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周前的黄金周。

在招待完白鸟和他的朋友后，木吉勉强地维持着笑意接待了那个奇怪的白发眼镜男。

本来以为只是个轻浮而不知好歹的男人，但是没曾想他在结账时，看着盘星教的宣传手册，说出了和白鸟类似的话。

‘这样的教派，还是少点去掺和好哦，老爷子~’

高大轻佻的男人，露出了让人难以解读的复杂笑容，‘轻易涉足不知底细的领域，只会招来不幸…你家的点心我还挺喜欢，可要好好地开下去呐~’

接连收到来自他人的告诫，让木吉的内心隐有不安。他入教时间不长，不至于像狂热者那般痴迷，但多少也听过教主的神奇事迹，而那唯一一次见面时的净化，也成了他彻底皈依的伊始。

只是…这样的信仰终究浮而浅，更是在白鸟同样莫名却令人信服的举措中，产生了些微动摇。

木吉在回家后，隐晦地向妻子木吉慧子说了这件事，但妻子的信仰坚定，反而指责起木吉的轻信和动摇。

妻子的狂热反而让怀疑无声地在木吉内心深处滋生，那一笔笔数额巨大的信金也让木吉心有不安。他之后又劝说了几次，但笨拙的老人拗不过口齿伶俐的妻子，两人吵了几架，隔阂也愈加深刻。

五月中下旬，心烦意乱的木吉照常前往木吉村视察本店，在和店员交谈时，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来到了店里。

他看起来很年轻，穿着通黑的西装，连着毛茸茸的黑发，给人留以黑鸦般的印象。男子容貌俊美，但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则是那双漆黑的敏锐双眼。

“请问阁下是木吉勇明吗？”男人礼貌地问道。

“正是我。”

“可以稍微打扰一下吗？”说着，他掏出一本证件，上面印有日本公安的徽记，“我想来问一些事，请问现在方便吗？”

木吉并非第一次和警察公安打交道，但这么年轻的公安，依然让他谨慎地审视了几眼。所幸现在店内没什么客人，木吉就带着男子到了贵宾品选点心的内室落座。

“您想问些什么呢？”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有关盘星教的事迹，隐隐有种预感成真的想法，但男人却询问起另一个让他震惊的名字。

“请问，您和白鸟玉之臣的关系如何？”

“这…您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事？”

“还请您先回答我的问题。”黑发男人的语气轻轻，但却有不容置疑的意味，“黄金周的夜里，能让你在营业时间外不收取费用接待的，总不会是普通的关系吧？”

“白鸟他…是我老东家的外孙。”木吉压下心中的惊疑，见来人并非毫无准备，这才打消想要糊弄的心思，“我算是看着他和他妈妈长大的人。”

“那么他的母亲呢？”

“她…”木吉顿了顿，略作思索，“在白鸟小时候，就去世了。”

“…这样。”

“白鸟他，一直是个乖巧自立的孩子…警察先生，” 木吉叹了口气，神情满是惋惜，“我蒙受他外婆恩惠，又是看着他们母子来东京后相依为命地…如果真有什么事…”

他余下的话，有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但男人多少明白那隐晦的暗示，露出了带有安抚的笑容。

“您别担心，只是一些私人的例行调查而已。”男人说着，“我也是受朋友所托，想来询问一下明细，看看这孩子是否和他的亲族有关。”

听说是私人的调查，老人脸上的神情就放松不少。

“可…那孩子余下的亲族，都在宫城呐。”老人有些狐疑地看着男人。

“所以我才要先来问问，才不至于引发误会。”

解释着，男人又拿出了张照片，问了道：“您对他有印象吗？”

那是个有着爽朗笑容的建气男人。木吉摇摇头。男人见他不像有隐瞒，就又问起了别的问题。

“听您刚刚的话…他和他母亲并非东京本地人？”

“嗯…”老人露出为难的神色。

大多数人在看到老人露出这样的表情，也多是会礼貌地转移话题，但男人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丝毫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

“请您继续说。”

“他母亲…为了和一个男人私奔，就一个人跑去了京都。”老人压低声音，显然并不愿提及这样的丑闻，“老东家自那之后身体就情况余下，直到病逝，都未能见到他们母子一面…他们也是之后过了数年，才回到东京。”

“所以您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木吉的脸色沉了下来。

“对妻儿不闻不问的男人，又有什么好关心的。”

“抱歉。”男人略有歉意地说，“他们大概是什么时候回到东京的？”

“约莫是…千禧年前后吧。”他不确定地说。

“这样么。”男人点点头，“那么，白鸟小时候是个怎样的孩子？”

“唔…”

“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么？”

“也…不尽然。”木吉斟酌了片刻，而后用委婉的语气说道，“那孩子，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所以…”

“所以？”

“他的母亲十分珍爱他。”木吉叹了口气，“说实话…在他母亲去世之前…我们也都没见过那孩子几次。”

黑发男人点点头，露出了些许沉思的表情…只是想要继续追问时，有客人推门进了木吉村。饶是他的身份再怎么正统，也不好再影响木吉村做生意，因而也准备起身离去。

“非常感谢您的协助，木吉先生。”他说道，随后指了指木吉放在一侧的，盘星教的宣传手册，似是补充般说道，“不过…这个教派，您还是稍微谨慎加入为好。”

第三次。

倘若信仰坚定的信徒，饶是他人怎么劝诫都不会动摇信念。但木吉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日白鸟神秘的姿态…他张了张嘴，莫名地保持了沉默。

男人向门口走去。

木吉也似乎才想起来般，急忙地叫住了他：“可以请您留个姓名吗，警官先生。”

“您可以叫我横鸟，木吉先生。”男人回头说道，随后又补充道，“还请您不要告知白鸟有关我来询问的事…毕竟在确认之前，我还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送离横鸟后，木吉始终无法平息内心隐隐的不安。

看着男人推门离开了木吉村。随后，他转身走向里屋拾起电话，本能地想告知白鸟这件事。但在看着墙上的照片时，又霎时陷入某种回忆。

作为曾经白鸟老夫人年轻时的管家，也是之后的商业伙伴。木吉几乎可以说是见证了白鸟母子是如何爆发冲突，小姐又是如何负气离家，与情人私奔。

在那之后她就杳无音信、下落全无，直至七年后才虚弱而疲惫地敲开他家大门…而在那时，白鸟老夫人也已病逝多年。

他也是在那时才知道白鸟的存在…而真正与他见面，又是他们回到东京的三年后。

但是…真的会有与亲族长相如此迥异的孩子吗？

倘若不是白鸟小姐坚持，母子又有着如出一辙的神态，他恐怕都难以认为玉之臣会是白鸟家的后代。

木吉犹豫了一瞬…而这样的犹豫，又让他在听到少年清朗的声音时，鬼使神差地改口成了对日常的体恤。

一方面是横鸟那句‘不想打扰他的生活。’扰乱了他的决定，另一方面…

他想到了木吉家仍有属于白鸟家的一半以上的注资产权，只会在没有直系后代时彻底属于木吉。

……

推门离开木吉村的横鸟，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漆黑私家车。密闭的车内，伊地知正操弄着一个繁杂的窃听机器，听着那头木吉与白鸟的通话。

当然，也大多只是木吉身为长辈对于白鸟安全的担忧和叮咛，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横鸟前辈。”伊地知露出困惑的神色：“那个…照姬的案件，不是已经结了？我们现在调查的那个孩子是…？”

有关砚山的案件，因为没有更多的受害者，最终草草结案。

他作为数年前杀害照姬的凶手，被死者的怨灵诅咒这点，已经理由充分到写下完整的任务报告。

不见踪迹的怨灵，在死者的尸骸得以重见天日、得到祓除处理后，不论如何也将烟消云散。

在隐秘的角落长眠许久的受害者，终于重见天日，回到了家人身边，得以安葬。

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横鸟也想起了那布满菌丝，却没有丝毫咒力的尸骨。

他再清楚不过…对咒术界而言，只有形成持续性死伤的诅咒，才会有被持续追踪的可能性。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人手极度缺乏，没有长时间调查和持续追踪的能力。也是因为大多数咒术师并不具有普世的正义感，见惯生死的他们，更不会纠结一个非术师的真正死因。

他们只负责祓除咒灵，而非作为侦探，求知真相。

横鸟并非其中的一员，但他并不愚蠢。

咒术领域的工作者从不依凭刻板的线索来追溯真相。但横鸟潜意识所引领的真相，依然如雾中明月，并不真切。

因此对于五条悟特别叮嘱要注意的白鸟…以及来他身上那隐秘的异样感，他决定先以个人的名义进行调查。

先前对于白鸟的盯梢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他只能先从有关人士摸索着查起。

但除了跟在身边实习的伊地知能帮着一起调查外，横鸟也无法轻易动用辅助监督的路子，因而进度缓慢。

“还有件稍微值得在意的事需要调查一番。”横鸟说着，把假身份的证件放进车的储物箱，“可能还需要让你去调查下他们来东京前的足迹。”

“啊…好。”伊地知懵懂地点点头，几乎只是被前辈牵着走一步算一步，“那么前辈呢？”

“我先回咒高一趟。”横鸟说，“去调查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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