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一晚上,当真就是一晚上。
从小四川出来已经很晚了,他们学校大考的晚上没有晚自习,胡飞扬左手拎个袋子,右手拎个袋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硕大的泰迪熊,趁门卫不注意逃难似的冲进学校,门卫只是默默瞥了他一眼,继续啐嘴里的茶叶沫子。
“那我先回教室了。”林怿瑶站在前广场要和他们分开走。
余栎在想自己是回教室还是回寝室,林怿瑶朝他伸出个巴掌。
“余栎,走了。”
余栎看着那个巴掌不知道林怿瑶是单纯说个再见还是要和他来个击掌,手还揣在兜里没有动,冲他扬扬下巴:“嗯,再见。”
第二天他俩的关系就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擦肩而过没有一个眼神,当然也可能是食堂太挤,根本没这个闲工夫。
刘硕坐在余栎对面,说今天食堂的鱼肉很好吃。
“余栎你来一块,我还没动,”他指着碗里冒出来的红烧鱼块,“吃鱼补脑子。”
余栎夹了块小的,他喜欢吃水煮鱼清蒸鱼,红烧鱼很少吃,主要是觉得红烧的鱼块肉都很老。
“考英语要什么脑子。”
“谁说考英语不要脑子了,”胡飞扬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我懵英语题最废脑子。”
余栎咬了口鱼,味道还不错,他点了点头,胡飞扬拿着筷子瞅着刘硕碗里:“班长,雨露均沾啊,给我也来一块。”
刘硕最乐于为人民服务,把饭盒推到胡飞扬面前。
“不愧是班长,思想觉悟就是高,”胡飞扬下筷子夹了块大的,“来瑶哥,给你一块。”
余栎没有抬眼,还是能看到两条腿在刘硕旁边坐下。
“我不吃鱼。”林怿瑶说。
“那我替你吃。”胡飞扬把那块大的放在自己碗里,伸着筷子又要去夹。
“你给他留点吧。”余栎在一旁说。
那一个碗里拢共也就三五块鱼,再夹刘硕就只能汤汁拌米饭,胡飞扬才把筷子收回来。
林怿瑶和余栎闷声各吃各的,胡飞扬和刘硕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但是他俩没什么共同语言,胡飞扬用手指叩叩桌面:“你俩真行,我跟我对象吵架也不这样的,说一晚上多一分一秒一个时辰都不算一晚上啊?”
“霸王别姬!”刘硕举着筷子指着胡飞扬,“你也看啊?”
“陪我对象看的。”胡飞扬说。
“我陪我妈看的。”
“那你妈口味真好,”胡飞扬说完拿胳膊肘撞撞余栎,“你看过没?”
余栎看过,他陪周元看的,但是初中的时候没看懂,现在也记不清了。
“我也没看懂,晚上再看一遍吧,我去找你。”刘硕说。
余栎想想也行,他还挺喜欢张国荣。
“我也去找你,”胡飞扬在一旁凑合,“看不懂我给你讲。”
说完他又想了想对余栎说:“不过咱仨人挤上铺你下铺估计有生命危险。”
“那你俩去找我吧,我下铺。”刘硕支棱着手。
“哎,你不有咱班钥匙吗?”余栎突然对刘硕挑了下眉毛,“晚上查岗过了用班里投影仪看呗。”
“我操,有种偷情的感觉,你可以的余栎,”胡飞扬搓搓手,“那我得叫上袁菲菲,瑶哥你也来,咱们正好凑三对。”
林怿瑶从始至终没有参与他们谈话,饭盒已经见底了,他站起来拿起饭盒:“我晚上上课,你们看吧。”
说完就去了洗碗池。
胡飞扬看完林怿瑶又回头看余栎,叹了口气:“你俩这样整的我是真烦。”
刘硕看着胡飞扬小声问:“那还看吗?”
“看!”胡飞扬塞了一嘴饭,“我管他俩死活。”
考完当天的晚上是有晚自习的,不过照旧没什么人学习,不是对答案就是在闹,贾琦没有来班里,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班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
余栎最后一节课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喝了一瓶酒反而给他喝精神了,上午考的那场数学又用了他太多脑细胞。
胡飞扬把他叫起来的时候余栎迷糊地抬起头,练习册粘在他脸上,拽下来脸上印了一排水笔印。
门卫过来查教室,看看他们班门锁上了往里面照了两圈就走了,他们几个又从厕所出来,刘硕拿着钥匙开了门。
“多亏把班长拉入股了。”胡飞扬进去把门插上。
这学期开学除了装空调学校还把窗户的锁扣给换了,结实无比,想翻窗户只能破窗。
袁菲菲把他们班破破烂烂的蓝色窗帘拉上,虽然这窗帘不怎么遮光,但有总比没有强。
刘硕把幕布放下来,然后打开投影仪,他做这事儿还有点怕被逮到。
“被逮到你就先跑,反正我和老胡被逮习惯了。”余栎拖着下巴懒散地说,他前段时间往办公室跑的比回家都勤。
好在电影的色调本来就不怎么亮,刘硕把声音开得很小,余栎捂着一只耳朵好像只能对嘴型。
他们的时间没有那么多,胡飞扬就让刘硕直接把前面那段跳了,余栎看得半懂不懂,又开始觉得困,就趴在桌子上眯缝着眼。
“王灿怎么还不来。”袁菲菲在他后面嘀咕。
“她自己啊?林怿瑶说他不来。”胡飞扬说。
“她就是去叫林怿瑶啊。”
后面余栎就没听了,他看着虞姬一张一合的嘴,不由自主地跟着字幕张嘴对着口型,他在想一分一秒一个时辰到底在哪里,看了很久才发现,那句话是‘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一辈子,他什么时候才敢对别人说那么长久的话,他只敢对自己说。
演到最后教室的门被人推开了,他们吓了一跳,袁菲菲看清楚是王灿之后就说:“你们怎么才来,都演完了。”
林怿瑶站在门口,刚好看到虞姬抹脖子。
他没有看过,更是什么都看不懂。
“他们班老师在讲这次考试卷子,我偷偷进去听了一节课。”王灿说。
“你可真行。”
余栎从桌子上爬起来,站到走廊里透气,顺便等刘硕把投影仪和幕布收拾好。
学校里除了宏志楼已经全部都黑了,就着宏志楼那点光能看到车子棚前面那条长长的爬满藤蔓的长廊。
“这次考试成绩出来可以申请去宏志班,”林怿瑶走出来背靠着余栎旁边走廊上的围墙,“有戏吗?”
余栎摇摇头:“前几次也没进前一百,申请学校也不一定批。”
毕竟他在教导主任那里不是什么安分的人,虽然他明明算安分了。
他们就说了两句话,胡飞扬他们就出来了。
阶段考成绩下来,余栎难得第一次进了前一百,考了个92,在班里排第二,王灿这次考到了七十多名,贾琦说去给他俩申请一下,这次宏志班给的名额很少,贾琦提前给余栎说他不一定能进得去。
“没事,我进不进都行。”余栎说。
如果只能去三班的话他宁可不要进,他在他的角落里还能静下心学学习。
过了一个星期结果才出来,宏志这次给普通班一共就三个名额,王灿占了一个,余栎和预料的一样,排不上号。
“你是不是美死了?”袁菲菲给王灿收拾着东西一边撞着她的胳膊,“宏志也进了,还和男朋友一班。”
余栎的手搭在桌子上,枕着胳膊扭头看着满怀欣喜准备去宏志班的王灿,高二时候他们约好的事只有他没做到。
“余栎啊,”刘硕晃悠到他旁边,那着他的文具袋来回拽着上面的拉链,“说实话你要是也去了我还挺难受的,好容易熟了。”
“你盼我点好吧,”余栎依旧趴在那里说,“又不是去了就不认识了。”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就是,”刘硕又把他的文具袋放回去,“不常见面自然就生分了。”
这话倒也没错。
余栎看着林怿瑶从刘硕身边过去,接过王灿那个沉重的书包。
“走吧。”他说。
余栎直起身子给王灿摆了摆手说再见,王灿走到他身边笑着冲他说:“同桌,加油。”
余栎点了点头。
王灿走了,余栎成了班里的第一,以前任课老师在班里说‘你们学学王灿’,现在变成‘你们学学余栎’。
刚开始余栎还有点受宠若惊,听多了就麻木了。
袁菲菲和王灿还在一个宿舍,王灿走之后没几天袁菲菲给余栎一个文件袋,说是王灿让她带给他的。
余栎打开里面是一沓卷子,他看看上面的字,不再是林怿瑶那努力一笔一划写整齐的字,是王灿轻松就能写得很漂亮的卷子。
“她给余栎了她看什么?”刘硕站在一边看着卷子说。
“人家有男朋友,可以看一份,”袁菲菲拍拍刘硕肩膀,“你的知识盲区,不用勉强理解。”
余栎用了两节自习课把那堆卷子看了一遍,然后挑了一些题抄到草稿纸上,晚上回寝室前就把文件袋给袁菲菲,叫她还给王灿。
林怿瑶在王灿走之后再也没来过他们班,打球也都是在球场上碰见了就打碰不见就算,唯一固定的项目就是晚自习下课溜操场。
余栎也没再跑步,下课了就在教室坐着死磕题,普通班的作业做完还要做他抄来宏志班的题,偶尔会玩会手机,周元总是给他发消息,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并且在后面加一句‘不用回’,余栎就没有回。
因为他也看不懂。
他们都是学的理科,周元的理科比他好得多,可是现在总是给他发一些哲学问题,马克思恩格斯偶尔也会谈谈鲁迅,余栎每次看到都得先拉到最后看有没有‘不用回’那三个字。
好在每次都有。
周元也回学校上课了,也开始吃饭了,有时候会给余栎发张照片,满满一桌子,不是什么精致的东西,都是一些米啊面啊馒头啊。
他周末回家也见到过一次周元,依旧很瘦,吃那么多也没有胖回去。
“可能因为还在吃药。”周元边吃第二碗面边对余栎说。
他们那里的碗几乎和脸那么大,周元一个人吃了三碗,余栎就盯着他那一碗上面飘着的葱花发呆。
“你还在失恋啊?”她放下筷子擦擦嘴,从兜里掏出一包药,倒进嘴里用手边的凉白开送下去。
“哪那么多恋可失,”余栎把手插进头发里,“累的,学习真他妈累。”
“你总算知道学习的苦了。”
余栎无力地笑笑。
之后那一个月他们又考过两次试,不是什么大考,余栎也没再考到九十二,不过还是很稳定的挤在前一百里了,一次九十九一次九十七,余自强给了他二百块钱意思一下,毕竟姥爷病了之后他家的资金也开始紧张了。
十二月中有次联考,全市排名,这还是这学期第一次全市排名的联考,贾琦在班里强调好几遍,让他们这次一定要认真考,看看自己在全市能排到多少,甚至还特别把余栎叫到办公室又说一遍。
余栎说他知道,其实不用贾琦说他也会重视这次考试,他不执着什么985,211,他就是想能上个一本,普本也行。
考试那天他提前去了考场,站在外面默默背着离骚,本来背的很顺被人打断了节奏。
“咱俩一个考场。”王灿说。
余栎看着她半天不出声,王灿问他怎么了。
“亦余心之所善兮后面是什么?”
王灿想了想:“虽九死其犹未悔。”
“对,”余栎说完后面的句子就没再背,“你也这个考场?”
“嗯,上次没考好。”
他们这次考试是按成绩排的,王灿就在他前面两个座位,他拿到卷子先看了看古诗词默写,第一句前面一个空,后面‘虽九死其犹未悔’。
语文是个很好的开端,余栎只求别和高二的期末那样。
考完两天,余栎感觉都还可以,虽然也有没做出来的题但是也不至于太离谱。
成绩周三上午就下来了,余栎全校97全市437,只是这个全市没有加上县区那些复读学校还有县里本来就名列前茅的封闭学校,只是市区这几所,贾琦看着他这成绩说还可以。
“考一本有戏吗?”他问。
“还是要努力,这次的题不算太难,具体能不能上线还是得等下学期模拟更能看出结果。”
贾琦说完余栎的头就一阵疼。
那天晚上余栎把最后一节晚自习逃了,代课老师第三节下课就走了,第四节也不会讲卷子。
他得跑几圈给自己的脑子腾腾地方,他觉得再塞就要爆了。
现在的天凉,他穿的又厚,只能慢跑,或许是太久没有跑步,跑起来也不觉得累,只是越跑身上越有劲儿,腿像装了弹簧似的,一直跑到了下课。
晚上来溜操场的人已经不多了,只剩下三两个以及几对谈恋爱的情侣。
这段时间降温降得厉害,余栎听见下课铃停下,拉了一下腿就去单杠拿他搭在那里的外套。
他正准备回去在操场边见到了王灿,抱着胳膊顺着里圈慢慢走,只有她一个人。
她马上就要走到他旁边了,余栎犹豫了一下主动给她打了个招呼,王灿抬头看到他就走过去,扶着凉的冻手的单杠对他说:“好久没见你跑步了。”
“嗯,出来动动。”余栎把外套穿上。
“你这次考的怎么样?”她问。
“还行吧,97,你呢?”
“101。”她说完把放在单杠上的手收回来,太凉了。
余栎拉上拉链,他倒是没想到王灿去了宏志班成绩又下去了,前几天他才发现袁菲菲给他的卷子又变成了林怿瑶的字。
“你是哪个没考好?”他问王灿。
“都不太好,没特别差的,也没特别高的。”
“没事,你进去了肯定不会刷下来,贾琦说宏志不刷人了。”
王灿点了点头。
“你自己啊?”余栎左右看看。
袁菲菲和胡飞扬现在天天赖在教室窝着,林怿瑶也没见影子。
“我和他分手了。”
余栎愣住了,他看着王灿,瞬间涌上来了一堆话,他马上把嘴闭上把那堆话咽下去。
“为什么?”他只问。
王灿靠在单杠上,低头拽着她的围巾:“在宏志班跟上节奏太难了,脑子一点都不能乱,闭上眼睡觉做梦都是老师白天讲的课,实在没有那个精力了。”
余栎沉默的在旁边听着,王灿说完转了个身,面对着他,鼻尖和脸被风吹得有些红。
“余栎,你知道吗,我给他说分手的时候他只想了不到半分钟就同意了,我说我想好好学习,他就说好,也没再问过什么,我知道这样两个人都很省事,可是心里还是会难受,”她身上没有带纸,就拿着围巾擦了下眼泪,“可能他还是没有那么喜欢我吧。”
余栎的手里攥着一包卫生纸,看王灿一下一下吸着鼻子,手像焊死在兜里一样一直没掏出来。
“我觉得他对我很好,说什么都顺着我,可是后来想想他对谁都很好,他对我和对他的朋友是一样的,刚在一起的时候我给他说能不能别告诉别人是我先告的白,他就给袁菲菲他们说是他给我写的情书,其实根本就没有情书,就只是一张写着我俩名字的纸,我说我教他写名字,可是他没学会,我以为他会补一封给我,可是也没有,”说完她抬起头看着余栎,“他是不是没有那么喜欢我?”
余栎看着王灿在他面前一下一下抽泣脑子里一团乱,比他来跑步之前还要乱。
他松开在兜里捏着那包纸的手,掏出来放在单杠上,冰凉的铁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他身上的汗也干了,那个凉意就从手掌传到全身。
“其实我觉得你比我强很多了,我一直知道你喜欢他,不过没想到你会和他告白,我也有喜欢的人,但是我从来都不敢说,我总是觉得暗恋就能满足我,可是每次看到他心里还会很难受,你最起码有过一段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回忆,就不要再管他了,以后你就告诉你自己,曾经有追到过自己喜欢的人就够了,很成功了。”
余栎把手掌下的单杠又握得热了。
王灿哭着笑了一下,冒出了个鼻涕泡,她狼狈地马上用手捂着鼻子,余栎把兜里的纸掏出来递给她。
那天晚上回到寝室胡飞扬甩掉鞋就爬上他的床,余栎的下铺伸着手打胡飞扬的腿,说他把床都晃掉渣了。
“余栎,林怿瑶和王灿分了。”胡飞扬没搭理下面那个人,趴到余栎耳朵边说。
“嗯,我知道,晚上在操场碰见王灿了。”余栎靠着背后的墙的说。
“为啥啊?”
“想学习不想分心了。”
“唉,”胡飞扬挤着余栎的肩膀坐下,“瑶哥怪可怜的,这才俩月就被甩了,咱俩去安慰安慰他?”
“你去吧,”余栎把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我没有经验。”
“你是没有良心。”胡飞扬说着爬下余栎的床,蹬着鞋又跑出去了。
他打开手机,看到周元又给他发了条消息,这次不是长篇大论他看不懂的话,只有一句‘生命有什么意义呢’,后面没有那句‘不用回’。
可是这么深奥的东西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
那天晚上熄灯之后很久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看天花板,睡不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跟走马灯一样,心脏突突跳的飞快,他觉得再熬下去他就要死了。
他打开手机点开和周元的对话框,周元那句话他依旧不会回,发过去一句‘周元?’,然后又加了一句‘你还好吗?’。
凌晨两三点自然没有人回复他,他又点开林怿瑶的对话框,他指定林怿瑶应该没有带手机,他发过去一条消息也不会得到回复。
他又把对话框关上,什么都没有发。
第二天白天他没有收到周元的回复,晚上放学回寝室之后他就给周元打了个电话,是周叔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余栎问他周元怎么样了,他哽咽了一下说没事,周元已经睡了。
余栎挂下电话又给李乐萍打了一个,李乐萍和周元她妈无事不谈,余栎给她说周元昨天问了他一句‘生命有什么意义’,莫名其妙的,李乐萍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周元昨天晚上吃了一个星期剂量的安眠药,半夜送到医院洗胃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