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商苑:“他说马上过来。”
商女士出门聊天去了,商苑百无聊赖趴在柜台上等。摇摇车两三分钟后结束了划水的拉客行为,小米哥哥和小二子交接完也溜家去了,小孩子一个学一个地坐在门口台阶上。商苑说他们挡路,又一个个地往旁边挪了挪,坐成两溜门神。
打外头来了一个中年人,看到门边的小孩立刻提溜了一个起来,“这么爱坐地上,你怎么不脱裤子坐啊,不凉快吗?”
被提溜的小孩童童于是两手一撑,小脚一踩,一把把裤子脱了,完了还眨巴眨巴眼睛,等妈妈夸他。他妈气得咯咯咯笑出声,啪啪两巴掌打在光溜溜的屁股上。
童童妈拿了两节七号电池,走的时候把儿子的脏裤子盖在他鼓鼓的小肚子上,让他别丢人。
商苑苦着脸满眼不可置信: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啊?提都提起来了还不带回去?我这里是托儿所吗?
托儿所超市门口所有的小孩子一阵一阵地笑起来,哄哄闹闹的直把世界震碎。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这时候走了过来。
他身后背着光,轮廓明亮而柔和,腰背很直,弯下腰时,那种很直的状态化作了无形的气质,仍显得人很挺拔。他拿着工具利落地拆开了摇摇车,熟练地检查调试,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商苑的注意力。
商苑一瞬不瞬注视着这个身影,感受着内心的悸动,突然觉得,妈的,被欺骗了好多年,原来我的醒脾在这里?
一身普普通通的蓝色工装突然就有了时装的味道,让司机小哥穿出了随意又洒脱的气质,专心致志,超然物外。动作熟练,充满了韵律,让人觉得什么工作做到极致都会与美学殊途同归。
“好了。”
不对劲,不对劲。
商苑听得,连声音都上了一层滤镜。果然世界上没有难听的声音,只有匹配不了声音的脸。
当他转过脸,那张初看普普通通的脸也变得不一样了,自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气质去提升它,耐看了很多。
噫,十分不对劲。
不由自主地,商苑想和他说话,想多留他一会。对陌生人向来嘴笨的她,绞尽脑汁去想除了寒暄之外的开场白,想了好久没想到,气恼地撞向背后墙面,话头被司机小哥抢了先。
“已经修好了。”他笑起来也很好看,平淡的五官像顿时晕出一些浓墨重彩来,那些年轻而苍老的皱纹更是多了些成熟而深邃的魅力。
“哦。”
“可能是线路接触不良,下次还有问题的话你就打公司电话,直接在微信找我也行。”他说着往柜台上放了两袋东西,“不好意思,刚送来就有这样的问题,这是我们公司提供的浓缩泡泡液,如果想换别的型号也提供换货服务。”
“好……”张嘴就一个单字,商苑恨死自己了,笨得像没有嘴的鸟。
她没有想出来任何话,去留下他多说两句,只能失魂落魄地看着人走掉。
“干嘛呢?眼巴巴地盯着。”
商苑被窥破心事惊醒过来,见妈妈还在说门口的小孩,“想玩摇摇车自己回家拿钱,你们商苑姐姐早就过了玩车的年纪了,没指望,啊。”
数落了小孩又开始数落司机小哥,问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修好走了。”商苑从零钱堆里捡里硬币塞进去,小鹿晃晃悠悠,唱了首她没听过的歌。听见声,本来就不想走的小孩子又都围过来了。
“这么快?我都没听到车声……”忘过这事,商女士收拾自己的包,交代道,“我走了你晚上把摇摇车放门口就行了,很重的,不要自己搬,盯着他们别把泡泡吹到屋里去,地板会滑,你自己也不许在屋里玩泡泡。晚上不要吃泡面,前面饭店打个菜回来够你吃的,想吃丰富点提前打电话说一声让他们多做点给你匀两勺菜出来。对了明天你收拾收拾去定好的餐厅看一眼,我给你发地址。”
“知道了,知道了。”商苑点头。“等等,什么?”
“哎,我高中同学小孩,你看看去。”
“这不好吧……”商苑邪魅一笑,“我上着班儿呢。”
商小宛忍着怒气瞅她那死样:“带薪。”
商苑捂嘴笑:“这多不好意思啊……中午别做我饭,我一定聊到下午茶喝完。”
“……早点起。”
目送妈妈走到看不见的地方,过了一会,商女士的身影再次退回来,也盯着她。
商苑继续点头、点头、点头。妈妈这才离开。
确定她不会再回来,商苑在小孩渴望的眼神里拿了盒泡面,打开,倒上热水。在味道发散升华的过程中,小孩们的眼神逐渐变质。
刚开始,商苑还挺不自在的。所有小孩都盯着她,越盯脖子伸得越长,看着诡异非常。
吃了两叉子,她干脆学着小孩们往门口台阶上落座,在孩子们的包围下越吃越香。
“天呐,要是没有你们旁观,我都不知道方便面原来这么好吃。”
诸位,成为我play的一环吧!
四五点临近各家饭点,家长陆续过来领人,每个小孩都眼含热泪,“我想吃泡面……”
小孩一走,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门口偶尔走过的人,开过的车都重新有了存在感。划过新朋友一张张照片,一条条转发,朋友圈里和脸匹配上的一切都证明这是个鲜活的真实的人,但是,又和下午突如其来的悸动毫无关系。她看着那张脸,一个普普通通的陌生人,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这世界上,存在第二眼钟情吗?
商苑放下泡面,锁门出去溜达。
关店前商女士又打电话问起第二天的见面,商苑嗯嗯敷衍着。
“哎呀我都说不去不去,他妈妈非要你去看看,说你在家反正没多大事。我都拒绝好几次了你说这人。”
“说得对,说得对。妈,你觉得今天那个司机怎么样?”
“谁?”
“司机,今天来送摇摇车的司机。”
商小宛轻吸了一口气,在一段沉默中,或许有疑惑、震惊、难以置信、庆幸、激动、冷静,但最后开口显然已经在一系列心理活动中将自己说服了。
她斟酌道:“那个男孩看起来年纪跟你差不多,嗯……长得也蛮精神,司机呢,也是个不错的职业,什么年代都有饭吃不用担心公司倒闭,虽然出门远,但是对你来说不老待在一起反而不会惹你讨厌。个子算高的,也比较有礼貌,看着是个勤快人。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所有评价都有依据,商小宛小心翼翼地总结。
叹为观止。
听到妈妈细细数来这些丰富的信息,商苑不由咋舌,姜还是老的辣,我这就告诉发小如何“工作一小时我写出十页年终总结”。
“嗯……”什么想法呢,商苑琢磨后回答,“妈妈,我可能见鬼了。”
“……行吧,见鬼比见你好。”
挂掉电话,一条街早早冷落下来,商苑关掉了街上最后一盏门灯。旧路灯在茂密叶子里欲拒还迎,演得是好一出暧昧文艺片。门口一只洁白的小鹿,可爱,无辜,望着眼前不知道哪里的焦点。长夜将至,它将孤独地站在这里,站到天渐明。
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假鹿。
也许明天要下雨呢,泡到雨水就不好了。
“草,怎么这么难搬。”
商苑松开的手心磨得发红发烫,悔得一巴掌扇在小鹿头上。
嗯,要不……就让这大雨全都落下?
她费了老大的劲把一个看起来轻飘飘的小鹿搬进来,半天挪到一半手机还响了,顿时泄了力气,是司机。
“不好意思女士,”一下午魂牵梦萦的声音响起来,带了点方言味儿,所谓的魂牵梦萦一下子消散了,“我再跟您确认一下,下午车子出故障我回去修了是吗?”
“对,来了,也修好了。”商苑只要不心动,嘴皮子突然就利索了。
“好的好的,最近比较忙记性不太好。”
挂掉电话,她整个人懵懵的,想起小鹿和泡泡液,转身发现小鹿好好地待在屋子里。人家忙得记忆力变差,她是闲得荒废了脑子记忆力变差,都不记得自己这么厉害,一个人顺顺利利给搬进来了。
投一个币,寂静的夜里小鹿叫声刺破耳膜。
“别叫了、别叫了!”
摸来摸去也没找到开关,在小鹿挣扎下商苑把插头拔掉,这才安静下来,她还不小心吃到了一个泡泡。
呸。
她安静了一会儿,把泡泡液倒进杯子里稀释,找出一个吸管,手动吹泡泡。
泡泡液的延展性很好,肺里的空气一点点挤出去,变成真空,诞生了一种时空停滞。一切都是呼吸一样悠长。吹久了脑子里缺氧,就很难想太多东西,人就相应地觉得很快乐。
商苑非常快乐,把吹剩的泡泡液倒进摇摇车,对它说:“如果你没有声音多好。”
凌晨两点半,失眠。
她玩了很久的泡泡,以为自己很累,事实上她只是嘴巴累,大脑精神得很,很多记忆跑到她脑海里供她回味与幻想。她的思维从一个人身上跳到另一个人身上,幻想着以后会和司机如何聊天,如何吃饭,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脑海中充斥着一幕幕画面,可是慢慢地,司机的身影又不知什么时候变成鹿悠之了。她爬起来从社交软件里找到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人。
【我又在做梦了,梦见鹿悠之做鬼还要来找我。】
美妙白日梦。
发过去没有收到回复,但是商苑终于可以睡着了。
商女士说着不在意相亲,第二天还是早早地过来帮商苑看店了。
门口两个小孩充作门童,见着她,腰一弯,大喊:“董事长欢迎光——临!”
商苑就在一旁喜气盈盈地拿棒棒糖把门童打发掉。
商小宛: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我会努力自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