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宫道上，云想觑着赵懿安通红的眼角，不由叹息道：“细细数来，倒是王上最常惹殿下落泪。”
“父王总不愿意我对着他太八面玲珑。”赵懿安眺望着宫廷红墙绿瓦，心里叹息一声。
“可他也不想想为什么，总要闹得人哭一场，他才觉得心里踏实。”
“辛苦殿下了。”明明身为女儿，却总要哄着父亲，尊贵如公主，赵懿安一身哄人的本事，却是自小从她父王那里练出来。
云想骄傲于她的清醒，又禁不住心疼于她的清醒。
她看着赵懿安长久伫立，眺望远方，云想总觉得她像是振翅欲飞的青鸟。青鸟是带来幸福的神鸟，王宫本该是青鸟飞不到的地方。
“云想。”赵懿安一声打乱云想思绪。
“我要去一趟岁寒宫。”
赵懿安收回眺望的视线，眼神微敛，带着如临大敌的警戒。
“是该去一趟了。”云想答应着，又道：“可是如此贸然前去，奴婢没有备礼。”
“无妨。”赵懿安笑得有些狡黠，“不是要路过四妹妹宫里，我们去顺点东西。”
“这还真是好姐姐做出来的事。”
半晌后，芳晔宫门口，二人恰看到丹鹭。
“丹鹭。”云想喊住正要一头钻进去的人。
“嗳。”丹鹭答应一声回头，眼前一亮，“殿下怎么来了？”
她说着忙迎上来，“快请进，今日有新鲜鳜鱼，殿下不妨留下用午膳？”
“不了。”赵懿安笑道，“我来看看四妹妹，一会儿还有地方要去。”
丹鹭也不遗憾，笑着招呼两人进去，“巧得很，五殿下也在这，都还在睡着呢。”
“还在睡？”赵懿安有些惊讶，看丹鹭稀松寻常的模样，赵悟安每天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赵懿安加快脚步往里走，“我去看看。”
她快步走着，走到殿门口，脱下鞋履踏上柔软的毛毯，往卧房的方向走去。
宫殿里户牖都关着，微弱日光斜斜透过纱窗照进来，更为这幽幽内室加了几分静谧感。
赵懿安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抬手掀起床幔钻进去。
芳晔宫的床很大，床上几床锦被杂乱堆叠，有的甚至被踹到了床脚，床中央隆起两个小丘，两人小脸都埋进被子里，只露出漆黑发顶和几缕如瀑青丝。
枕头也到处都是，还有一个掉到了地上，被赵懿安随手拎起。
她跪坐在床上一手支着身体，另一只手伸出去推了推靠外边的一个小丘，赵懿安推了好几下，那锦被间方才艰难钻出一个脑袋，睡眼惺忪瞅了瞅。
“嗯？”那小脑袋迷糊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待看清来人，突然伸出双手将来人脖子环住，两手一收紧，来人被一个用力拉进她怀里，猝不及防，她的嘴上尤在嘟囔，“三姐姐......”
赵悟安迷迷糊糊将人一把拉到了二人中间，手臂跟锁一样圈着对方的脖子。
赵懿安被她勾得倒在锦被上，脸压在赵惜安肩膀上，身体则撞到了右边睡着的人。
“唔？谁啊？”那人不满抱怨一声，一手拉下被子，却只看到了一个后脑勺。
她好像一下清醒，瞬间将这个后脑勺同她的主人对上，只听她不轻不重笑了一声，“赵懿安，你怎么才来？”
不待赵懿安回答，一双手从锦被里伸出，顺着她的后背小腹一点点环上了她的腰，紧紧扣住。
赵惜安慢慢贴近，鼻息触及她脖子上的伤口，她张了张嘴发出“啊”的一声，作势欲咬，吓得环着的人缩了缩脖子，赵惜安轻笑。
“对不起。”她的额头抵上赵懿安的肩膀，“对不起，姐姐。”
赵懿安没有说话，她努力眨着眼睛，却有一滴漏网之鱼般的眼泪偷偷溜出眼角，滑下脸颊，脖子上腰上两双手，一种被需要的情绪铺天盖地将她吞噬。
她轻轻“嗯”一声，闭上眼睛，彼此间温度相织，她们都在享受着这一份静谧。
*
赵懿安揉了揉眼睛坐起，听着外面的喧嚣。
嗯？她好像不小心睡着了，她四下看看，两侧的身影都已消失，赵懿安惊得跳下床往外走去，日上三竿，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门口正遇上丹鹭，丹鹭见到她忙吩咐人去打水，她拉了赵懿安在一旁，笑道：“殿下，午膳时间到了，您那个地方怕是去不成了，干脆用了膳再去吧。”
她说着打开宫人递来的木盒，给赵懿安梳头发。
芳晔宫的院子里很热闹，赵惜安和赵悟安在喂鱼，宫人们三三两两交谈间顺便喂着手头动物，云想抱了一只猫坐在石头上同人说话，暖香从不错过热闹的，不知什么时候也赶来，拉着青釉叽叽喳喳说着，青釉被她说得一脸生无可恋，却也只能无奈听着。
“好热闹啊。”赵懿安洗着脸，同丹鹭笑道。
“托您的福。”丹鹭取出簪子替她挽着发笑道。
“哪里。”赵懿安仰头看着她笑，“都是你们自己的功劳。”
丹鹭很快替她梳洗完毕，赵懿安起身往庭院里走去。
赵惜安余光看到她，手上原本散漫扔着鱼食，一个没握住，一下子全掉了进去，赵惜安噌的一下站起身，目光直视着她，有些局促。
一旁赵悟安注意到她的动作，抬起头见了人忙将手里鱼食一抛，冲上去扑进怀里，“三姐姐，你醒了。”
赵惜安咬牙上去拉开她，“做什么拉拉扯扯。”
赵悟安不满，“你自己不敢抱，还不要别人抱了？”
赵惜安怒发冲冠，“谁说我不敢了？我有什么不敢？”
“那你抱啊！”赵悟安让开一点，理直气壮道。
“我——我——”赵惜安色厉内荏扬着声调，庭院里的视线都聚集过来，眼看着她的脸一点点涨红。
赵懿安看向她，笑着张开双手：“拥抱嘛，以后要多少有多少，来。”
赵惜安瞅着她，扭捏又迫切，脚步踌躇着道：“那好吧。”
说着她眼一垂，身体挪着小步走过去，嘴角偷偷翘起笑容，走到赵懿安跟前，将身体往前一倾，人就靠了进去。
赵懿安如愿将她抱住，赵惜安低下头不肯让人看到嘴角别扭笑意。
赵悟安看了一会儿，撇撇嘴上前将人拉开，“够了，够了，时间到了，撒手，快撒手。”
她说着使劲掰开赵惜安的手。
赵惜安轻哼一声，状似不贪恋般松开，又转而跟赵悟安计较，“你昨晚打呼，害得我都没睡好！”
“豁。”赵悟安叉腰不可置信，“五妹妹你好意思说，这么大的床，你夜里手舞足蹈差点没给我踹下去。”
“还不是你害我没睡好在先？我要是睡得好怎么会踹你。”赵惜安不依不饶。
“我不跟你说。”赵悟安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是个姐姐，她偏头，“三姐姐你快说她，真是的。”
赵懿安在一旁找块石头坐下，闻言笑道：“自己闹不赢还找外援，羞不羞。”
赵悟安气冲冲跑去吃点心，赵惜安也找个地方坐下，对赵懿安道：“姐姐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赵懿安一时听她这么乖巧叫姐姐倒有些不习惯，她笑道：“唔，是有个问题。”
赵懿安顺手抱起脚边一只花猫，不怀好意眨眼道：“你到底是喜欢萧衍还是喜欢张授中啊，或者两个都喜欢？”
赵惜安闻言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轻哼一声，“听听，好不正经的话。”
她挑了挑眉，“实话，我哪个也不喜欢。”
这就闹得赵懿安有些不懂了，若是都不喜欢，何苦为了萧衍做那么多？
赵惜安知道她所想，她并不打算直白解释，而是道：“两个人都是利用罢了，萧衍的事先不说，日后云想会告诉姐姐的。”
她在赵懿安惊讶的眼神中继续道：“至于张授中，他自己找上我的，说我幼时曾帮过他，他要还我一愿，我就让他弄了软骨散，顺便托他勾引于你，好让萧衍看见。”
“当然，姐姐不会生气吧，那张脸怎么说也不亏不是。但他说我幼时帮过他，我肯定那是没有的，不过送上来的人情不要白不要，他既说是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就认下来咯。”
赵惜安摊摊手，半点没有冒领他人恩情的羞愧和自责，反而十分坦然。
赵懿安听了又是好笑又是佩服，能利用那个七窍玲珑的张授中，自己这妹妹真是不得了。
“你真是坏。”赵懿安戳戳她额头，“恩情也是乱认的，咱们也不稀罕这个。”
“他自己认错的，怪得了谁？”赵惜安毫不在意，“若真是那么重要的恩人，怎么会认错？可知是心不诚的缘故。”
赵懿安低头听着，手上轻柔拢着小猫的脑袋，随意附和着赵惜安的话，对于谁是张授中的恩人，并不是很在意。
“对了。”赵懿安抬起头，“你为什么说萧衍的事云想会告诉我？”
“姐姐之后就知道了。”赵惜安神秘兮兮笑道。
她说完起身蹲到赵懿安身侧，也要抬手摸猫，原本温顺的猫却突然龇牙咧嘴起来。
赵惜安状似无奈收手，看着那猫的眼神却危险起来，吓得小猫瞬间安静，赵惜安如愿摸上。
“乖。”赵惜安笑说着，又像是无意一般说起，“姐姐是不是喜欢质子。”
赵懿安并不惊讶于她的问题，她停下摸猫的动作，思考了片刻也没给出准确答案。
赵惜安看在眼里，并不追问，而是笑道：“人家可喜欢姐姐。”
赵懿安抿了抿唇，不语，就听见赵惜安继续道：“姐姐不要在意，这个人的喜欢不得了，姐姐迟早有用得到的时候。”
赵懿安看着赵惜安，她的话总是很奇怪，像是未卜先知般知道什么，莫非赵惜安母族才是巫族血脉，赵懿安摇了摇头，很快否决这个想法，李美人的家族没这个可能。
赵惜安迎上她的视线，她安抚一笑，“姐姐不要多想，你迟早会知道的。”
她有自己的考量。
“嗯。”赵懿安点点头，事到如今，她也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很多事情不必太深究，糊涂也有糊涂的好处。
恰好午膳备完，丹鹭招呼一声，宫人们停下手头动作，陆陆续续将庭院收拾完毕，摆下桌子碗筷，菜肴流水一般一道道上来。
“用膳啦。”赵惜安端着一盘点心走过来，蹲在两人身边笑道。
腿上花猫被她一吓，抖了抖身子从赵懿安膝上跳下，迈着步伐往角落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