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发车进站要早一些，刚过了十一点他们就站在站台的风口上吹着风。
广州的风远没北方那么凌厉，扑到脸上只是感觉到凉，他们在站台边站着，也没有躲到谁的后面。
天有点阴，余栎看着远处飘过来那团灰色的积雨云，车来的时候又飘走了，和他们一样，来去匆匆，从北到南走了这么久都没来得及在这里玩上两天，只是吃了几颗味道还不错的虾饺。
这趟车上的人也不少，卧铺都是满的，有人北上打工有人南下打工。
他们的床铺在正中间，余栎就从地上那一堆行李里面挤过去，始发车的床铺很整齐，好在他们有一张下铺，不用舔着脸坐别人的床。
对面床铺的大叔上车就开始喝酒，啤的白的都有，喝完就开始躺在床上打呼噜。
车开没多久周元也爬上去了，她在上铺，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就没再说话。
余栎在下面坐了一会儿，绿皮火车开得不快，咣当咣当的一晃一晃，他听着轮子在铁轨上驶过的碰撞声觉得那声音有些催眠。
“我上去睡会儿。”他扭过头。
刚刚他一直在看窗户外面，没有发现林怿瑶坐在旁边头已经垂下去了，睫毛搭着没有动静。
“你躺着吧，我上去了。”他身上拍拍林怿瑶。
他的手机没有开机，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以取乐的，余栎躺在中间闭上眼，车厢里很嘈杂，中铺那种火车的咣当声没那么明显了，他过了很久才睡着。
等他再睁开眼天已经有些暗了，他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七点多，睡这么久晚上八成也不用睡了。
他侧了点头往上看，周元搭在床边的头发动了动，上面完好，他又扭过头往下看，林怿瑶已经起来了，靠着隔板坐着，正在看着外面发呆。
余栎的脸还是一副未清醒的模样，也趴在那里发呆，突然林怿瑶抬了下头，从下往上看着他，他心颤了一下忙把脸收回去。
“醒了，饿吗？”林怿瑶在下面说。
余栎仰起头，中铺的空间不大，他没法坐直，干脆爬了下来，坐在下铺拧开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刚睡醒他没什么胃口。
他只是做了这么一连串动作，就听见林怿瑶干笑一声侧过脸不再理他。
“你怎么了？”他嗓子还沙哑着。
林怿瑶又把头扭回来，故作吃惊地对他说：“你在跟我说话啊？”
余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这巴掌大的地儿他也不认识别人，周元还在睡觉。
林怿瑶就说：“我还以为回家路上你就开始跟我散伙了。”
“有病。”余栎笑着轻骂一句。
乘务员推着车来卖晚饭，余栎把手里的矿泉水放在桌子上，站起来拍拍周元的床边：“你吃晚饭吗？”
周元背对着他，闷闷说了一声：“不吃。”
“一天都没吃了。”
周元没再说话。
林怿瑶要了两份，都是米饭，后面又有一个乘务员推着小推车来卖水和零食，余栎又买了一瓶水和一个面包塞在周元枕头边。
对面的大叔起床又买了两瓶酒，余栎和林怿瑶一起挤在小桌子的一边凑合把盒饭吃了。
火车上的盒饭真的不怎么好吃，唯一一点荤腥就是芹菜炒肉里的肉沫，余栎吃完把盖子盖上，抬起头看看周元，周元把枕头垫在背上半靠在那里啃面包。
他又把头转回来，靠着挡板上松了口气，起码他把人完好无损的带回去了，李乐萍应该不会逮着他往死里揍。
他按了下手机，没有亮，又按了一下，还是黑的，他根本就没有开机。
他们现在已经坐上了回程的火车，可是他依旧不想面对家里的狂风暴雨，算了，起码让他再清净一路。
“余栎。”
林怿瑶叫他，余栎侧过脸。
“要不咱们不回去了，在广州找个厂打工。”
余栎靠在那里笑笑：“你想打螺丝还是接电板？”
“打螺丝吧，接电板太精细了，干不了。”林怿瑶还真挑上了。
“那我去接电板，那个好玩儿，”余栎思索着说，“你说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三五千？”
“太高了吧。”余栎说，余自强干了几十年也没这个工资。
不过广州兴许比他们那个小城市好上不少。
林怿瑶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刚才真的有认真想过，干脆就不回去了，也不上学了，直接出来打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余栎指指逐渐进入窗户的车站：“现在下去坐车回广州还来得及，这才走了八个多小时。”
“走。”林怿瑶作势要站起来。
余栎朝他摆摆手：“我高考完再来看你。”
林怿瑶哼了一声又坐回来，这是个小站，没一会儿就又开车了，对面的大叔喝完第二波酒躺下继续睡，他俩肩膀抵着肩膀在那坐着，看窗户外面闪过的电线杆。
“余栎。”
“嗯？”
“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在怕什么，”林怿瑶把下巴缩进他那高领毛衣里，领子被下巴顶着一动一动的，“我之前以为我们几个都谈恋爱你觉得自己被冷落了，然后就天天跟刘硕待着，可是后来我和王灿分手之后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改变，你还是这样。”
林怿瑶微微侧过点头看向他：“他怕你爸妈对你失望？跟我在一块儿就没有什么好事儿。”
余栎闭上眼，他没有说话，权当是在默认。
“算了，我也不想猜了，”林怿瑶又把头转回去，“我想好了，你嫌麻烦的话回学校咱们就继续装不认识，等以后毕业了再当朋友，那时候就不用再怕什么了，对吧？”
余栎当然不会告诉林怿瑶他毕业之后的打算，他的未来里从来都没有林怿瑶，不论是什么身份。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骗了他这次。
“行。”林怿瑶满意了。
“余栎，”周元在上面声音微弱地叫他，伸出了手，“手机借我用下吧。”
余栎把桌上的手机拿起来给她，过了会儿周元又伸出手：“解锁。”
他张口就想说‘一个L’，话到嘴边又马上咽了回去，站起来把手机解锁了递给周元。
他坐回去，林怿瑶凑到他耳边问：“她到底是去广州找谁的？”
余栎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林怿瑶听完嗯了一声，半晌突然说了一句：“你俩挺像的，难怪能玩那么久。”
“我俩？哪里像？”余栎说，他以为他和周元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人。
“一个不说，一个不问，默契得很，我就不行，我什么都想知道，”林怿瑶说完又马上看向余栎解释，“我没有要逼问你的意思，我已经和自己和解了。”
余栎笑了笑，垂着头摩擦着自己的手指：“我没她那本事跑几千公里去找一个人。”
周元又叫了他一声，把手机还给了他。
余栎没再关机，直接开了飞行模式然后把消息栏一键清空。
这几天手机几乎没有开过，现在电还有很多，他摸了摸兜，没有带耳机，林怿瑶突然抓着一把白色的线递到他眼前。
“你带手机了？”余栎把耳机接过来。
“没带。”
“那你揣个耳机干什么？”
“你猜。”
猜个屁，他耐着性子把那缠得乱七八糟的耳机线解开，插在手机上，给了林怿瑶一个，然后打开文件夹。
他记得他手机里还有两部没看过的电影。
可是打开之后只有一个霸王别姬孤零零地躺在里面，上次刘硕要传电影他的手机内存不够就把那两部删掉了，只剩下这个，高清的，两个多G，后来投到投影仪上依旧模糊。
“我电影被删了。”余栎又把耳机拽下来。
“这个不是吗？”林怿瑶指指屏幕。
“看过了。”
“哦，上次你们在教室要看的那个？我还没看，再看一遍。”说话间林怿瑶就把那个电影点开了。
上次他们是从中间开始看的，余栎也看得心不在焉，没明白那种窒息又执着的爱意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次他俩从头开始看的，一秒钟都没跳，看过了那一段余栎才觉得如果他遇见一个这样的人他也会爱上，只是他没有那么执着。
那一个电影看完他的脖子都僵了，手机上的电没剩下多少，他把手机关上耳机还给林怿瑶。
“耳机。”他用手背碰碰发呆的林怿瑶，示意他把耳机放在他腿上了。
林怿瑶拿起耳机又胡乱塞进兜里，问余栎：“你说他俩爱过吗？”
“没有。”余栎说。
一个爱一个不爱罢了。
他又在下面坐了会儿，车里熄灯了，卧铺和硬座不一样，卧铺要安静得多，熄灯之后车厢里几乎就只剩下打呼的声音，他又爬上了床。
余栎在床上躺着也睡不着，下午睡了太久，现在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瞪着。
他往下看了一眼，林怿瑶也躺下了，就好像一年前他们还在一个寝室住着，他在上铺，林怿瑶在下铺，那时候他还只当他是单纯的朋友，也不会在林怿瑶睡着的时候多看他几眼。
他又把头转回来，闭上眼，一点一点熬时间。
手腕上的表‘滴’了一声，这个声音是过十二点了，他们已经在火车上走了十二个小时，或许再睡一觉睁眼就到家了。
“余栎。”
下面有人喊他，余栎把脑袋凑到床边，看下铺的林怿瑶朝他伸出了手。
“干什么？”
“手。”
余栎犹豫了一下把手垂下去，林怿瑶抓住了他。
他感觉手心里被塞了什么东西，他看向林怿瑶。
“生日快乐。”
抓着他的手离开了，余栎还呆呆地看着。
他们这扇窗户没有拉窗帘，林怿瑶躺在玻璃透进来的月光里冲他笑了笑。
“谢了。”余栎把手收了回来。
他的手攥着拳头，手心里是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上面缠着一圈一圈的线，他把手摊开，他们刚才用过的白色耳机缠着一个深蓝色的MP3，和他当初掉进湖里的那个一模一样，连牌子都一样。
他缓缓呼吸着，把那个MP3开机，电还是满的，可是里面只有一首音乐，一长串的数字，是个日期，就是今天，别的就再没有什么了。
余栎把耳机带上，点开那首歌，可是耳机里没有声音。
他以为是音量太小了，他就一直按，把声音按到最大，里面还是只有一阵沙沙声。
他没有关上，就看着那个滚动的数字默默等着，突然耳机里有了一声响，余栎听得出来那是吉他弦在震，接着有人咳了一下，说出一句话：“唱得不好，就是想祝你生日快乐。”
然后吉他弦就连贯地弹出一首曲子，林怿瑶在里面唱‘夜空中最亮的星......’
火车在咣当地响，车身在微微地晃，余栎躺在那里耳朵里只有带着瑕疵的吉他曲和林怿瑶干净的嗓音。
‘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
余栎把耳机拽掉了，他没有听完，屏幕上的数字还在滚，他翻了个身面朝着挡板，微微张开嘴呼吸着，这样或许听不到吸鼻子的声音。
眼泪顺着他的眼睛流到耳朵里，他把脸埋在枕头上，泪又流进枕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串数字还在动，MP3里只有这么一首歌，它就不停地单曲循环。
“林怿瑶。”
他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把眼睛露出床边，林怿瑶还没有睡，手垫在脑袋后面睁开眼看着他。
余栎伸出手，林怿瑶看看垂下来的手掌抬手握住了。
余栎抓得很紧，好像用尽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去抓紧一个人。
“你吉他弹得比我还要好了。”他说。
“真的？”林怿瑶咧开嘴笑，“我就会这一首。”
寒假趁他妈不在家对着余栎给他的谱子自己学了好几天。
“嗯，以后你做主唱吧。”余栎说。
他握着那只手，摸了一下林怿瑶那圆圆的指甲盖。
“谢了。”他又说了一遍。
然后松开了手，转回去面对着脸前的挡板。
作者有话要说：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