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岷月把衣服放到沙发上后，他看向池夏，池夏正在和他妈打招呼。
“阿姨，您身体还好吗？”池夏走过去，把花递给了周妈妈。
周妈妈欣喜地接过这束粉色康乃馨：“我身体很好啊！出院了肯定是没事的啦。池夏你要来就来嘛，干嘛要买这么多东西啊。”
池夏笑道：“阿姨，我听周岷月说您喜欢花嘛，路过了花店就正好买了一束。”
周岷月移开了视线，从池夏口中听到他的全名让他感觉有点奇怪。
饭桌上，周妈妈在给池夏夹菜：“好久没见，池夏你看起来好像瘦了啊。”
池夏笑着说：“阿姨不麻烦您给我夹菜了，谢谢阿姨。我最近好像长高了一点，其实没瘦。”
周妈妈眉开眼笑道：“你这么高，还在长个子啊。周岷月高中三年好像就长了三公分，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长了，不够现在也够高了。”
池夏笑眼弯弯，他转头看向坐在侧边的周岷月，周岷月一脸无语地扭开头、埋头吃饭。
周妈妈和池夏边聊天边吃饭，周岷月偶然插一句话，陶瑶全程默默吃饭。
吃完饭后，池夏就要离开，周岷月默默地看了池夏几眼，池夏看起来很是轻松地笑着说：“明天学校见吧，我走啦。”
周岷月一愣，他还没作出反应，池夏就已经离开了。他的胸腔瞬突然得空荡了起来，但他的心却吊在上面，牵连着他的皮肉让他疼了起来。
但越疼他越冷静，就这样淡了吧也好，不要再纠缠了。
他转过身去，却和陶瑶撞上。
陶瑶压低声音，问他：“跨年那天晚上你和池夏在一起吗？”
周岷月瞬间明白方才一直弥漫着的诡异感从何而来。陶瑶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陶瑶：“你想问我什么？”
陶瑶明显一惊，她似乎是想质问，但还是压住了情绪：“那天是跨年，你不应该多陪陪阿姨吗？我还以为你是觉得累了，才想早点回家休息……”
陶瑶的语气稍微有点冲动，但周岷月不想多做解释，他那天确实是太累想早点回家休息，但他不敢坦白他其实是想逃离，他想逃离医院，逃离家人，眼前的这些现实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他没想到池夏会在车站等他，也没想到他在最为疲倦时能遇见可以带他逃离的人。
“我那天确实很累……”周岷月低声道。
陶瑶觉得周岷月是在回避她的问题，她反问：“你累，却有空陪池夏？你知道阿姨一个人待在医院里有多孤单吗？”
周岷月皱眉，他听出来了陶瑶最想谴责的不是他和池夏在一起，而是他把他妈丢在了医院。
他的声音都冷肃了下来：“你说话不要太难听。我怎么把我妈丢在了医院，那些天不都是我在照顾我妈？我连学校都没有去，连考试的时候都在想着我妈，你现在却在说我没有尽心尽力？”
“前几天你就算再累再忙也没有走，为什么独独那天你要走！你不就是想回来陪池夏吗？”陶瑶冲周岷月悲愤地喊着。
周岷月瞬间抬头，看向妈妈紧闭的房门，他把眼神甩下来，难以置信地盯着陶瑶：“我说了我回来就是想休息的，我也没想到会遇到池夏。你情绪这么激动干什么？”
陶瑶咬紧牙齿，她颤抖着声音说：“你问我情绪为什么激动？你难道不问问你自己不觉得愧疚吗？你和池夏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敢说吗？”
她在一瞬间觉得很委屈，她为什么要独自承受这一切，她难道要亲眼看着一个男生把周岷月抢走吗？周岷月一定是糊涂了，这条路只能是条不归路。
周岷月感到烦躁，他讨厌别人质疑他，也厌恶别人来管束他的私事：“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陶瑶的眼泪在这一刻失控了，她怨愤地斥着：“对！跟我没关系，但你不想想你妈妈吗？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不清楚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吗？阿姨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在医院哭了几次，你有看到过一次吗？”
周岷月的心蓦然重重坠了下去，他恍惚地睁着双眼。他妈什么时候哭了……
为什么躲着他哭泣？为什么让他连安慰的机会都找不到？他的心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他好失败，他没有做成功一件事，他让很多人都在伤心难过。他到底在干什么？
*
池夏离开了周岷月家，他怅然若失地走在马路上，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更没有念想。
周岷月不应该是慌乱的吗？周岷月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他贸然找上陶瑶，恶意地挑衅她，只为了让所有人都陪着自己一起慌乱失措，结果到头来，他发现，害怕的只有他自己。
池夏走到一条街上，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他和周岷月走过的街道，他们去图书馆必经的路，而这街上人来人往，他的身边早已没有周岷月的半点痕迹。
池夏顿时感到无尽的孤独，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离开周岷月了，如果离开周岷月他下一秒就会死。
池夏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准备过马路时他才把头抬起来。
却一眼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一辆车，熟悉的车牌，池则林从车里下来，他绕到副驾开了车门，然后伸手牵起从副驾上下来的女人、没见到的漂亮女人。
池夏一惊，他下意识地想多看几眼时，池则林和那个女人恰好转身，池则林和池夏撞上目光。
池则林连一秒的震惊都没浮现，他冷酷地皱紧眉，仿佛下一刻就要把池夏抓过来。
池夏立即转身逃走，他越跑越快，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跑到了哪里，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池则林女儿的画面，三岁的小女孩甜腻腻地喊他小叔，用小小的手牵着他，让他看玩具和吃甜品……
恶心，好恶心。
他的胸腔闷得要死，恶心感涌现，他立马捂住嘴，在慌乱中找到了垃圾桶，垃圾桶的臭味充斥着他的鼻腔，他干呕了几下，却没吐出来。
缓了片刻，池夏坐在马路牙子上平复着呼吸，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冬天里出了这么多汗。
他伸手擦掉脸上的汗，被街巷中的冷风吹着，却感觉平静多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严丝合缝地挨着的老楼房，他蹲坐在地上，如同井中的一块青苔。
这里跟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很像，逼仄狭窄，仿佛哪里都可以闻到灰尘的气味，但其实这里的光线都是干干净净的，又透亮又明媚。
池夏想到他现在住的别墅，怪不得池则林在S市定居还经常往A市跑，他第一开始还以为池则林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责任心，今天才知道是池则林来A市看他不过是顺路的。
池则林真够恶心的，老婆孩子和小三一边一个城市，竟然都可以安排得好好的，还顺带照顾了他这个累赘。
池夏嗤笑出来，他诡异地觉得有点痛快。
他自己不也是男人出轨后才出生的嘛，池则林不过是继承了他爹的衣钵。
池夏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以为是池则林打过来警告他的，他嫌烦地看向手机，却发现，竟是周岷月打来的。
池夏才平静下来的心瞬间又乱了，他在周岷月面前其实一秒也装不下去，他接通了电话，却没有说话，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周岷月的声音从手机那头响起：“池夏，你现在到家了吗？”
周岷月打电话的时候，看了看时间，他算着池夏应该回到家了。
池夏听到“家”这个字，胸膛沉闷到难以呼吸，他讽刺地想，他还有家吗？他倒是有家，那个自从他妈去世后他再也不敢回去的家。
他的家从来就不是池则林的别墅和池家任何人的豪宅，他的家就是一个小破房子，只有他和他妈妈。
但他早就没有妈妈了。
“池夏？你听见了吗？”周岷月疑惑，电话那边怎么没有回应。
“哥，你能来找我吗？”池夏紧紧地抓着手机，他望着眼前灰暗又熟悉的老居民楼，声音里藏着哽咽，他低声地乞求着。
周岷月下车，他不明白池夏为什么没有回家，但他知道池夏即使让他过去，也不想让他多跑路，也会自己主动先赶过来。
池夏应该也是坐车才到这里的，周岷月向站在车站旁边等他的池夏赶去。
池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委屈的、急切的、湿漉漉的。
周岷月一靠近，池夏就悄悄地抓住了周岷月的袖子。
周岷月低头，池夏又把手拿开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对池夏说：“我们先换个地方再说吧。”
两人走到了公园里，冬天午后的公园僻静无人。
坐在亭子里，周岷月转头看向脸色有些忧郁的池夏，他等了片刻，见池夏有抬头向他看的想法时，他柔声开口道：“对不起，我确实有意想要躲避你，因为我害怕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更加奇怪。”
“那天……我应该拒绝你的，是我的错。”周岷月的眼神沉静又认真，他惭愧地说。
池夏一震，周岷月的坦白和道歉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他慌乱地望着周岷月，心里只有动容和后悔：“不是你的错……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强迫你……”
他那天把周岷月当成了什么？周岷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他如果真的关心周岷月就不应该强制他放纵.情.欲，被逼迫着释放欲.望根本享受不到快.感反而是叠加痛苦。
“我不会再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会乖乖待在你身边，不要再躲避我了好不好。”池夏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周岷月。
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周岷月会远离他。如果是因为他自己的错让周岷月躲避他、讨厌他，他会恨死自己。
他焦虑又无措地盯着周岷月，想听到周岷月肯定的回答，也想伸手抓住周岷月，但他却不敢轻易伸出手了。
“我没有不愿意……”周岷月望着池夏，轻声说出这句话，就像是下意识地说出来一样，随后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微妙又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什么？”池夏惶惶不安，他提高了音调，却又立即压低声音，“哥，你说什么？”
池夏仓皇地抓住周岷月的手臂，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回避的周岷月。
周岷月放弃挣扎地转过头来，面对着池夏，神情不自然，语气也有些别扭，貌似不想说却还是说了：“就字面意思，有什么好问的……”
池夏眼睛瞪大，他立马抱住周岷月，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周岷月怀中，也将周岷月完完全全地抱在怀中。
周岷月被池夏抱得死死的，他稍微僵了一下，缓缓地，池夏头发上的淡淡香味让他的心神放松了下来，他也向池夏靠近了一点。
他不想拒绝，也不会拒绝，他脆弱的时候也想有人可以拥抱他，也想在逃避现实的时候有人可以陪着他一起逃离，这人只能是池夏，他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代替池夏的存在。
他起初对他们过于亲密的关系感到害怕，但他的孤独大于他的害怕。而池夏的入侵是柔软的，让他感觉不到一点痛意。他像一只刺猬，而池夏是主动扎在他身上的苹果。
他需要这样的存在，他需要别人温柔地入侵他，让他知道到他的冷漠和锋利还没有过于危险，让他感受到活在这些苦难之下的他还是鲜活的。
池夏抱住了周岷月，如同许久未归家的旅人和心心念念的家人拥抱一样，他的依恋瞬间泛滥成灾，委屈顿时涌现了出来。
“哥，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不要离开我。”池夏闭着眼，把脑袋埋在周岷月身上，他无比伤心地说。
周岷月的脖子被池夏的脑袋蹭得痒痒的，他伸手按住池夏的脑袋，让他不要往里蹭了，他想开了，心情轻松后就又觉得池夏幼稚得可爱：“这句话是一个承诺，你想用一句承诺把我绑在你身边吗？”
池夏一震，抬头看到周岷月脸上还挂着笑，他任性地说：“为什么不可以？我们都是这么亲密的关系了，你凭什么可以不说一声就离开我，你要对我负责。”
周岷月的脸还是不禁红了一点，他没什么羞耻心，但脸皮又薄又白，一点红都能透出来，他有些羞恼地皱眉：“什么亲密关系？朋友之间有肌体接触不要太正常，你不也爽了吗，我怎么没对你负责？”
池夏就爱听周岷月在假装冷静的情况下吐出的这些听起来不是很好听的话。
谁跟你是朋友，只是你自己不敢承认罢了。
池夏生气了，他瞪了周岷月一眼，然后重新抱紧周岷月。
周岷月伸手要把他推开，池夏不松手，他在周岷月耳边提高声音：“不许推开我。说了不再躲我，就是连抱我的时候都不准躲我。”
周岷月被池夏折腾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他被池夏缠着，池夏恨不得上腿把他紧紧抱着：“你现在还算可爱，我还能纵容你。你以后要是变丑了，怎么办？”
池夏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变丑！”
周岷月笑道：“男大十八变，你现在毛都没长齐……”
池夏恼羞成怒地捂住周岷月的嘴：“……闭嘴。”
周岷月狡黠地弯起眼睛，他听话地闭嘴了。
池夏对周岷月这副信手捏来的轻佻模样，又爱又恨，他不甘示弱地对周岷月说：“既然我们都是这样的关系了，那等我成年后，你要跟我做pao友吗？”
周岷月大吃一惊，他差点一巴掌拍在池夏后脑勺上：“你说什么？！”
池夏有些幽怨地抬眼，他的眼底藏着凶狠的光，却可怜兮兮地说：“不然你把我当什么？至少给我个名分吧。”
周岷月一愣，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一边想要和池夏拥有亲密的接触，一边想要池夏和自己拥有敞亮的关系。他们这样腻腻歪歪的算什么？已经越过了朋友那条线，却不能成为情侣。
他难道真要和池夏在未来也维持这种隐秘的关系吗？
但他现在还太年轻了，对于情感的需求还没有想太远，他想现在能够让他和池夏一直互相陪伴就够了。
“家人。我把你当我的家人。”周岷月说，他看向池夏的眼神很认真，仿佛在说一句承诺。
池夏怔怔地望着周岷月，而周岷月也望着他，他欲言又止，停了片刻，酸涩和动容同时在他心上翻涌。
“我才不当你弟弟。”池夏睁大了眼睛，眼里的泪貌似都快憋不住了，他咬着牙低低地说。
“不当我弟弟，当我的家人。”周岷月看着池夏这张委屈到了快要崩溃的脸，他心里也跟着发酸。
池夏伸手把周岷抱在怀里，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哭声也在周岷月耳边逐渐响了起来。
周岷月安抚地拍了拍池夏哭得一抽一抽的背：“别哭了别哭了，多大人了还这么容易掉眼泪。怎么感觉像离了我就活不了的样子……这样不好，坚强点，你也要学会长大的。”
池夏把周岷月抱得更紧，他听话地收了哭声，但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流：“都怪你，除了我妈只有你对我最好，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周岷月伸手摸上了池夏的脑袋，他揉了揉，开口道：“那你给我当儿子吧。”
池夏骂出口：“滚！”
*
池夏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等他坐上回家的公交车时，他才猛然想起他今天情绪崩溃的导火线是什么！
池则林出轨被他亲眼目睹。
池夏给保姆打了电话，特意询问池则林有没有回家，保姆说没有，他才放坦了心。
结果他刚进家门没多久，池则林就推门进来了。
池夏还站在楼梯上，他转过身去和走进来的池则林对视。
池则林跟保姆打了声招呼，然后对池夏点点头，示意他上楼：“去书房吧，我跟你说点事。”
池夏从来没去过除了他住的房间外的其他房间，第一次进入这间书房，池夏觉得有些意外，书架上竟然还有手办和高达，跟池则林现在这种内敛成熟的风格大相径庭。
池夏坐在沙发上，池则林坐在他对面。
池则林见池夏有些局促，他开口道：“抱歉，今天让你看到了这一幕。”
池夏低头，他毫无波澜，他是外人不过就是觉得震惊，震惊过后也就没有别的反应了。
池则林有些惭愧，也难得地露出一丝难堪的神色，声音却还是很从容和缓：“我和薇薇她妈妈是表面婚姻，你今天看到的那位姐姐是我的女友。我不希望你受到不好的影响，所以想要跟你做好解释。”
“虽然解释出来的真相也不是什么可以光明正大说的好事，但我希望你可以装作没看见。”池则林请求道。
池夏知道池则林这么说肯定是为了他女儿，但如果真是为他女儿着想，池则林就不应该做出这种荒唐事。
池夏冷眼看着池则林，他不予回应。
池则林却微微一笑，他自嘲地说：“我从来都不是称职的父亲，我只是在尽力地扮演父亲这个角色。”
池夏皱眉，他觉得池则林伪善和恶心完全就是对的：“那你为什么要把孩子生出来？你凭什么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去承受这些能够毁灭她的真相。”
池则林的神色瞬间冷肃下来，他看进池夏还一片干净的眼中：“因为我别无选择。”
“我不做出这个选择，现在坐在这里跟你说话的人也许就是别人了。每个人都是有欲望和诉求的，想要的很多，抛弃的会更多。我首先肯定要选择我最想要的。”
“你恶不恶心，把出轨说得这么高尚。你让我保守秘密没有一点用，你女儿长大后肯定会知道，她不会理解你，只会恨你恶心你。”池夏冷声斥道。
池则林看到池夏的这一面，倒是有些惊喜，他勾唇笑着，竟显得有些坦荡：“我跟我女友都在一起十几年了。要说出轨，其实也算不上。”
池夏一惊，三观裂开了，他在一刻似乎受到了更大的冲击。
作者有话要说：即使才差一岁多，我也要狠狠凹出年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