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小米！”
小孩子尖细的叫喊声穿透公路两边的房子，从一排二层小楼伸出几个小小的头颅望着声源所在。
一棵高大梧桐树下停着辆蓝色货车，车身泛着旧意的蓝漆斑驳。司机二十来岁，落下车斗锁扣小心往下挪东西，风吹日晒在他的脸上硬是多拉出几条痕迹来，苍老又年轻。
那是一个通体乳白画着色彩斑斓大个圆点的小鹿摇摇车。小孩子正是为此疯狂，呼朋唤友。
小鹿实在不够华丽，和其他车型摇摇车相比出奇得单薄。没有宽阔的座椅，乳白色泽看起来又有透明感，与这种透明感相应的是一种脆弱感，好像一脚就该踩烂了。喊过朋友的小二子绕着车前前后后地蹦跶，跟撒丫子跑过来的同伴们围着司机跟商苑，围成一个紧密的圈，潮水一般紧紧贴着俩人涌动。
商苑喊了句让让，潮水散去又马上拢起来。
“姐姐姐姐，这是你们家买的吗？”
“买奇趣蛋送的。”
“姐姐姐姐，我可以坐吗？”
“让你爸预约。”
这些三四岁的小孩，有些大的还带着刚会走路背着防摔小枕头的小个子，口水缓缓地掉下来，打湿围兜，光是看了一圈头就大了，更不用想她妈妈的计划。一想到这些高高矮矮的小个子要经常跑过来又叫又闹，仿佛闷热烦躁的夏天轰然到来，无数苍蝇围着人嗡嗡飞，不由地一滴汗从额侧流下来。
“送来啦，就放玻璃门外头吧。”商苑妈妈商小宛弯着双眼睛从别家门口过来，来不及把包放下就拽着自己姑娘说话。“专门给你买了个小鹿的，好不好看，你不是喜欢这个嘛。”
“我？”商苑不解，“我什么时候就喜欢小鹿了？”
商小宛笑眯眯指柜台：“你钥匙扣上那么旧一个小鹿到现在还挂着呢。喏，那不是吗？”
收银台一圈金属钥匙里，一只廉价的小鹿玩偶冰冷地躺在桌子上，商苑近视的眼看不清，凭记忆脑补出了两个大大的黑点充作眼睛。她随时随地抬杠：“我小时候那么爱吃猪肉也没见你给我养个猪啊。”
司机把摇摇车放到门口屋檐下，扯了插座调试，顿时更大的吵闹声盖住了孩子的叫嚷。“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商苑呵呵呵，气笑了。
杀猪都没那么大响儿。
但是商小宛看着孩子激动地围成一圈，非常感动，并试图把这种感动传达给自己的孩子，告诉她：“看哪个可爱的，多逗逗玩玩。”
对面街道的小孩子也涌过来了，一个大一点的在后面，一群小的跑在前面，给商小宛吓得，忙问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大人看护。
“哥哥带我们过马路！”小米大喊，旁边一个八九岁的豁牙男生翻了个商苑同款白眼。
街两边两拨人马汇合后，先来的小二子把头一昂，马尾一晃，立正站好：“一组全部到齐！”
喊完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小麦。
商苑被这架势惊讶到了，戳戳她妈。
“嘘。”
商苑和妈妈也望向小麦。
小麦抬起头，看货架。所有小孩把他围起来，他又将头抬高一点，看天花板。小米开始扯他的衣角：“哥哥，哥哥，该你了。”
小麦不得已颓丧地开启糊弄学：“嗡嗡嗡嗡嗡嗡。”
小米传达：“我哥哥说二组全部到齐。”
所有小孩满意地放过小麦，接着观察摇摇车。
小孩子们又惊叫起来：“有泡泡！”
“会吹泡泡！”
小鹿摇摇车吐出无数小小的泡泡迎着夏末初秋的阳光折射，梦幻般飞起到老梧桐树的枝头，裂成泡沫剪碎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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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游乐场里的泡泡球撞出池子里，悠悠滚到两人面前，被室友捡起来精准扔了回去。“够准的我，”秋白戳戳商苑的腰，“体育课跟我选排球呗，我他娘的简直是个天才。”
商苑嗯嗯嗯敷衍了事，目光被娃娃堆里一个卡其小鹿吸引了，黑黑的眼珠快赶上眼眶大，无辜又可爱，其他玩偶三三两两复制粘贴，只有它孤家寡人似乎放错了机器。她操作着爪子轻松地夹起，挪过来，冷不丁听到室友说：“鹿悠之他们班今年跟我们一起上课。”
小鹿颤抖地砸向玻璃墙面，艰难反弹挂在出口，摇摇，晃晃，把秋白看得啪啪啪直拍机器。终于，一头栽下来。
秋白顿时蹦起来，直夸商苑牛那什么。
商苑松了松手掌：“你要给你。”
“好小啊，我不要，”秋白直摇头，趴在娃娃机上指着一只海豚命令：“我要那个，马上！给我夹那个！”
商苑愤怒：“那台要投五个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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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悠之啊鹿悠之，全世界都能发现我暗恋你的线索。
天光透过梧桐，投射到店里也散碎。
商苑内心否认，妈妈说她喜欢小鹿，但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喜欢的，只是看起来可爱一点，好像比别的动物习惯那么一点。习惯着习惯着呢，这种东西的出现频率自然而然就变高了。她自己不觉得，但是妈妈观察得一清二楚，在广大摇摇车群众里选择了这个乳白色的小鹿。商小宛瞧着小朋友们围着抓泡泡的快乐模样，不禁感叹：“真好哎。”
“喜羊羊，懒羊羊，美羊羊……”
商苑维持住微笑和司机加了微信，木木地坐回收银台，听着一曲完毕商女士又投币播放的新曲子，沉默着戴上了耳机。商小宛女士不乐意，来拽她的耳机，扯出一个空荡荡的插头。
“……”
商苑面不改色，放任耳机的另一端握在妈妈手里，闭上眼睛陶醉：“你不懂，听的就是一种态度。”
她妈就见不得她看到小孩一副要死不活的黑脸，一定要去扒拉她：“你瞅瞅，多瞅瞅，一个个的，多可爱。”
商苑睁开眼盯了好一会，转过来一脸疑惑，哪里可爱呢？
商女士：“天真、活泼、灵动、纯洁。”
商苑：傻逼，闹腾，撒泼，鼻涕流到嘴里自产自销，自产自销，自产自销……
商女士也发现了，扯了两张纸巾过去意欲终结这种不太合适的循环。
如果一定要让她想出一个来，那必须是能消费。进价超低的暴利奇趣蛋，简陋包装盒里的塑料拼装玩具和只长了两绺头发作为双马尾的娃娃，都是让孩子们在地上打滚当拖把的重要元素。
于是商苑敷衍地夸赞起大客户和小拖把们：“对对对对对，可不是。”她看着摇摇车极有韵律地上下晃动着，啊了一声：“就是有点那什么。”
她妈妈笑眯眯给小女孩小才擦鼻涕自动接话：“嗯？”
商苑纯属闲得没话找话乱抖机灵，把耳机象征性塞进耳朵，“没什么，我无聊，我低俗，我素质差，我乱接话。”
一首辈分喊麦，一首羊狼串烧，加在一起如同开业大舞台上叫卖的宣传大喇叭，纷繁的彩色小泡泡充作华丽的舞美与灯光，吸引了众多潜在客户，打开了这条街空白的摇摇车市场。
然而创业未半，中道摇摇车崩殂。仿佛是听懂了商苑无声的吐槽，新上任的小鹿害羞地不晃了，毫无灵魂地闪烁走马灯，喷吐小泡泡。商苑毫不在意自己这一财产的损坏，还乐呵地想：好家伙，你也生怕来个警察把你给扫了。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歪着头。蛮力最大的小米自告奋勇挤进去，奋力啪啪两下，把好重一个摇摇车拍得抖起来。
那商苑就不乐意了，“干什么呢！拍坏了你妈得赔几百个奇趣蛋几千个棒棒糖给我。”她的东西爱坏不坏那是她的，小孩敢动一下必须马上恐吓伺候。
小米一下呆住了，他还没学到千位数，不知道一千个棒棒糖是多少呢。他软软地说：“拍拍，拍拍有用的。”
商苑呵了一声，跟他搭话：“收破烂的天天去你家最勤，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米摇头说不知道。
见小孩接了茬商苑又嘲讽：“你奶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拍旧电器，收破烂的逛你家每次都有新发现。”
他哥哥小麦跟着笑得咯咯咯的，活到八九岁平生第一大乐趣是打游戏，第二大乐趣就是看人收拾小米。其他小孩一听豁牙哥哥在笑，懂不懂的也都笑得很大声。超市里一片欢腾的气氛。
商女士看着心里高兴，走过来也拍了拍，证实了拍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商苑不得不打电话给刚走的司机。
“光有声音但是摇摇车不动是吗？等一下啊，我还没走远，马上就过去。”
司机吐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在红绿灯前等着转向。天气太热，他既不想在大太阳下检修，也不想把摇摇车搬来搬去，更不想因为回怼客户“亲亲我们家的摇摇车就是不会动的呢”而被客户投诉。
哎，上班好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我发誓每天都要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