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站在广州的火车站前,这里比他们家那边暖和得多,也繁华得多。
往常他们家里九点多街上的人已经开始慢慢少了,这里还很热闹。
火车站周围有人围上来问他们要不要打车,要不要报当地的旅行社。
余栎摆摆手,穿过那群围上来的人往人多的地方走。
“去哪儿?先去吃饭吗?”余栎回过头问周元。
林怿瑶走在最后,他已经把他那件到膝盖上面的羽绒服脱掉了,穿着一件毛衣。
“先去吃饭吧。”林怿瑶说。
他们在火车上待了将近一天,除了早上那顿早饭就只吃了一桶泡面。
到底是个大城市,街上到处都是饭店,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好吃,就找了一家人还算多的煲仔饭。
那家店面不大,他们三个人进去刚好坐满,后来又进来了几个人,老板让他们随便找个位置拼桌,有两个人就坐到了他们这一桌。
“你们是大学生啊?大一吗?”坐下的两个人毫不见外的问他们。
“我们高中,高三。”林怿瑶对旁边的人说。
“我就说,看起来年纪小。”那人笑着擦擦筷子。
饭上来了,桌子上有几个瓶子,里面兴许装的是醋,还有一个盘子里装着各种不同的咸菜。
周元没管那些,就夹着饭上绿油油的菜心吃,余栎和林怿瑶看看那么多也不知道怎么放,干脆就都来了点。
“你们不是本地的啊?”
“啊?不是,”林怿瑶把小勺子放回去,“我们提前来看看大学。”
“年轻就是好,我们年轻那会儿也是这样三两个朋友到处跑,那绿皮火车一坐就是十几二十个小时,”他感叹了一句,又对他们说,“你们要放这个酱油,沿着碗边淋一圈,这样好吃。”
原来那个瓶子里装的是酱油,余栎心想,他们那边一般这种瓶子装的都是醋。
“年轻的时候跟朋友去过的地方等以后老了会一直怀念的,玩得开心。”那人走之前对他们说。
“好。”林怿瑶应了一声。
余栎坐在对面笑笑,林怿瑶把给人家挥手告别的手放下,对余栎说:“你笑什么,我真的会。”
余栎点点头,他也会,毕竟这趟来广州的他就好像个疯子,回去被揍一顿也能刻骨铭心。
“接下来去哪儿?”余栎吃完又问周元。
“去学校吧。”周元说。
“这么晚了还去?不知道能不能进。”
“就去看看,站门口看看也行。”
店里只剩下他们三个,等他们走了之后店也关门了。
街上依旧到处都是人,他们走到路口拦了一辆车,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了,周元把学校名字告诉司机,他们才知道那里离这里很远。
“你们这打不了表,一口价八十。”司机说。
周元掏出来一百块钱给他,又接过司机找回来的二十,没有说话,看了一会儿窗户外面就皱着眉头靠在余栎的肩膀上闭上眼。
余栎坐在车里也困,这一趟真的走了很久,窗户外面渐渐连人都没有了,他觉得这个路程大概可以绕他们那个小城市一周。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他们才到了一座白色拱门前,余栎下车看着那个高大的校门,同样是一本,双一流比古城那座普本恢弘了不止一点。
“这就是她要考的学校啊?”林怿瑶看着大门上金色的字,“这得考到650以上吧。”
“差不多,”余栎在旁边小声说,“以前她应该能考到。”
现在他也不知道了。
他们回头看站在身后的周元,周元就抬着头默默地看着这所学校,看着深夜还在进进出出的学生,她的眉头依旧皱着,有点不舍又有点不甘。
“进去逛逛?”林怿瑶说。
“走吗?”余栎问周元。
“不进去了,”她抬腿走到校门下,对余栎说,“给我拍张照片吧。”
余栎攥着兜里的手机,如果不是周元要拍照他在回家之前绝对不会让它开机。
他把黑色的屏幕按亮,一段长长的开机动画过去之后那个屏锁界面上就开始唰唰弹消息。
余栎和林怿瑶看着那消息一条叠过一条深吸了口气。
“不用解锁,也能拍照。”林怿瑶伸出一根手指点着右下角那个相机的图标,往上一滑,相机打开了。
余栎举着手机给周元拍了很多张,周元静静地站着,那些照片好像没有任何区别,只有身后的人和周元的头发丝在动。
拍完照片他没有再把手机关机,只是装进兜里。
“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住,明天再去别的地方?”他说。
周元往两边看了看,朝着有灯火的那一边指指:“我们去那边吧。”
那是临着大学的商业街,就好像他们学校的后街一样,全都是些店铺,只是大学附近的店铺什么种类的都有,不像他们那条街几乎清一色的全是饭店。
这附近还有很多宾馆,时不时有一对对男女进出,余栎想着他们今天晚上要是睡宾馆的话他又要和林怿瑶一间,一间无所谓,给他两张床就行,余栎在心里嘀咕。
周元一直仰着头在看店面上的招牌,也没有想进哪家店。
“她是不是在找什么啊?”林怿瑶小声问他。
余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跟着吧。”
他们就在那条曲别针一样的街上从东逛到西,然后再从背面逛回来,很多店铺已经关门了,没关门的只剩下些网吧宾馆,还有卖宵夜的。
周元走着走着在一家二层楼的网吧面前停下,扭头对余栎和林怿瑶说:“我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儿吧。”
“睡网吧啊?”林怿瑶说。
周元点了点头,林怿瑶和余栎对视了一眼,跟着她进去了,网吧就网吧吧,他们也不是没睡过。
林怿瑶在坐进那个大红色的皮椅子里之前站在后面活动了一下筋骨:“我这两天就没一天能睡好的,说不定回去还得再坐回去。”
“谁叫你非要跟来,”余栎拉开沙发一屁股坐进去,这可比火车硬座舒服多了,他对林怿瑶说,“苦点才能刻骨铭心。”
“已经很苦了,再苦老了回忆就得骂人了。”
林怿瑶瘫在沙发里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把他那两条大长腿伸直,打开电脑就开始带耳机听音乐玩植物大战僵尸。
余栎登上他的账号,上面有很多未读消息,胡飞扬给他发了几十条,还有刘硕的,都在问他去哪了,怎么一觉醒来人都不见了。
他正翻着消息记录胡飞扬的对话框下又蹭蹭冒出来好多条。
‘你上线了?’
‘号被盗了?’
‘是人是鬼啊?’
余栎敲过去了一个字,‘人’。
刚敲完余栎兜里的电话就开始嗡嗡震,他掏出来手机,胡飞扬打过来的,林怿瑶看了一眼屏幕,继续点着向日葵。
“接吗?”他问余栎。
“接吧。”余栎把电话接通。
“你跑哪儿去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林怿瑶也找不到了,你俩在一块儿吗?”胡飞扬张嘴就问了一连串。
余栎没回话,把手机贴到林怿瑶耳朵边。
“爸爸在这儿呢。”林怿瑶对着话筒说。
“我操,啥情况啊?你俩不是散伙了吗?又他妈私奔了?”胡飞扬吼了一嗓子,“你们有病吧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那老师来问我到处给你俩撒谎,再骗下去他们都觉得我把你们卖了,到底去哪儿了?”
“广州。”余栎说。
“我□□俩犊子,滚蛋吧!”
“等会儿等会儿,”余栎在胡飞扬暴怒要挂电话之前叫住他,“你再帮我们兜两天。”
“还两天,两天都放假回家了我给你兜个屁,”胡飞扬又骂了他一句,“你们还得两天才能回啊?”
“火车19个小时,怎么也得后天了。”
“我都不想搭理你们,回来请喝酒,挂了。”
说完就真的挂了,林怿瑶和余栎面面相觑。
“看来还没闹到你妈那儿。”余栎说。
“真好。”林怿瑶说完继续种豌豆。
余栎这次没把手机直接暗灭,他看了那些铺天盖地的消息,他爸妈给他打电话打不通,就发了一堆短信,问他是不是和周元在一起。
他没敢回电话,就给李乐萍回过去一条短信。
‘我和周元在外面散散心,我们都安全,过两天我把她送回去,手机没电了,不用担心’
发完这条他又把手机关机了。
然后他靠在沙发上舒了口气:“清净了。”
林怿瑶带着耳机还笑了他一声。
“你这局要挂。”
余栎话说完还没半分钟,僵尸吃掉了林怿瑶的脑子。
越来越晚了,周元一直在看网页,余栎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林怿瑶把游戏关上,耳机还带着,换了个轻音乐的歌单,窝进沙发里抱着胳膊准备睡觉。
他闭了会儿眼又睁开,把放在旁边椅子上的羽绒服拿过来搭在身上。
余栎还在玩飞车,他很久没有玩过了,初中刚毕业那个暑假玩的很上头,好几次打到凌晨三四点,被李乐萍逮着一顿骂。
他也很困了,昨天在火车上睡得不安稳,他眼皮耷拉着,跑了个倒数第一。
旁边一直安静的周元突然有了点动静,他扭头看到周元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去个厕所。”周元说。
余栎点了点头。
他又开了一局,打算等周元回来也趴下睡觉,他玩了两局感觉实在撑不住了,刚想往下趴,脚边掉落了一件羽绒服。
林怿瑶的衣服从他身上滑下来了,他窝在沙发椅里,身上只剩下一件毛衣,安静的睡着。
余栎把衣服捡起来,轻轻盖在林怿瑶身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离他这么近过了,他看着林怿瑶的侧脸,偷偷笑了一下,他喜欢的人有张很好看的侧脸,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像他们看过那些言情小说里岁月静好男同学。
或许是这样睡得不踏实,林怿瑶连呼吸声也很小。
他就这么蜷缩着,没什么安全感似的,余栎用指尖小心地挑了一下那几根扫到林怿瑶眼睛的头发丝。
他想这个时候他如果偷偷亲他一下或许也不会被发现,余栎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变慢了,轻轻的怕把林怿瑶吵醒。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始终没有再往前,可是他看到林怿瑶的睫毛还是微微颤动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呼吸还是被感觉到了什么,余栎跌坐回自己的沙发里,盯着那个游戏结束的界面发呆。
他好像不困了。
他又点开游戏,玩完一局又是一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反应过来旁边的座位一直是空的,周元还没有回来。
他站起来走到卫生间,这个网吧的厕所只有一个,是男女共用的,厕所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余栎跑到前台,问网管有没有出去过一个女生,头发到肩膀那么长。
网管迷茫地冲他摇摇头,看得出他也刚睡醒。
余栎就回到座位上把沉睡着的林怿瑶叫醒:“周元找不到了。”
“啊?”林怿瑶刚睁开的眼一下瞪大了。
“她说她去厕所一直没有回来,厕所也没人,出去找找吧。”余栎有些焦急地说。
林怿瑶把羽绒服塞进沙发里,站起来跟着余栎跑出去,一个朝东边一个朝西边。
现在是凌晨,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昏暗的路灯,有些杂物堆在阴影里好像个一个缩在角落里的人,余栎看错了好几次,他一边找一边叫周元的名字,风灌进他的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他想起周元前段时间吃安眠药吃到洗胃,她妈说她想体验一下濒临死亡的感觉,他的背上和额头上开始一股一股地冒冷汗,喊出周元那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有点打弯。
那一条长长的街上都没有周元的身影,他往回跑的时候听到林怿瑶在叫他。
“你在哪儿?”他大声喊。
“余栎!”
他远远看见一个影子,就赶忙朝他跑过去。
“她在后面,人没事。”林怿瑶说。
“操。”余栎咬着牙松了口气。
他跟着林怿瑶绕到网吧后面那条街上,那里有扇门,是网吧的后门,很不明显。
周元在一边的台阶上坐着,余栎走过去喘着粗气问她:“你跑到这儿干什么?”
“想透透气。”她轻声说。
周元只穿了件单衣服出来,鼻尖和脸颊都被冻红了,眼眶也是红的,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泛着光亮。
“对不起余栎。”她看向余栎。
她吸了下鼻子站起来,余栎刚想对她说不要再乱跑的时候她又不知道在抽什么风,脱掉脚上那双皮鞋丢进了垃圾桶。
“你又在干什么?”余栎一把拉住要从后门进去的周元。
“不想要了。”她说。
余栎看着她,两个人就沉默的对视着,过了会儿余栎说:“你是不是来找什么人的?”
周元点了点头。
“什么人?”
“死人。”
她就说这两个字,嘴就紧紧闭上了,余栎还奇怪地问了一句什么叫死人,她也没再答。
“那个......”林怿瑶看着僵持着的两个人插了句话,他对周元说:“要不你先把鞋穿上,等天亮了我们去买一双新的你再丢,不然你只能光着脚到处走了。”
周元看着垃圾桶里的那双鞋,没有动,余栎松开她叹了口气,想去捡的时候周元伸出胳膊把那双鞋拿出来,穿进去像个拖鞋似的踢踏着进去了。
余栎看着那个黑洞洞的门,林怿瑶在他背上拍了拍:“走吧。”
他们回到网吧里面,周元缩进沙发里闭着眼,余栎坐下来,他把游戏关了,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余栎,我们回家吧。”周元闭着眼说。
“等天亮了咱们就回去吧。”余栎看向林怿瑶。
“好。”林怿瑶点点头。
他和林怿瑶轮着睡了一会儿,早上七点多夜市的时间结束了,他们就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出去找地方吃早饭。
“你还要买鞋吗?”余栎问周元。
“嗯。”周元咬着虾饺点点头。
“乐哥,这个真的好吃。”林怿瑶腮帮子鼓着,他已经吃了两笼了。
余栎夹了一个,里面全是很大颗的虾仁,他把一整个塞进嘴里,确实很好吃,这趟也不算白来。
吃完饭他们陪着周元去买了双帆布鞋,那双皮鞋就被周元直接丢在了店里,她给老板娘说不要了,老板娘拿着她的鞋看了看惊讶道:“这双羊皮鞋很贵啊,也没有脏没有破,你真的不要了?”
“不要了。”周元付完钱穿着帆布鞋就走了。
余栎也不知道周元跟这双鞋有什么故事,他冲老板娘尴尬地笑笑也离开了店里,他们坐着公交车到火车站,白天的市区比晚上更热闹。
售票大厅里人很多,他们排着长队抬头看时刻表上的列车信息,好像最早一班车也要中午了。
排到他们的时候余栎说要买最早的一班车,售票员说十一点半的。
“行,三张。”他把他们三个的身份证递过去。
“硬卧还是硬座?”售票员问他。
“还有硬卧吗?”余栎和林怿瑶听完眼都亮了。
“始发站,还有。”
“硬卧!”他俩说道。
十九个小时还是躺着舒服,他们已经快三天没有躺过了。
三个人的床位是连着的,余栎数了数,正好是上中下一串,周元在最上面,他在中间,林怿瑶在下铺。
买完票他们也就没再去别的地方,一直在车站等到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