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萨，又是一个在他生活里被磨灭的名字。

以前的他想要有一台自己的相机去拉萨看看布达拉宫，也羡慕过他那个潇洒的大表哥骑着一辆摩托从云南到西藏再绕大半个中国回到他们那十八线的小城市里，但是他知道自己不会是那样的人。

大学的时候他几乎所有的钱都用在和胡飞扬还有梁桥他们去旅游上了，江南江北河南河北跑了很多地方，他早就把拉萨抛到了脑后。

“好啊。”他低声说了句，小到自己几乎都听不见，更何况还隔着两个厚厚头盔的林怿瑶。

那天晚上回去小白又竖着尾巴在门口叫，它饿了，这次它没有忘记林怿瑶，知道跟着大哥有肉吃。

“孩子都饿瘦了。”林怿瑶抓着小白扒在他裤子上的前爪。

余栎看着被这只胖猫舔得锃亮的碗，他早上出去明明就加了一满碗的猫粮。

他刚想说它根本不饿只是嘴馋，一扭头就看到林怿瑶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只虾。

“这可是我给你抢回来的。”林怿瑶把硕大的虾肉递到小白嘴边。

余栎无语，他的猫八成是瘦不下去了，他甚至觉得如果哪天他把林怿瑶赶走他的猫会扭着屁股跟在后面一起走。

林怿瑶的手机在兜里震了两下，他掏出来看到余栎那个上司段绍诚给他发来的消息。

段绍诚问他有没有以前的作品，他老婆想先了解一下。

林怿瑶把最后一个虾送到小白嘴边，然后坐在沙发上扒拉着相册里的照片。

“你说我给他发什么？”他问余栎。

“你随便发几张就行了，”他凑过去看了看，林怿瑶手机里的照片很少，“你就拍过这一点吗？”

“都不在手机里，”林怿瑶皱起眉头，“而且我们从来不拍小孩儿。”

“那你当时怎么不拒绝？”

“他不是还要给你升职加薪吗？”

余栎眨巴眨巴眼：“谢谢瑶哥。”

最后林怿瑶把手机竖在余栎脸前：“要不就这张吧，我手机里就这一张人像了。”

是余栎跑马拉松那张。

“可以。”余栎点点头。

林怿瑶把那张照片发过去，段绍诚还没回，他站起来去卧室拿衣服，小白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明天早上六点出去干活，早点睡。”林怿瑶推开浴室的门对余栎说。

“六点？干什么活这么早？”余栎刚打开电脑。

“抢地盘啊。”

说是六点，余栎五点多一点就被林怿瑶叫醒了，他的卧室门晚上只关着没上锁，他在梦里听见林怿瑶在叫他名字，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他又在做春梦，结果一睁眼看到林怿瑶的脸就横在他面前，差点把他吓出毛病。

“我操，还有一个小时。”余栎看了眼时间又把手机按上，翻了个身背对着林怿瑶。

还好他已经学会了睡觉穿衣服。

“没有一个小时，六点就要到地方。”林怿瑶伸手要去拽他。

余栎从床上坐起来，骗子。

星期六的一大早，他又戴上那个粉色的头盔，坐在摩托车上跟着林怿瑶一路往西湖那边去，但是他们没有在那里停下，最后到了一条盘山公路边，在几座山之间。

很漂亮的地方，也很冷清。

“这儿连个人影都没为什么还要抢地盘？”余栎站在一个砖瓦垒成的公交站牌下。

“因为咱们是第一个到的，”林怿瑶把车停在一旁，指指天上，“等太阳热起来这里的人就多了。”

林怿瑶说完又从兜里掏出来两个小面包，丢给余栎一个。

他俩就蹲在路边啃面包，头顶还只有鸟叫，余栎嚼着干巴巴的面包伸着脖子咽下去：“放几十年前你就是个周扒皮。”

“没有哪个扒皮和我一样帅。”

余栎站起来去扔垃圾，顺便朝林怿瑶的屁股踢了一脚。

过了十几分钟之后有个人背了一个巨大的登山包，蹬着一个自行车哼哧哼哧地过来了，余栎还以为这人是骑行登山的，结果那自行车在他俩面前刹住，那人豆大的汗珠往下淌着，把破自行车往旁边一丢，指着余栎问：“这就是那个苦力？”

林怿瑶蹲在那儿点点头，这人就把那巨大的登山包塞在余栎怀里，从包里抽出一瓶水，边喝边说：“小心点啊里面有相机别磕着了。”

余栎抱着那包看向林怿瑶。

“我朋友。”林怿瑶极其简单的做了个介绍。

等那人喝完水余栎才知道这儿不是他们要拍照的地方，他们还要往山里走。

那个人叫万新，走在最前面找路，林怿瑶把包里的相机掏出来带着，余栎看那包里还有打光板镜头一个大灯和一堆线。

他背着包在后面跟着，没过多久听到了人声。

“你们来的真慢。”一个十分清瘦的女生对他们说。

“自行车不好蹬啊。”万新说。

“那又是谁啊？”余栎小声问林怿瑶。

“模特，”林怿瑶凑到他耳边说，“大师姐，不好惹，少说话。”

“道具准备一下。”大师姐身边跟着那个化妆师朝他们说。

余栎把背包放下来，掏出来里面的东西摆开，问他们要什么，结果林怿瑶脸色一变挡在了余栎前面。

“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万新要完了。”林怿瑶小声说。

结果林怿瑶话音刚落余栎就看着大师姐怒气冲冲朝他走过来，捡起地上那只折了翅膀的模型老鹰朝万新背上砸了一下。

“你他妈什么事儿能干好？”她冲着万新大骂，万新就缩着脖子点头哈腰。

“那是你们的道具吗？”余栎看着被大师姐丢在地上的老鹰问。

林怿瑶点了点头：“本来应该有一组要用，现在只能靠后期了。”

林怿瑶说完就被大师姐叫走了，万新已经找好了位置，余栎把他要的东西给送过去，回来的时候捡起地上的老鹰，蹲在登山包旁边。

那只老鹰造型很精致，但是用料很薄，翅膀根断了，往一旁歪着，不过好在上面还没断，余栎从地上捡了几根树枝，小心地从那个断口里伸进去把翅膀架了起来。

他做完看着那个完好的老鹰，小时候余自强给他那几箱子的模型算是没白玩。

“余栎，帮我打个光！”万新在水边叫他。

余栎应了一声跑过去，大师姐半躺在水中的石头上，他和万新一人拿着一个打光板在下面蹲着，林怿瑶在左侧的石头上拍照。

拍完这一组又换位置，补妆，重新找角度，继续打光，有时候余栎还要拿着扇子扇风，风不能太大不能太小，要刚好撩动大师姐的头发丝。

“累吗？”林怿瑶趁着大师姐去补妆坐在石头上问余栎。

“还行，”余栎拧上瓶盖，“你们在外面拍照都是这样？”

“那不是，这次她想拿去摄影展所以麻烦点，平时自己拍没这么多要求，不过如果碰到比较难取的景就要等，”他扭过头看了看补好妆的大师姐，“等她走了让你玩。”

说完他就又走了，余栎把矿泉水放下，拿起脚下的打光板打算跟过去，就听大师姐又在骂万新。

余栎把放在包上的老鹰拿过去对她说：“你看还能用吗？”

架在翅膀上的木棍他用皮筋缠住了，只要不刻意去折没什么大问题，反正后期还会处理。

“凑合用吧。”

她把老鹰接过来让化妆师涂上胶水粘在她小臂上，然后她走进了从山上留下来那段瀑布的水塘里，站在瀑布下面举起小臂上的鹰，水花在她身边飞溅开。

这次他不用打光了，他就在林怿瑶身后看着，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林怿瑶拍照，上学的时候那个相机林怿瑶也很少用，几乎都是余栎拿着，后来余栎把相机还回去了之后他们也就不怎么见面了，再后来那个相机就被林怿瑶他妈卖到了不知道哪里。

多少人能真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啊。

他掏出手机拍了一张，他又多了一张林怿瑶的照片了，他以为再也不会有的。

那组照片拍完大师姐就走了，她还要赶下一个场，这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累死我了，每次跟她拍照我都得死八回。”万新走到树林里找了块儿石头坐下，他们刚刚拍照的地方已经被别人占走了。

现在太阳已经很大了，外面又闷又热。

林怿瑶走过来把相机给余栎：“你玩儿吗？”

余栎把相机接过来，他没去拍照，只是看里面的照片，林怿瑶现在的水平已经不是他可以匹及的了。

“你俩怎么回去？”万新问林怿瑶。

“摩托啊。”林怿瑶说。

“你不给张老大送过去啊？顺便把这一堆也送过去呗，你忍心我蹬着自行车再扛回去吗？”

林怿瑶喝了一口水，瓶子里最后一口了，思索了一会儿说：“我打算把那车给买了。”

余栎的眼‘唰’的一下就从屏幕上移向林怿瑶的脸，他还以为林怿瑶就是说说而已。

“你他妈冷静一点吧，有钱咱得买四轮的，不然以后你天天扛东西到处跑啊。”万新的眼瞪的不比余栎小。

“四轮的，买个二手的几万就下来了。”林怿瑶看着万新。

“那你那二轮的也要几万，少俩轮少俩座少那么大一个后备箱。”万新摇头。

林怿瑶把那矿泉水瓶在地上磕了几下，扭头对余栎说：“那以后咱们买辆新的。”

说完他站起来把瓶子扔起包里：“我再去买几瓶水。”

余栎看着他那背上已经湿透了。

“哎哥们儿，你是他那高中同学啊？”万新叫余栎。

“是。”余栎说。

“你回去劝劝他，他骑张老大那车玩玩就行了，别动真格的，上次他说要买我还以为他逗着玩呢。”

“张老大又是谁啊？”

“我俩大师哥，就刚才那模特的男朋友，我们师父的第一个受害人。”万新在那抛着空瓶子。

余栎把相机放下又问：“你们师父又怎么了？”

“他没给你说过？”万新有点诧异。

余栎笑笑：“我俩没怎么聊过这些。”

“新鲜了，”万新抬起屁股挪到余栎旁边，“那我得好好给你讲讲我们那不干人事儿的师父。”

“我俩刚大四那会儿张老大介绍我们过去当学徒，我们师父吧有点小名气，就是那种媒体上说的什么大艺术家啊精神多少带点不正常啊，炒作，都是炒作，我跟你说，那老头儿就是纯纯精神病，动不动发脾气咱们就不说了，他抢你作品的时候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甚至都能叫你爹，等你把作品给他了他又让你叫他爹，”万新说完拧拧瓶盖，没水了，他又拧上接着说，“我俩这几年本来也习惯了，想着能跟个师父不容易，结果去年我俩拍了两套图，他说要给我们推新秀大赛，转脸自己拿走用了，老林那套还获奖了，这老头儿只字不提老林的名儿，出了本影集里面里面没几张是他自己的，最后还说自己是我们的爹，我们的就是他的，给我俩气得。”

这些余栎都不知道，好像林怿瑶也没有要跟他讲的意思。

“然后你们就出来单干了？”

“对啊，”万新点点头，“失望积攒太久，以前他说我们火候不够不配加名字，上次来杭州拍马拉松，老林跟他吵了一天才在下面加了一个L和一个W，那他妈知道谁是谁啊。”

说完他叹了口气：“每次骂那老头儿我都得骂三天三夜，我还以为老林会哭着给你叫苦呢。”

余栎摇摇头：“他来杭州之后我们才见面的，我就知道他总要往北京跑，不知道他都在干什么。”

万新打量了一下余栎：“也是，高中同学了，我高中的都不联系了，那老头儿拿我们的作品赚了多少钱，我俩跑了几个月要回来的还没他欠我们一半多。”

“那你们就这么算了？”

万新瞥了眼余栎笑笑：“你不懂了吧，搞这行得靠名气，靠炒作，圈子里规矩多，我俩真跟他撕破脸出来单干就更难混了，反正要回来了点创业基金吧，以后井水不犯河水，他不针对我俩就够了，其实我本来想继续留在北京，结果老林非要来杭州，我想想也行吧，大师哥也在这儿，我女朋友也离这儿不远，我也不想在北京继续跟那老头儿打照面了，然后我们就过来了。”

“你女朋友没有跟你住一起吗？”余栎看着他问。

“没啊，她还在上海上学，我俩也就过节见见，”万新说完拍拍余栎胳膊，“你是不是不收老林房租啊？他死活不跟我合租说自己有地方住，你还有房子吗？有的话租我一个，我那房东人不行，房租还高的吓人。”

余栎呵呵笑了两声：“我那儿住满了，就两个屋。”

说完余栎听见兜里的手机嗡嗡震，他看着上面一串未知号码，接起来说：“你好。”

“你好。”

“你是哪位？”

“你哥哥。”

“......”

“别挂乐哥，我手机没带让人家扣这儿了。”

余栎当真差一点就挂电话了，他扒扒那个包，林怿瑶一开始就把手机丢进去了。

他把手机拿出来站起来去前面休息站找林怿瑶，过去的时候两家店都没找到那人影子，他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最里面才看到林怿瑶站在一家冰淇淋店门口冲他招手。

余栎过去看了看那价目表，难怪人家扣着他不让走呢，逮着一个怨种多难啊。

林怿瑶端了三杯冰淇淋，给了余栎一杯，另一杯也塞给余栎了，拿过手机付完帐说：“走，不过这儿还真凉快。”

余栎出去把另一杯用胳膊夹着，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叠的方方正正的方片。

“这是什么？”林怿瑶接过来看看，“钱啊。”

“出门装着，说不定哪天就用到了。”他说。

这是他被偷过两个手机得出来的结论。

万新吃完冰淇淋蹬着自行车走了，余栎看着他骑共享单车哼哧哼哧的背影问林怿瑶：“他为啥不打个车。”

“因为他住得近，觉得打车浪费钱。”

住在西湖边，房租怎么可能不贵，这两个人挥霍程度半斤八两。

林怿瑶把后备箱钥匙给余栎，现在余栎把粉色猫耳的头盔扣得相当自觉。

他们回去走的路余栎不认识，他甚至也没有去过，林怿瑶中途去加了个油，最后他们停在一栋工业风的水泥三层楼下，林怿瑶把余栎背上那个包接过来放进一楼的店里，余栎还没看清那店长什么样就被林怿瑶拽着从旁边消防通道一样的铁楼梯爬上三楼，推开一间玻璃门，里面和他那间公寓差不多大小，现在还是光秃秃的一片。

“我和万新打算在这儿开个工作室，以后你想找我可以来这儿。”林怿瑶站在里面说。

“你要搬过来住吗？”余栎从门口走进来问。

“嗯......”林怿瑶回头看着他，“我如果没地方住的话就会搬过来了。”

于是压力给到了余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