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余栎跟着李乐萍去周元家，周元已经暂时休学了，她妈也请长假在家照顾她，余栎本来想找她说说话，但是她房间的门关着，她妈说周元现在把安眠药断了，一天断断续续睡一会儿。
“她有说为什么吃那么多药吗？”余栎问周元她妈。
“她就说想试试濒临死亡是什么感觉，”她佝偻着哀怨道，“现在天天神神道道的看些什么哲学的书，我跟她爸也不敢乱说话，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也没什么效果。”
她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余栎要凑过去才能听到。
回到家李乐萍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发呆，然后对余栎说：“你有什么事可不能老憋在心里，凡事别逼自己，周元这样多吓人啊。”
“我什么时候都不会逼自己的。”余栎拿着遥控转了个台，新闻联播，看起来清净。
李乐萍站起来，她要去医院换班了，余栎看着他妈在门口弯下腰穿上鞋，原本烫成大波浪的头发现在就简单的扎着，额前的头发一缕一缕垂下来，
她走出去关上他家那个又厚又重陈旧的防盗门，电视里的声音过分冷清，屋里没有开灯，只剩下一点暗淡的光照着整个客厅。
家里就剩下余栎一个人，余自强照顾姥爷请了太多假在厂里补班，余栎缩在沙发里闭着眼，太阳穴跳得他脑子生疼。
人一旦开始不幸就只会更加不幸。
余栎把电视关上，回到房间带上耳机开始做拿回来的卷子。
王灿和林怿瑶分手了，胡飞扬他们逛操场的四个人变成两个人，虽然他现在也不怎么逛操场，但是林怿瑶和王灿也同时从他们曾经还算要好的五个人里消失了。
偶尔林怿瑶也会在楼下篮球场等胡飞扬，但是天越来越冷，北方这段时间不是下冰雹就是下雪，篮球场几乎不能用，他俩碰面的次数也就少了，林怿瑶更不会来班里。
胡飞扬拉了个凳子坐在余栎旁边，唉声叹气地把文件袋放在余栎桌上。
“林怿瑶给你的。”
余栎看了看，没有碰。
“你说，先是你跑了，现在他俩又跑了，咱们一整个散伙，”胡飞扬摊摊手，“事情怎么发展到今天这一步的我现在都没搞明白。”
“你跟袁菲菲不散伙就行了，”余栎把卷子上又打上一个叉，他又算错了，“咱俩也不能算散伙，你跟林怿瑶也不能算散伙。”
“唉，物是人非，青春不再。”胡飞扬拍拍大腿站起来。
余栎又叫住他：“你还给他吧，不用给我了，现在也没空看。”
他举着那个文件袋，胡飞扬撇撇嘴，拿着那文件袋走了。
过完元旦之后雪就没停过，食堂的地变得很滑，刘硕那双鞋跟个滑冰鞋似的，在地上直打出溜，他抓着余栎的肩膀在食堂走得像个竖着的螃蟹，前两天还食堂摔得四仰八叉，他本来穿的就跟个球似的，半天没爬起来。
“你不冷吗？”刘硕把脸埋在领子里问大敞着外套的余栎。
余栎摇摇头，他火力大，每年都是这么过的，穿得厚一点就觉得浑身难受。
他晃晃头发，把头上的雪抖掉，就近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来。
现在食堂每天都很满，大概这个季节风大雪大，人都懒得把饭带去教室。
他俩刚坐下没多久胡飞扬和袁菲菲就过来了，胡飞扬坐在余栎旁边，把端着的两个饭盒给袁菲菲一个：“还好你这儿有空位，现在不光得抢饭还得抢座。”
他说完刚拿起筷子，突然又伸着胳膊朝前面招招手，余栎抬起头，看到在前面四处张望的林怿瑶。
“咱仨挤挤。”
胡飞扬说完就往余栎那边挪，学校的餐桌不大，一张桌子就能坐四个人，胡飞扬和余栎挤在一起剩下那一点空顶多坐林怿瑶半个屁股。
“要不你俩换换呗，”刘硕对旁边的袁菲菲说，“那么大点空也就你能坐下。”
“也行。”
袁菲菲刚端着饭盒打算站起来，林怿瑶就对她摆了摆手。
“我回教室吃，走了。”
袁菲菲又把饭盒放下，问胡飞扬说：“你说他俩还能和好吗？”
“你说哪个？”胡飞扬伸出个大拇指朝向余栎，“这儿还有个呢。”
余栎从头到尾安安静静吃个饭又被点名了，他把胡飞扬的大拇指掰回去：“别带我。”
“算了，余栎，等下去操场打雪仗吗？”袁菲菲对余栎说。
“不是说好就咱俩吗？”胡飞扬不乐意。
“两个人有什么意思。”她瞥他一眼。
余栎把胡飞扬的屁股又挤回去：“你俩要带上我那我就集中攻击你俩了，我玩真的，不跟你俩打情骂俏。”
“就你一人还集中攻击我俩？”胡飞扬嘴里塞着饭含糊着说。
余栎指指对面的刘硕。
“对，还有我。”刘硕伸着五根手指头。
从食堂出来他们就拿着饭盒往操场走，走了一半胡飞扬说要撒尿，袁菲菲就把他们的饭盒全塞给胡飞扬，叫他顺便拿回班。
操场上的雪积得很厚，虽然一块一块的，这时候的操场到处都是人，打滚的打雪仗的干什么的都有。
余栎蹲下捏雪球，胡飞扬打雪仗跟打仗似的，他得提前准备好。
“多做点。”他对刘硕说。
“这也太冻手了。”刘硕把手揣进袖子里。
余栎看看自己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变得通红了，从雪里拿出来手就变得很烫。
过了会儿胡飞扬跑过来，对他们说：“我又给你们带了一个人，让着你们，三对二，来。”
余栎站起来看到林怿瑶穿着长长的羽绒服慢悠悠地走过来。
袁菲菲脖子上挂着个手套，捏的雪球比余栎捏的多很多，胡飞扬提提裤子也从兜里掏出两只手套，余栎和刘硕就赤着手，林怿瑶把手从兜里掏出来，也是光光的就五根手指头。
“你俩开局就带装备是吗？”余栎抓了个雪球往上抛着。
“那装备也是人民币买的，不服憋着。”胡飞扬说完抓着雪球就朝余栎脸上丢。
余栎的外套没有帽子，林怿瑶和刘硕都带着羽绒服的帽子护着脸，胡飞扬就集中火力往余栎脸上砸，他在前面砸袁菲菲在后面给他递雪球，余栎的手指头已经麻了，他们这里的雪球早就没有了，就在地上胡乱抓一把往胡飞扬身上砸，但是那一把雪在半空就散了。
但毕竟三对二，袁菲菲的雪球供不应求，胡飞扬就开始在地上抓雪，林怿瑶趴在地上抱了一堆，胡飞扬正和余栎蹲在那里互相用雪泼脸，他抱着那堆雪直接盖在胡飞扬头顶。
“我操你他妈偷袭！”
胡飞扬嚎了一嗓子转身就抓住要跑的林怿瑶，抱着腿不撒手，林怿瑶拖着胡飞扬走了几步就直接躺了，这货太沉。
余栎从地上爬起来抓了一把雪塞进胡飞扬的领子里，这孙子刚才就是这么对他的，现在他的后背里全是雪。
“别别别，太凉了哥。”
胡飞扬躺在林怿瑶身上，又死死搂住余栎，仨人就那么叠着在雪地上。
袁菲菲和刘硕拿着雪球在旁边看着。
“你仨这姿势挺厉害。”刘硕说。
“直接埋了吧。”袁菲菲朝着他们撒了一把雪。
“累死我了。”胡飞扬躺着直喘气。
“你他妈压死我了，起来。”林怿瑶躺在最下面拍胡飞扬。
“那是乐子压死你了，不是我，我压你的时候你还没死。”
余栎按着地要从胡飞扬身上爬起来，等他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到旁边才觉得手下有点不对劲，低头看到他红得有些发紫的手按在林怿瑶手上，那只手还在雪里，也红得厉害，八成和他一样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拿开，坐在那里微微喘着气，这会儿手又开始发烫了，就像不是自己的手一样，动也动不利索。
操场上有老师在吹哨，已经到上课时间了，操场上大批的人都还不愿意回去，余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头发衣服都是湿的，本来还想上课前回寝室换一套，现在看来也没时间了。
他们往操场门口走，老师在后面催着等着锁操场门。
“余栎。”
有人在身后喊他，余栎停下脚步扭过头。
林怿瑶把他那长长的羽绒服拉开，里面塞着一个文件袋，他拿出来递给他。
“不用了，我们现在题也多，做不完。”余栎没有接。
“里面有划重点，这份你拿着吧，以后我也没时间给你了。”
余栎动动手指，抬起他那僵硬的手接住了。
那个文件夹余栎就压在练习册下面一直没有拆，想着过几天还回去就算了，一月底的月考没有排考场，只是要求把书全塞进抽屉里，塞不下的堆到教室后面。
考试前一天晚上余栎手里的复习资料已经看完了，他大部分的书都在教室后面堆着，上着课过去扒也麻烦，他在抽屉里找了找，找到那个文件夹，就拿出来，想着压在那里也是压，看看好了，说不定能碰到什么题型。
他把文件袋里的卷子拿出来，那卷子上的字依旧潦草，唯一能看的就是卷头的名字。
他拿着看了几题，最后摊开一张数学卷子的时候里面夹了一张纸，白色的草稿纸，他打开，上面潦草地写了几句话。
‘你哪天想开了随时可以找我，毕业了也行，以后也行’
没有说写给谁，没有落款，就那么一句话。
余栎把那张纸放在他桌子上那一堆乱糟糟的卷子上，安静的看着。
今天停了一个星期的雪又开始下了，鹅毛那么大，余栎看看那张纸旁边的手指，在想为什么那天它们会变得没有知觉了呢。
下课铃响了，他默默把那张纸叠好夹进他的书里，然后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卷子又放回文件袋。
高三的寒假比高一高二要短得多，从放假到开学只有十一天。
姥爷在年前出院了，现在在家里也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家里的人轮流每天去一个照顾他，今年过年余栎就留在姥爷这里，没有回老家。
姥爷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候正常说上两句话之后就开始莫名其妙的哭，余栎坐在客厅看着春晚，听家里大人围成一圈商量等年后给姥爷找个护工，他们每天都待在这里，太耽误上班了。
“现在的护工不好找，特别是还得找个男的，男的要价高。”大舅在旁边喝着酒。
从姥爷生病开始他拢共也没来过几次。
“你们说话小点声。”
余栎把春晚声音开大，他也不知道姥爷现在是不是清醒的，他只是不想让姥爷在大年夜晚上听他们抱怨。
他把遥控器给表妹，站起来推开卧室门进去。
姥爷的房间里有很重的药味儿，暖气打的足又生出一股淡淡的臭味，姥爷躺在床上动不了，余栎把门关上，过去给姥爷擦了擦身体。
“栎栎，高三啦，要考大学啦。”姥爷含糊着对他说。
“嗯，再过半年就考大学了。”余栎把毛巾丢进盆里，又把被子给姥爷盖上。
“考好大学啊。”
“好。”他把被角掖好。
姥爷躺在床上嘿嘿嘿的笑，余栎就在旁边坐下来：“我这次期末考的挺好的，全年级九十，最好的一次了，不过我可能还是进不了宏志，听老师说这次普通班好几个人成绩都很高。”
他也不知道姥爷能不能听懂，听不懂是最好的了。
“其实我也不想去宏志，我现在在班里很舒服，自己学自己的，就是有做题没人能一起讨论了，不过真去了宏志又要分心，还是不去了吧，给我名额我也不去了，就剩下半年，忍忍就过了。”他把姥爷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给他活动手指。
“栎栎，”姥爷把手指伸着指着桌子上那个古老的钟。
那个钟是姥爷年轻的时候买的，那时候李乐萍都还没出生，别说余栎了。
余栎松开姥爷的手走过去，看了看那个钟，钟前面的玻璃罩子是能打开的，姥爷躺在床上对他说‘里面’，他把玻璃罩子打开，从里面扒出来几个信封。
那些信封不知道在那里塞了多久，已经泛黄了，上面沾着点浆糊，他拿过去坐下，姥爷让他打开，他就把最上面那一层撕掉，里面有十张十分崭新的旧版一百块钱。
“考好大学。”姥爷说。
余栎吸吸鼻子，把泪憋回去，又把钱塞回信封放回原处。
“等我考上了我来找你拿。”
他又安静的坐回姥爷旁边给他活动手指，姥爷兴许是困了，没一会儿就闭上眼没再出声，余栎把姥爷的手放回去坐在旁边发呆。
大年三十的晚上余自强在这里值夜，余栎也不想回家了，就躺在沙发上睡。
他手机上有很多消息他都没有看，无非就是拜年的，晚上睡觉有空了他就拿着手机一条一条翻着消息，胡飞扬给他发了一堆，最后说一句‘尼玛你现在也是个玩失踪的好手’，余栎回了串省略号。
‘我在照顾我姥爷，新年快乐’
‘行，姑且原谅你’
胡飞扬很好哄，剩下的但凡给他发的余栎都回了句‘新年快乐’，没给他发的，周元，他主动发了一句，但是没人回。
至于林怿瑶，他连对话框都没有点开，只是看看那个头像就把软件退了。
大年初七一过完学校就开学了，整座学校就只有高三，而且这学期他们学校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把学校校门口装上三个刷卡器，把走读生的学生卡全换成了磁卡，胡飞扬那张假卡已经没用了，所以大批的走读生算是彻底被困在了他们学校那一亩三分地，顶多就是借走读生的卡混出去一两次。
不过余栎从上学期开始就不怎么往外跑了，学校换不换卡对他影响也没多大，就是胡飞扬天天在他耳边嚎，抱怨食堂的饭有多难吃。
正月十三那天晚上余栎回到寝室已经熄灯了，他洗漱完躺在床上玩手机，寝室里已经到处都是呼噜声。
他现在每天不玩两局游戏睡不着，等到牌动不了他打算关手机睡觉的时候手机上跳出来一条通知，‘您的好友周元今天过生日，快去送上祝福吧’。
余栎点开那条消息，看周元好友信息上登记的日子正好是今天。
周元的生日比他早两天，初中的时候还总是一起过，上了高中之后也就没过过了，他也忘记了。
余栎就点开周元的对话框，给她发过去一条‘生日快乐’，后面还加了几个生日蛋糕的表情。
虽说上条的‘新年快乐’还没有人回。
已经十二点多了，余栎发完消息就打算关机睡觉，结果手机突然震起来，嗡嗡嗡的，是周元打过来的电话。
余栎差点没拿稳手机掉到床下，他现在已经不习惯周元给他打电话了。
他拿着手机爬下床，跑到洗漱间接通电话。
“你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余栎说。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有一点沙沙声，接下来又是咚咚咚的声响。
“你在干嘛？”他又问。
“在下楼。”周元终于开口说了句话。
“下楼？你到底在干什么？”
“余栎，我要去广州，我想看看我以后的学校，你陪我一起去吗？”
“现在？”余栎冲着电话喊了一声，他搞不懂周元深更半夜的到底在演哪出。
“嗯，我去火车站了，你来的话就到火车站找我，不来的话就别告诉我爸妈，求你了。”
周元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余栎对着电话又喂了几声，看着那个已经挂断的界面，咬咬牙回寝室穿衣服。
他就拿了手机和身份证，还有这个月的生活费，好在他刚来这几天还没有充饭卡，兜里还有几百块钱压岁钱，他出来小心把门带上，然后往楼下跑，又给周元发消息说‘我去火车站找你，你先别走’。
楼道里昏暗的灯被他踩亮了，他尽量小声，走到三楼的时候看到一个背影坐在楼梯上，那个背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些慌乱的把手里的烟藏在下面，嘴边的火光一下就灭了。
“余栎？”
林怿瑶和余栎面面相觑，看得出两个人都很慌。
“嗯，”余栎走下来，看看林怿瑶手里的烟屁股，“你半夜在这儿抽烟啊。”
“啊，睡不着，”林怿瑶低头把手里的烟掐灭了，又抬头看看穿的那么全面的余栎，“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广州。”余栎说。
“半夜溜出去啊？”林怿瑶的语气突然间欢快了些许，“能带上我吗？”
“不能。”
余栎说完林怿瑶刚兴奋起来的眼神就暗淡了下去，他往旁边挪了挪，给余栎挪出个空地，余栎就飞快地跑下楼。
他跑到二楼又停住了，他不知道周元到底要去干什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自己带着一个病号只身往广州那么远的地方去，他又回过头，看到林怿瑶从楼梯上站起来打算回去。
“林怿瑶，”他叫了他一身，林怿瑶转过身看着他，余栎吞了下口水决定还是说，“我朋友，她精神不太好，她要是不想让你去那你就自己先回来吧。”
走廊里的灯灭了，林怿瑶在黑暗里轻声说：“行，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余栎靠着墙，心通通直跳，他也不知道他这么干到底对不对，他只是怕在火车站那个是颗炸弹，这下别到时候变成了两个炸弹。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走吧。”林怿瑶走到他身边说。
作者有话要说：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