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栎站在黑暗里看了看林怿瑶那张带着些许期待的脸，还是带他一起走了。

现在的学校除了门卫室没有一丝光亮，凌晨的天很凉，余栎把外套拉链拉上，跑到前广场看着门卫室的灯光又站住了，他接到周元的电话只想着要过去，却从没想他要怎么出去。

“你没计划好怎么跑啊？”林怿瑶在旁边说。

余栎扭头看向他，机械地摇摇头。

“那跟我走吧。”

林怿瑶说完又跑回寝室楼，余栎跟在他后面，从寝室楼前的花坛翻过去绕到楼背面。

“我要是不来你可怎么办啊，”林怿瑶顺着墙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停下仰着头看看墙上的黑脚印，对余栎说，“从这儿翻出去。”

余栎才想到他曾经在寝室里见到过有人从这里翻墙，围墙上竖着的刺钉是可以取下来的。

他走过去，林怿瑶蹲下去抱着他的腿把他举起来，余栎扶着墙晃了几下，马上去掰上面的刺钉，可是那一排刺钉一个比一个结实，根本没有晃动的痕迹。

“拔不掉，是这儿吗？”余栎低头说。

“往旁边试试。”林怿瑶就那么抱着他慢慢往左边挪。

余栎一个一个去试，他动作很急躁，好像有狗在后面要咬他一样，掰了几个终于感觉到有一个刺钉是松动的，他扭了几下把那个刺钉拔出来，再往后那一排都是可以拔掉的。

他把刺钉全都装进兜里，按着墙头翻了上去。

他骑在墙上问林怿瑶怎么上，林怿瑶叫他往旁边坐点，他就一直往边上挪，挪到刺钉差点戳着他的腰。

林怿瑶往后退了一点，再冲过来蹬着墙抓住墙头，他们学校的围墙还算高，一下上不来，余栎就坐在那里拽着林怿瑶的胳膊把人给拽了上来。

他俩一起坐在墙头喘着粗气，余栎掏出兜里的刺钉，对林怿瑶说：“你先下去，我把这插回去。”

林怿瑶跳出了学校，余栎把兜里的几个刺钉插回去，还剩下两个没法插了，林怿瑶在下面喊：“下来吧，不管了。”

余栎就把它们又装回兜里，跳了下去。

这个点大街上没有人也没有车，现在还没过完年，整个城市一片寂静，如果是正月十五那一天就好了，那会热闹很多。

他们沿着大街走了很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两个人的脸在风里被吹得通红。

“去哪儿啊？”司机问他们。

“火车站。”余栎说。

车里暖和了很多，他掏出手机，周元给他回复了一个‘好’，余栎靠在座椅靠背上仰着头按了按太阳穴。

他绝对是疯了，他被冷风吹得清醒的脑子一直不停地重复他是个傻逼。

“你怎么了？”林怿瑶坐在旁边问他。

“他们知道我带你去广州会怎么样？”余栎拿着手机的手垂下去，他捂着眼，不愿再想。

还带着周元，余自强必定要揍他。

他感觉手里的手机被人抽走了，睁眼一看林怿瑶拿着他的手机按了关机键，屏幕黑掉之后又把手机塞回他的手里。

“他们不会知道了。”林怿瑶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余栎无言以对，把被关掉的手机又塞回兜里，眼不见心不烦，要死等回来再死吧。

半夜开车速度很快，十几分钟就从学校到火车站了。

一整个市区都是安静的，只有火车站还算热闹，余栎在售票厅看到了周元。

周元在一张椅子上坐着垂着头，头发挡着她的脸，他看不清她什么表情。

“周元。”林怿瑶说了句。

“你还记得啊。”余栎扭头看着他。

林怿瑶点了点头。

“你先在这儿等我吧，我去问问她。”

林怿瑶嗯了一声，很老实地在售票大厅门口站着，余栎走过去在周元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周元感觉到动静侧过脸看他，空洞的眼睛勉强弯了一下，对他说：“你来了。”

“你买票了吗？”他问周元。

周元把手摊开，是凌晨两点半去广州的火车，硬座，19个小时的车程。

“行，我去买票，”余栎把手揣进兜里握着身份证，舔了舔嘴唇犹豫着说，“我有个朋友也想去，那个......他也想学医来着，就想过去看看，不过你要是不想我们就不跟他一起，我让他回去。”

周元听完没有说话，她看着余栎的脸，突然又把头扭向后面，看看站在门口的林怿瑶。

“我见过他，”她微微动了动嘴唇，“随便，想去就去吧。”

余栎舒了一口气，他现在矛盾得很，又怕林怿瑶跟着冯万锦闹到他爸妈面前，又怕周元不愿意。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对林怿瑶说：“走吧，去买票。”

午夜的售票厅只有一个窗口卖票，余栎把他和林怿瑶的身份证递过去，说要两点半那趟去广州的车。

“座位不在一个车厢。”售票员盯着电脑也没有看他们。

“有七号车厢吗？”余栎问，她看到周元的票是七车的。

“没有。”

“我们想要挨得近点的。”林怿瑶趴在窗口对里面说。

售票员看了他俩一眼，打了两张票，一张五车一张六车。

“还行，到时候再换吧。”林怿瑶看着余栎手里的票。

余栎点了点头。

离开车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余栎把林怿瑶的票给他，过去对周元说：“我们先进站吧，候车室暖和。”

售票大厅四处透风，周元围着一个围巾，脸冻得惨白。

他们就检票进站，三个人都没有背包，周元和林怿瑶先进去了，到最后一个余栎的时候安检员抓着他的兜，紧张地问他兜里是什么。

余栎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是剩下那两根没插回去的刺钉。

值班的两个安检员盯着余栎，要他解释一下，余栎看看周元，又看看林怿瑶，该怎么解释？私奔偷跑出来的？

“我们卖废铁的，不要了，给你们吧。”林怿瑶拽拽余栎的袖子。

余栎马上嘿嘿笑了两声，对安检员说不要了，然后赶忙蹿进去。

候车室里的人也不多，他们找了几张干净的椅子坐下，林怿瑶说：“你怎么不扔了？”

“我都给忘了，”余栎又掏掏兜，里面空了，“你说学校要是发现了会不会把那儿封了？”

“现在刷卡进出，开辟新通道迟早的事，封也没用。”

林怿瑶伸着腿半躺在椅子上，凌晨两点多，困意没一会儿就上来了。

他们三个也没人说话，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周元闭着眼靠着余栎的肩膀，一声不发，余栎还得低头凑到她鼻子前听听她是不是在正常喘气。

余栎垂下头闭了会儿眼，再睁开就是林怿瑶在边上用胳膊肘顶他：“进站了。”

他抖抖肩膀，周元睁开眼，站起来跟在他们两个后面排队。

这一整个候车室里的人全都是坐这趟车的，他们站在最后面，到站台上的时候还车还没有来。

这里是个风口，余栎拉着周元往后退了退，站在人堆后面能稍微顶点风，有风的日子天就显得干净，余栎抬头看着那个椭圆的月亮，很亮，等到后天应该就会变成一个完整的圆。

过了几分钟之后远处出现了亮光，一道长长的影子在黑夜里慢慢向他们靠近。

“车来了。”

林怿瑶仰着头往远处看，余栎回头看了看他，林怿瑶脸上没藏住的向往让他觉得他好像在带一个小孩儿出门旅游。

三个人三个想法，谁也不打扰谁。

火车轰轰隆隆地开进来，在他们面前慢慢停下，他们正对着的是七号车，绿皮铁门打开，有几个人下车抽烟，剩下的人扛着行李就往里面挤，大概都是南下打工的人。

余栎先上去，周元在他后面跟着，他找到了周元那个座位，好在是个靠窗的双人座，旁边是个中年男人。

“叔叔，能不能跟你换个座？”余栎拿着他的那张票问周元旁边的那个男人。

男人是自己一个人坐车，坐哪倒是无所谓，他不想动弹就是因为他行李架上那两大包行李，就抱着膀子指指上面。

“我帮你搬过去。”余栎说。

“行，你搬吧。”那男的倒也没继续为难他们，站起来看看余栎那张座位号就往六车走。

余栎让周元先坐着，抬手把行李架上的两个大包裹拿下来。

“给我一个。”

林怿瑶接过一个包走在前面，六号车的行李架也很满，好在林怿瑶个子高，把周围的行李箱都推了推，勉强塞下那两个大包裹。

他们回到七车，余栎对面那个位置现在还没人坐，林怿瑶就先在那里坐了下来。

车很快就开了，车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余栎坐了一会儿就热了，他把外套脱掉抱在怀里，周元坐在旁边冲他勾勾手，余栎就把外套给她，她把那件衣服叠成了个四方块，垫在桌子上趴下去睡了。

余栎靠在那里，他感觉他的脸都热得红了，林怿瑶也把那件长长的羽绒服脱掉抱着，余栎半阖着眼问现在兴致勃勃往外看的林怿瑶：“你不困啊？”

林怿瑶摇摇头：“第一次半夜坐火车。”

其实他长这么大就没坐过几次火车，出远门也是林鸿开车到省会然后再转飞机。

“十九个小时，有你看的，睡会儿吧。”余栎说，他的声音已经慢慢低下去了，闭着眼靠在座椅上头一直往下栽。

那张小小的桌子周元趴了一半，还剩下一半，余栎就把一只胳膊放上去垫着，额头顶在胳膊上睡觉。

车里的空调一会儿开着一会儿关上，余栎里面只剩下一个单衣，他觉得身上一会儿一凉，但是又困得厉害，有意识又睁不开眼。

他隐隐约约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其实这一节车厢说话的声音就没断过，还有人打牌，还有小孩儿在哭，很吵，但是林怿瑶好像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和另一个人说：“姐咱俩换个位置吧，我得照顾我弟弟妹妹。”

余栎不用睁眼就知道林怿瑶又在卖惨，那位‘姐’说不定还同情的看了一眼他们这两个不省人事的弟弟妹妹，虽然在他们三个里林怿瑶才是个弟弟。

“我五车的，到广州。”

“我帮你把行李拉过去。”

然后他就没有听到林怿瑶的声音了。

余栎觉得他是睡着了，胳膊很麻，慢慢的腿也开始麻，有一半的身体好像已经不能动了，身上又热得厉害，明明刚才他还冷得要缩着。

他努力睁开眼，眼前突然一片明亮，中间又是一片黑，等他彻底把眼睁开看清楚了那片黑是林怿瑶的头顶，林怿瑶趴在他对面，跟他头对着头睡觉。

他抬起手腕看看表，五点多了，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车里打牌的声音也没有了，小孩儿也不哭了，空调又打开了，他能感觉到下面出风口的热风吹着他的腿。

他看看从他背上垂下来的袖子才知道他那股燥热哪里来的，林怿瑶那件长长的羽绒服在他身上披着。

余栎坐着把那件羽绒服靠在背后发了会儿呆，车停了，又有人下车抽烟，他就把那件衣服在他的座位上放好，然后下车去透透气。

这个车站是个大站，停车二十多分钟，余栎在下面站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冷，他从车窗里看看，周元和林怿瑶都还在那里趴着睡觉，就又回去把那件羽绒服拿下车裹在身上，然后继续沿着站台慢慢的走。

不得不说这件衣服真的很暖和，他穿上一会儿从头到脚都是热的，他又把拉链拉上，帽子戴上，走到墙边慢慢蹲了下来。

他就好像在那片黑夜里隐身了一样，只有脚下的一双鞋是白色的，余栎把脸缩进帽子里闭着眼，不要有人看到他最好，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像个变态似的埋进这件衣服里。

车要开了，列车员在喊人上车，余栎站起来把拉链拉开，走到座位前又把那件衣服脱下来抱在怀里，悄悄坐回座位上。

车又开了两个多小时，天亮了，林怿瑶从桌子上爬起来眯缝着眼看看窗外的太阳，冬天的太阳没那么刺眼，他又靠回座椅上看着余栎。

余栎知道林怿瑶这是在发呆，但是他还是觉得别扭，就把塞在旁边的羽绒服递给林怿瑶，让他自己拿着。

那个还没清醒过来的人摇了下头，哑着嗓子说了一个字：“热。”

林怿瑶里面穿的是件高领毛衣，在这火车上确实不需要羽绒服，余栎又把那件衣服团了团塞回他和周元之间的空隙里。

他们去车厢中间洗脸，两节车只有一个洗手池，这个点很多人排队，他俩就站在车门口等，林怿瑶靠在那里透过车窗看窗户外面的地，这里已经有些偏南边了，不像他们那里地里还有一块一块的雪。

他回过头看到余栎在低头看手机，就问他：“被发现了吗？”

余栎盯着那黑色的屏幕摇摇头，他从昨天晚上手机被林怿瑶关了就没敢再打开，他现在盯着就是在犹豫要不要开，犹豫到最后的结果是又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林怿瑶突然开始一声一声的笑，他哑着的嗓子还没恢复，听起来像是在咳嗽。

“笑什么？”余栎问他。

“感觉像是在私奔。”

“三个人私奔？”

林怿瑶又看向窗外，淡淡地说：“那个帖子又有新故事可以写了。”

那个帖子一直没有被删掉，只是过了这么久已经没有人再去看它，毕竟全校也都知道了那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

洗手池空出来了，余栎叫林怿瑶一起过去洗脸，等他们回去周元也坐起来了，看着窗户外面，余栎都分不清她是刚睡醒还是一直没有睡。

“吃早饭吗？”余栎走过去坐下。

“不想吃。”周元说。

他们就问推车卖早饭的乘务员要了两份早饭，一份里有两个盒子，一个盒子里装包子和咸菜，一个盒子里装粥，余栎把那盒粥递给周元，等他把包子吃完周元面前的粥只喝了一点。

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走，一到大站余栎和林怿瑶就会下车逛逛，周元不愿意动他们就没有叫她，林怿瑶在车下不停的蹦，说他坐得腿都肿了。

“现在还觉得长途火车好玩吗？”余栎压着脚，他的腿也难受，不过每年回老家也会坐很久，他也习惯了。

“好玩。”林怿瑶依旧嘴硬。

他看旁边的男人吸烟，就从兜里掏出他的口香糖盒，里面还剩下两根，他拿出一根放进嘴里，又把盒子口冲向余栎，晃了一下，余栎低头看看那里面仅剩的一根烟，伸手拿了出来。

林怿瑶把自己的烟点着之后就把火机给了余栎，余栎虽然不抽烟但是点烟的姿势很专业，他看电影的时候会刻意去记，就像周元以前看港片会特意去学女明星怎么抽烟。

他刚把烟点着往车窗里看了一眼，正好和周元对上眼，他咳了几声，林怿瑶笑他是不是忘了怎么抽，余栎捏着那个烟笑着摇摇头。

“我第一次抽烟就是跟周元一块儿，还被揍了。”他弹了下烟灰，没再把烟往嘴里放。

“她也抽烟啊，”林怿瑶又拿出他的口香糖盒晃了晃，“没了，等下再买吧。”

“她现在应该不抽了，我们是很小的时候学电影里面抽烟。”

余栎看着那个火星燃了一半，林怿瑶那根已经快抽完了。

“我发现你每次抽烟都只抽一口。”林怿瑶把最后一口烟吐出来，烟屁股掐灭丢进了垃圾桶。

余栎想了想又把那半截烟送进嘴里，一口一口吸完了。

“你也不问我们去广州干什么。”他把灭了的烟也丢进垃圾箱。

“不是因为她吗？”林怿瑶指指车窗。

“是。”

“她看起来有点抑郁。”

余栎没有否认，周元现在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很健康。

“你朋友的事我知不知道都行，你需要我做什么的话就直接告诉我。”林怿瑶说。

余栎点了点头：“不需要做什么，看好她就行了，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是说要去看看她未来的学校。”

“咱们两个人还看不住她一个吗，而且我觉得她好像挺冷静的。”

余栎看着车窗嗯了一声，周元能一直冷静下去当然是最好的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吗？”林怿瑶把视线收回来看向余栎。

“刺激是吗，感觉奔向自由了。”余栎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笑了出来。

林怿瑶也跟着笑了两声，点头说是，过了会儿身子一晃一晃地说：“而且我有预感，等咱们回去你又要装作不认识我了。”

余栎听完把头垂下去，嘴角的笑还在，顿了两秒他又抬头对林怿瑶说：“你别说的这么明白，这样让我很尴尬。”

林怿瑶突然伸出手把余栎兜里的手机掏出来了，他按了两下屏幕还是黑的，他好像很满意，又把手机给余栎装回去。

“只要不跟他们联系咱俩就能在这儿继续当朋友。”林怿瑶对他说。

“行啊。”余栎答应了。

虽然他远离林怿瑶的理由和那些远在几千公里以外的人没有太大关联，但是在路过这些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他也想抛掉他介怀的一切，感受一下自由。

火车又在走了，一路向南，窗外又从白天变成黑夜，他们在广州车站下车已经是晚上九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