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那个女生就直接跑了，钢弹就不由分说把我痛骂了一顿…喂喂，白鸟，你有没有在听啦！”

贺寿趴在白鸟的桌上，看着走神的人拍了拍他桌子：“你到底在看…嗯？山雀？”

窗台边的山雀被他猛烈的动作惊得振翅掠走，只留下一闪而逝的白影。

“刚好就听到你说山雀的时候…”

白鸟抬眼看向气鼓鼓的前桌，绵柔的语气有着不易察觉的轻快，修长皙白的手指覆下手中的折纸，连阴影也浅淡得毫无轮廓。

两位风格迥异的俊美少年坐在一起，场景美好得不像话。

“这不就是根本没听嘛！”

赤诚贺寿瞬间抛到脑后，立刻不满地大声嚷嚷，强硬的语气在对上白鸟后又不自觉地变得弱气，渐渐变成小声嘀咕。

白鸟和赤诚，在兵藤和花冈——都是白鸟小时候在小笠原舞蹈教室上课时认识的舞者——的比赛上认识，虽然白鸟自诩不会参加任何舞蹈比赛，但赤诚依然将他当做（争夺雫）的假想敌持续了一段时间。

这样的敌意在成为同校的校友后烟消云散…现在更是到了‘想要随时去朋友家串门玩’的地步。

——就像闹腾腾的小狮子冲进猫窝。

“真是的…你现在不去小笠原那里，雫也不在，一天天的找不到人玩，我要无聊死了。”他撇撇嘴：“你跟仙石哥吵架了？”

“唔，他说我…既无心比赛，也对舞蹈没什么真诚…”说这话时，白鸟的语气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轻淡地吐露着事实：“看着我对镜练习就感到不快…”

“…然后你就退出了？”

“然后我就退出了。”

“就是这种态度仙石哥才会生气吧！”他抓狂地挠挠自己头发，“啊啊啊！换我我也要生气了！”

“那又该用怎样的态度去…？”白鸟不懂其中真意，不自然地摩挲着指尖，有些不安。

“当然是要用100%的热情和爱啊！”贺寿拍着胸脯，恨铁不成钢地大喊：“把你内心对舞蹈的真诚和爱意…”

他的话音突然卡住了。

白鸟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倾听着他。

璀璨而迤逦的紫色双眼中，全然只有他的身影。但是，那双美丽的眼睛既不冰冷，也不热切，没有遗憾，也没有伤心…飘离的视线，轻薄得能被一阵微风吹乱。

在阳光下，它接纳了光，又折回了光。

这样的眼睛，只是静静看着，就仿佛能折射出人类本心的欲望。

他看着贺寿，又与看着空无的一点毫无区别。

而贺寿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

“真诚和爱意…是为了雫，还是为了真子？”白鸟困惑地问。花冈雫是贺寿心仪的理想舞伴；而真子是贺寿的妹妹，即是他跳舞的契机，也是现在的舞伴。

“混蛋！老子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你是啊，白鸟的眼睛这么说。

贺寿猛地一拍桌子，嘴巴撇成了ヘ的形状，不高兴的虎牙刺出唇瓣。他手指咻地一指，豪迈地大喊：“你就给老子好好看着，真正虔诚的舞者是怎样的吧！”

“赤·诚·贺·寿！都要上课了滚回你自己的座位去！”台上的老师忍无可忍一声怒吼，一支粉笔正中他后脑。

气势汹汹的小狮子顿时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回了自己的位置，而一直坐在白鸟身后，因为和贺寿气场不和，从而竭尽全力消弭着存在感的福永，这时才悄悄地戳了戳…

…嗯？

不是戳弄，而是一笔一划的…

か…な…

‘かなしまないで’

‘不要难过’

白鸟哑然。

愉快，高兴，懊悔，不甘…各种情绪的滋味仿若气息不同的植物，错落地生长在这学校各处。它们根系交缠，宛若网络般联系着彼此…倘若赤诚是热烈的太阳花，那么福永则是缄默却自有乐趣的枫香木。

他们都有生的气息，真挚而纯粹。

他只是…

白鸟收回飘散的思绪。尽管有些困惑福永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作为回应…他将手中的折纸悄悄地传到了身后。

生动精巧的构造、紫色的点睛…

——那是一只圆滚滚的山雀。

…

“…”

研磨看着空中的排球，理所当然地…再一次久违地感受到了心累。

下午机械性的训练结束，通常是排球部例寻的内部对抗赛。由一二年级的预备队员自行组队，和正选们打一场。

音驹排球部人数不多，说是自行组队，实际上也基本固定。

然而，这一次…直井教练突然心血来潮将原先成型的队伍全然打乱，形成了彻底新兴的混合队伍。

‘…不，不一定是心血来潮。’

研磨想起了教练盯着白鸟思考的样子…他一定很想弥补音驹短板，使用新的武器很久了。

不到0.2s的分心

用眼神误导牧村…视线偏离了，白不为所动…那就只能…

举臂，放松，用柔软的指腹将球不高不低地托出。

干脆利落的梯次进攻，在福永和山本的掩护下，本田的直线扣杀被对场5号位的饭野接起…

‘啊…一传不到位的托球，会给谁呢？三浦前辈。

‘在经过磨合之后，在使用顺手之后…比赛打到现在，你大概已经不可自拔地迷·恋上了吧？’

那是一个源于下意识的托球。

距离太近了，如果只是普通的选手，恐怕这就只会是个进攻性不足的臭球。但是因为盲目信任着接应的队友，相信他会接住并扣下去的能力…

——这样的时机，这样的距离。

‘你一定会用的吧？…接应能力堪称完美的白鸟。’

几乎是随着对方前排的移动，以黑尾为中心形成的拦网，仿若早已预料般，彻底拦死了前快扣球的直球路线，而在斜线扣球的路径上，夜久与本田正虎视眈眈的等待。

前交叉的接应战术，已经被彻底看穿。

下一刻，同样敏锐的接应利用拦网，打手出界。

…啊，失败了。

研磨半垂着眼睛，叹了口气。

黏滋滋的汗液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但比出汗和疲惫更为糟糕的微妙感觉在心底涌动…让他有些烦躁。

不喜欢运动后出汗的黏腻感，不喜欢疲惫带来的酸软…比起亲自打比赛，或许观赛会更适合他。

毕竟，他不像阿黑那样真诚地喜欢排球。

虽然也不讨厌打排球时的心情。

比赛同样需要制定策略和击破策略，就像一个关卡多变的游戏一样拥有挑战的价值…有时候 ‘是时候该亲自上场’的想法，也并不坏。

黑是网前决战的反伤盾牌，白是攻守兼备的橙色武器…与他们一起站在球场上时，就算是研磨也会忍不住生出想要取得胜利，赢得比赛奖励的野望。

胜利和奖励，都是游戏的一部分…而他最擅长通关游戏。

‘排球’也许会很有趣。

在转瞬即逝的片刻，研磨不自觉地想，正是对于这份‘有趣的可能’的期待，才促使他走到今日。

但是…

白是不同的。

白是为了他们才打排球的。

——研磨是参谋，黑尾和白鸟是参谋的家臣…这是他们小时候玩笑般的约定，一直持续至今。

白鸟为了这样的约定，为了黑的愿望，为了研磨的乐趣，而成为登上全国排名的优秀球员。就算曾经被排球强校招揽，但他依然没有犹豫地选择了音驹。

仅仅因为，他·们在这。

白也只会注视着他们。

但是…

网的这侧，是研磨和黑尾；网的那侧，是为他人‘使用’的白鸟。

直井教练想把白安排进首发正选吧？毕竟是个进攻性很强的多边球员，不仅有着能够弥补任·何队友短板的强劲实力，还有进军过全国的经验。

稍微有点点不怎么愉快。

“脸色看起来很差劲啊，研磨——”

热腾腾的黑尾指指边上的水壶：“出这么多汗，缺少水分了吗？要去喝点蛋白质饮料吗？”

“…阿黑，你好啰嗦。”研磨没精打采地嘀咕，芥子色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向白鸟，三浦前辈正和他说着什么，是在询问配合之类的感想吗？…

下一刻，白鸟看了过来，对他露出了柔软的笑意。

黑尾左右看看，若有所思地拉长音调‘诶——’了一声。随即挂起贼兮兮的笑容，满是了然地在研磨面前晃来晃去，充满新奇：“这是要燃起斗志了吗？”

“…不是斗志。”

“就是。”

“不是。”

“打起精神来啊，研磨！看看虎，就算是训练赛也充满了热血的斗志。”夜久露齿一笑，比着拇指打气。

研磨脑补了自己像虎一样握拳燃烧大喊斗志的样子，嫌恶地打了个机灵。

“什么斗志？”虎不明觉厉地看过来。

“不，没有斗志…请不要过来。”

“？”

‘一二年级的…是在说谜语吗？’

寂寥的主将本田，板着威严的脸偷听着，无声地感受到了意识上存在的巨大鸿沟…有那么一点点寂寞。

……

“…抱歉，刚刚那个传球没传到位。”

三年级的二传手，三浦流，懊恼地低着头。和本田他们不同，三浦十分清楚，在球场上执着于前辈后辈的身份毫无意义。此刻的他，只是纯粹为自己的不足而懊悔。

音驹的二传，向来注重头脑和球感。不论在何种情况，都必须冷静地判断出最合适发起进攻的路线。

但是，在刚刚…

“前辈的想法，被研磨完全看穿了啊…”白鸟脸上的温和一如既往，语气轻柔却不留情面。

三浦没有吭声。

“研磨最擅长的，就是一点点从游戏中找到攻克的破绽…对他而言，名为‘三浦前辈’的游戏，已经Game Over了。”

“不过，没关系…前辈满是破绽的劣处，就让我来弥补吧。”

……

眼前的少年，露出了足以迷惑人心的纤柔笑容。

温和，几乎是顺从，介于轻柔与疏离之间。

对于习惯了硬派作风的三年级而言，这样阴柔的后辈似乎注定被指使支配。

然而，连对后辈态度最为恶劣的饭野，在酸溜溜几句后，也不得不说一声“真佩服那家伙。”

——外貌出众，能力优秀，学习和运动都样样在行，听说还学过舞蹈当过模特，在学校内大受欢迎也是理所应当。

就算对后辈们再怎么不顺眼，同级的伙伴们也不得不承认，白鸟身处于令人钦羡的瞩目之中，但其本人却是毫不在意，我行我素，仿佛注定就不会受任何既定框架的约束。

超乎常规的人。

三浦流眼前的少年语调轻缓，笑意细柔…任谁都能被迷惑得晕头转向吧？可在敏锐至极的三浦眼中，看似无害的纯白少年，却如纯白的梦魇。

他本能地从白鸟身上感受到了谜样的胁迫感。或许是因为在排球中，二传与接应的关系更为紧密，又或者是其他三浦不得而知的原因…

但他随时都能感受到，仿佛有极细极细的针尖，隐藏在少年看似可被肆意支配的柔软面目之下，无声无息地审视着他与他们。

它是一双紫色的眼睛。

嵌在美丽而空洞的躯壳上。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个托球、每一次传球、每一次不经意间的视线相交…

——那双眼睛，到底在凝望着什么？

难道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名为三浦流的人类，而是、而只是…空无一物的集合体吗？

那紫色的视线，如此轻盈地从他身体中穿过，仿佛了然了一切，所以没有期待，没有希望，只有漠不关心的永恒温柔。

看看我啊…

…看着我吧。

……难道我与草木毫无差别，而我生而为人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所有的焦虑、羡慕、嫉妒，任何残缺的怯懦和自卑的内心，都在那巨大的空洞边缘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它只是从一而终地注视，静谧无声，毫无回音…任凭凝视者因空洞凝视，所带来的无形压迫而歇斯底里，最终诱发一种自我发疯的恐怖。

三浦在这无边际的白色空洞中，

坠落，坠落。

“…我会努力的。”

他讷讷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赤诚贺寿，兵藤清春，花冈雫，仙石要，赤诚真子，还有小笠原舞蹈教室，都来自舞动青春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