。”
骆淮握着方珩伶仃的脖颈,微微用力迫使小猫直视着他的眼睛。
“铃铛?”
“嗯,可以么?”
方珩不明所以地点头,因为太幸福,眼中蓄起水雾,又被男人的手指轻轻挟掉。
“你怎么这么容易哭,笨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骆淮眼中的自己:绝世大猛1,
但事实上的骆淮:亲嘴都不会。
方珩:【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