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妍刚一进门，映入眼底的便是这幅场景。

阳光下，更显得他皮肤白皙、鼻子挺拔流畅，连嘴唇也透着健康的粉红色。

他抬起头，正好撞见她的视线，便嘴角弯弯、眼含笑意，冲她点了下头，然后主动站起来给她让出座位。

一范谦谦君子之风。

擦肩而过时，她好像又闻到了那天早上的那种香味，若有似无的，仿佛有一只猫咪的小爪子轻轻在心上踩了几下。

酸酸的，痒痒的，勾得人忍不住顺着他的背影看过去——

才发现他身形是那么修长，背脊挺得笔直，肩膀也宽大挺阔。

校服被调皮的微风掀起一个角，露出一瞥精瘦的后背，不禁让人有些想入非非，好奇着正面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孟子妍感觉一腔气血翻涌上来，燥得她有些脸红。

怕与陈辰对视，她连忙收回视线，随手抓起一支笔，状作在认真做题。

只有泛起绯红的双颊和狂跳不止的心脏，能显出她镇定外表下相当狂躁的内心。

她呆了好一会儿。

手上这支笔，是一支晨光文具最常见最经典的黑色按动中性笔。

完全不同与她平时使用的水笔。孟子妍比较钟爱百乐和斑马。

所以这是……陈辰的？

她顿了顿，心神一动，回头朝陈辰扬了扬手中的笔，正准备让同学帮忙递过去。

陈辰一愣，连忙摆了摆手，然后冲她的方向点了点，隔空嘘声做了做口型。

孟子妍盯着他弯弯的嘴唇看了好一会儿，一开始有些想入非非，后来才反应过来估计是三个字。

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破译他究竟想说什么，只能半蒙半猜他的意思。

难道是……不要了，给我了？

反正就一支笔，估计他也觉得挺麻烦吧。

孟子妍下意识扬起大大的笑容，又赶快压下自己雀跃的嘴角，然后冲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

江然忍无可忍，把住陈辰在空中胡乱挥舞的胳膊，问道：“你怎么一大早上就这么亢奋？”

“哦，何月的笔，孟子妍以为是我的，我在跟她解释呢。”

“……你为什么不直接过去跟她说呢。非要在这里传暗号？”

“害，这不是更方便嘛。你看，人家这不也懂了。”

江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巧看见孟子妍也兴奋地点了点头，雀跃得像只啄米的小鸡。

……怎么大早上的，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兴奋啊。

不过，她真的看懂了陈辰的意思？

就凭那鬼画符似的手势和没什么卵用的嘴型？

“对了，你跟何月……怎么样了？”

“没有，何月压根没生我气。”陈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都是误会。”

“你不是说何月突然不理你了吗？怎么回事？”

终于问到自己关心的话题了。

自从那天晚上过后，胡千芙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实在猜不透女生的心思，于是只好尝试从别人那里取取经。

陈辰顿了一下：“可能只是学习忙吧？我看她都开始复习前面的内容了。”

听到这里，江然若有所思。

*

这一节原本是生物课晚自习，但胡千芙按照惯例拿出了数学作业。

在教室里学习氛围比较好，注意力也更集中，胡千芙更喜欢趁着这个时间学一些难度比较大的科目，而把一些难度较小的作业带回宿舍做，比如生物或者英语，就当作放松放松疲惫的大脑。

她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列了列今晚的计划，刚刚进入做题状态时，生物老师突然进来了。

“同学们，”她笑呵呵的，“今晚咱们来补补课，跟隔壁二班补齐一下进度。”

下面的同学顿时怨声载道，小声嘟囔着，不过并不是讨厌上课，只是在抱怨自己的计划被打乱了。

胡千芙也默默叹了叹气，还是乖乖地收起作业，拿出生物书和教辅书来。

姜今奕照旧我行我素，只是掏出生物书在上面盖着，底下还是继续垫着她的大书孜孜不倦地算数。

不愧是姜神。

即使上课一心二用，也不影响人家拿好成绩。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胡千芙有些惆怅。

上初中的时候，在班里当第一第二当习惯了，总以为学习也不过如此，只要是自己想学的，努努力就总能拿一个漂亮的成绩。

可是这才刚上高中，她才发现原来这小小的龙山市也是卧虎藏龙。

那些她引以为傲的成绩，也许不过是别人在天赋加持下稍微用心后就可以轻易取得的东西。

还有一些领域，是她永远也没有资格涉足的，是她可能永远也学不会的东西。

尽管知道一味地和别人比较不是一个好习惯，尤其是与那些比你优秀很多的人，但是对于一个从小在竞争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来说，“比较”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她靠“比较”来发现自己的不足和优势，靠“比较”来获得击败别人的优越感，靠着被别人击败的挫败感和耻辱感来不停前进。

这是一种可怕的惯性，她无法停下，只好任凭这种自我羞辱和自大般的肯定交替接管自己的大脑。

生物老师开始讲课了。

胡千芙连忙再一次粗暴地用这个“标准答案”，堵住自己的纷杂思绪：

学吧，学吧。有什么办法呢？不学就没有出路。

下了课，胡千芙正尝试默背上一节课刚刚学过的知识点，手上还在下意识勾勒思维导图——这是一个她很喜欢的课后“小游戏”。

她总是为自己出众的记忆力而自得，所以她习惯于边学边背，然后再用这样的“小游戏”检验一下记忆效果，通常准确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这样下来，虽然脑子有一点点累，但是往往会越背越快，第二天的早读也会轻松不少。

忽然，一个小纸团从侧边嗖地飞了过来，在写满笔记的书页跳了两下，最后停在“结合水”一词上。

胡千芙抬头张望了一下，一侧头便看见江然正盯着她，眼神分外专注。

他眨了眨眼，又恢复成平常那双淡淡的眸子，让人不禁怀疑刚才是自己看错了。

“给我的？”

他点了点头，手上动作仍是不停。

一双大手骨节干净清晰，黑色的水笔在他的指缝之间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一下快一下慢的。

胡千芙收回视线，展开纸条，上面写着：

“下了晚自习有事吗？能不能给我讲道题？英语作业。——江然”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朝他比了个“OK”，然后就把纸条随手塞进了桌子侧面挂的垃圾袋。

江然的眼眸一下子黑得有些阴郁。

他盯着那个袋子看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地收回视线。

*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

胡千芙不甘地停了笔。

最后一节课，她尝试计时去写今天发的物理练习小卷。

姜神用了不到半节自习课就写完了，何月也只用了四十分钟出头。

可是她紧赶慢赶，写了整整五十分钟，还是差最后一点点。

胡千芙有些泄气，忍不住翻页去看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浪费了太多时间，是知识点不熟还是计算太慢。

待她回神的时候，教室的同学已经散了大半，连值日生也快打扫完卫生了。

这时，她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去看江然的位置——变成了姜神在那里奋笔疾书。

而自己身边，则是江然。

他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翻看自己的英语试卷，脖子微弯，鼻梁白皙高挺，睫毛在眼睛下方打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不知道默默等了多久。

“对不起啊，让你久等了。下次这种情况你可以直接打断我的。”

胡千芙诚恳地眨巴眨巴眼睛。

江然原本在看着她，忽地脸颊上飞上一抹粉红，然后默默移开了视线，顿了顿说道：“……没事。”

“哪个题啊？”

胡千芙探头去看她的卷子。

江然把卷子移到两人中间，身体也悄悄向她的方向移了一下。

“哦哦，这篇阅读啊。确实难度有些大，因为是介绍中国传统文化的嘛，里面用到了好多有些超纲的词汇，所以可能阅读起来不太流畅。嗯……这样，你也别一个个查了，我给你从头到尾翻译一遍吧。”

胡千芙用笔尖定位着，逐字逐句翻译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了。我还有哪里没讲清楚吗？”她客气了一下。

“……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好像没有听清。”

胡千芙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江然真的会开口追问。

她定了定神，说道：“benevolence，这里是‘仁’的意思。其实吧，咱们高中英语里，这种文本阅读难度大的文章，往往下面的题目会很简单的。所以做到这种篇章的时候，一定不要慌，也不用追求逐字逐句地读懂，大概能懂每个段落的意思，然后去找细节对应就可以了。”

胡千芙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原本以为江然会像以前一样沉默地走开，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的是，这次江然竟然继续追问道：

“……可是我还是想明白每个词都是什么意思。你能再给我讲讲吗？”

破天荒的，江然的声音竟然听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

胡千芙压下心中的讶然，耐心地说：“当然可以。哪些？”

唰唰唰唰，江然倒是一反常态，不客气地划了许多单词。

看得她有些头皮发麻。

“要不这样吧，我回去帮你写上，不然我说一个你写一个，效率太低了。还有就是，我们宿舍也快熄灯。不好意思哈。”

“好的。”

哟，今天这小子倒是不客气。

胡千芙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不过看在他以前给她讲了那么多题的份儿，帮人家标标意思也是应该。

她背上书包正要走，忽然听到江然叫住了她。

“千芙！”

这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江然竟然主动叫住了她。

“谢谢你。明天晚自习结束，我可以继续来问你题吗？当然，你有什么不会的，也随时来问我。”

“你太客气啦！当然可以！”胡千芙笑笑，跟他道了别。

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解题思路之外的话，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

目送着胡千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江然才慢慢卸下了紧张的情绪。

不知何时在身侧握成拳头的手，一张开，竟潮潮的，都是汗。

姜今奕收拾好书包，走过来撞了他一下：“挺顺利？”

“嗯。”

“没白排练。”

“唉。”江然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一开始都慌死了。”

"你跟她相处怎么会这么紧张？"姜今奕有些奇怪。

“你不紧张？”

“我只是不知道说啥，不是紧张。”

江然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