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国公府。
曲氏听到前头回来的动静,一早就派人守在院门。
“回来。”梅香送完裴阙音,回到曲氏这边,遥遥就看着曲氏在正堂处,本是想从堂下而过,偷偷回下人房,没想到却被曲氏捉了个正着。
曲氏旁边的桌案上摆着晚膳,一面用餐一面蹲人。从今日裴阙音去宫宴之后,她就自觉精神头好了不少,庭哥儿媳妇往宫宴里头一杵,所有世家闺秀命妇都会知道,她林国公府还好好的。
曲氏淡道,“你跑什么,今天国公夫人在宴席上表现如何,其余人是如何与我们公府相处的?”
梅香支支吾吾不出声。
“锯了嘴的玩意儿,去管你裴夫人叫来。”曲氏不耐烦道。
“裴夫人她睡下了。”梅香低声解释。
曲氏抬头看看这天,虽说日头西斜,但总的来说还是大亮,疑惑道,“这个点睡什么?”
梅香一听此话,肩膀微颤,紧咬着唇。
曲氏看着不对,放下手中碗筷,本是要挑眉,想了想,换上一副慈善面孔,“梅香,你说说,今天宫宴是发生什么了?”
梅香抖得厉害,额间泌汗,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曲氏也不着急,接过小丫鬟手中的团扇,慢慢摇道,“说不出来?去宫宴一趟稀奇,你老子娘想必也感兴趣。来人……”
“夫人。”梅香话尾微颤,一下子跪伏在地,“今日没发生什么事,就是那些夫人娘子,都躲着咱们府。还有就是裴夫人的妹妹,裴三娘子被太后娘娘领出来见了诸位的面。”
“因为裴三娘与太子的关系?”曲氏没等梅香回答,自顾自道,“这倒不稀奇。”
梅香刚要松口气,却听曲氏斥道,“这些事你慌什么,还有哪些隐瞒的一并交代清白,否则我将你和你老子娘一道赶出去。”
看到梅香眼里的恐惧,曲氏知晓这一招仍旧奏效,见她还不交代,拍拍身侧丫鬟的手,让她去提梅香的家人。
“夫人,我说,我都说!”梅香一见曲氏动了真格,捂着脸一五一十将裴阙音从醉酒到小憩到她见到太子一道说了出来。
梅香垂着泪,“当时奴婢并没看清,只瞥过是个年轻男子,衣裳穿得不大齐整,身形和沈先生有些相似,结果后来听见,有人唤他太子。”
曲氏从裴阙音许久寻不见就开始警惕,直到听见后来走出那人竟是新太子,手中的汤羹一下掉落在地。
“夫人,夫人!”曲氏两眼一闭,嘴角歪斜,几个在身边伺候的贴身仆婢当即扑上前去。
梅香见曲氏歪了去,自己也只想往旁边倒。
“把……把梅香看起来。”曲氏仍旧不忘道。
比起曲氏这边的鸡飞狗跳,裴阙音院中就安静许多。
喻春将裴阙音扶回来时,榕夏刚刚忙完,“夫人怎的醉成这样,今日我刚请点了遍我们院上下的人,有异心的全赶了出去。哼,也不瞧瞧如今林国公府是谁当家作主,没有我们夫人国公府能有今日?”
喻春将裴阙音服侍躺下,为她宽衣洗面,边对榕夏道,“小声些吧,虽都是咱们自己人,说太多了难免给人听去,说我们猖狂。”
榕夏撇撇嘴,做到床边拧毛巾帮忙。
“你还未说呢,今日我没跟着,夫人怎的就醉成这般模样?”榕夏现在坐得离裴阙音近,也压低了声响。
喻春小声解释裴语棉今日来找茬之事,听得榕夏直叹气,“这桩婚事本是我们夫人的,殿下当时明明非卿不娶,是三娘自己跟了去,还要侯府给她假造名声,如今倒让她便宜了去。”
喻春缄默不言,良久道,“当时婚事是夫人自己推却,夫人一心看准公府,即便是先前府里都那般了,夫人也没回侯府去,大抵是对国公爷有几分真情,或是喜欢在国公府当家作主。”
榕夏想了想,评价道,“应当是喜欢在府里当家作主。夫人熬过了这半年,府资尽捏在手里,三房四房也分了出去,除了国公爷还没回来,是真正的苦尽甘来。”
二婢正聊着,见裴阙音卧得不大安生,连忙开始忙活。
裴阙音醒来时,天还是灰濛濛的。
她唤了几声喻春,发现喉中干得厉害发不出声,只好自己摸索着起来。
裴阙音惯常要求婢女在靠窗的桌案上摆上一壶茶,她照着记忆中的方位如愿找到茶水,自倒了一杯。
一杯温凉的茶水入肚,兼着外头天色渐明,因宿醉导致遗忘的部分记忆重新浮现脑中。
裴阙音险些打碎了手中骨瓷杯。
连安泽……他究竟什么意思?!
裴阙音坐在桌案旁,指尖颤抖地握着瓷杯,他今天还说要派人来接她。
裴阙音正想劝告自己,这必然是梦,一场荒谬的梦,然却一抬眸,看见正放置在梳妆桌上的簪子。
被他半带警告的,不许她取下来的簪子。
裴阙音深吸一口气,强行遏制自己不将那簪子扔走。
几乎喝下一整壶茶水,裴阙音方觉自己冷静下来。
昨日太后将裴语棉引至众人面前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连安泽的嫡亲祖母,大楚最尊贵的女人,亲自带着裴语棉,称赞她,庇护她。
而自己却只能被逼至无人的殿宇。
裴阙音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甚至想起那人娴熟的手段,忍不住冷笑,猜测他是如何与她那名正言顺的三妹妹练出的。
既是答应带她见林巍庭,行,她全盘接受。
喻春大抵听到动静,朦胧间看见裴阙音坐在案旁,连忙起身服侍。
“夫人今儿怎起的这么早。”喻春打着哈欠,将新茶泡上。
裴阙音心里一乱就忍不住翻账本,一面翻一面敷衍婢女,“今天去见你家姑爷。”
喻春了然点点头,但很快讶异道,“夫人何时打通了关系?”
裴阙音哼了声,含糊道,“三娘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太子殿下那边网开一面。”
喻春心道昨日和裴三娘不只在宫宴上见过一面,还相处得不大愉快,两姐妹何时又达成了这般合作?
待到外头完全大亮,裴阙音在侍女服侍下梳妆完毕,等着前头门房消息。
“夫人。”榕夏从外头走入。
裴阙音抬眸看了婢女,问道,“殿下的车驾来了?”
榕夏点点头,身后却又走出一人,正是曲氏身边婢女梅香。
梅香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榕夏不解自己昨日分明已将曲氏的人一一揪出,那边怎还会知道此番消息,她懊恼解释道,“老夫人道自己身子还没大好,无法亲自去见国公爷,便派梅香代她,说还请夫人体谅她一番慈母心肠。”
裴阙音指尖一下一下点着桌案,面不改色,笑道,“那便走吧,莫要让殿下的人等急了。”
由于多了个梅香,连安泽派来的马车便有些显小,裴阙音做主让梅香、榕夏二婢坐在林国公府的马车,跟随在后。
*
“殿下,裴二娘子来了。”临风请示道。
连安泽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悉。
为了保证林巍庭的安全,他的牢狱被安排在最里间,周遭几乎没有其他犯人,甚至还有这么一个暗处可以观察林巍庭所在的牢狱,却不被其他人发现。
先前是他专门分拨出看护林巍庭的侍卫所待,这回裴阙音既是要来,连安泽一早放了侍卫休沐,亲自带了临风、拜月来此守候。
主仆三人见着明艳娘子走入牢狱中,即便是昏暗牢房,一瞬也因女郎容姿多了几分亮丽色彩。
狱差将牢房门打开,林巍庭本是在角落百无聊赖地躺着,见到有人来开门,立刻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全无当初世家子的模样。
裴阙音微微拧眉,还是笑着走上前来,“夫君,我来看你了。”
林巍庭面露惊喜,“夫人可是来接我出去?”
他早就听说其他林氏子弟被陆续放了出去,连带着狱卒近些日子也谄媚不少。
裴阙音听后面色微僵,这倒是没有。
她抿出一个笑,“烦请夫君耐心。”
林巍庭懂了裴阙音的意思,一下瘫坐在地,没有注意到裴阙音眼底对他不讲究的厌恶。
临风偷偷打量自家主子的脸色,裴二娘子与林国公相处不愉快,最畅快的应属自家主子。
临风正想得意邀功,却被拜月轻轻踢了一脚,临风不解,顺着拜月的指示一抬头,方见刚才还生疏十分的二人,此刻相拥一处,说着小话。
临风、拜月二人默默站在连安泽身后,低着头,俱是不敢去看连安泽。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听到连安泽起身的动静,狱卒正将林巍庭那间牢房重新锁上,裴二娘子眼眶微红往外走。
见临风又要跟上,拜月连忙制止,示意他看自家立刻往裴二娘子身边贴的主子。
由是林巍庭的牢房在最里间,若要出去还要走上一大段黢黑的路,裴阙音屏着神息带着三个侍女往外走。
突然,裴阙音发觉黑暗中侍女似乎与自己走得分开了,一道微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国公夫人不想带你夫君出去吗?”那人问。
裴阙音眼观鼻鼻观心,服了服身,“太子殿下。”
连安泽有些错愕,没料到自己会被认出来,索性道,“若是国公夫人现在跟孤走,国公爷今日即刻返还国公府,顺带放妻书一封。”
连安泽自认诚意十足,她若对林巍庭当真真心实意,应当会为他委曲求全,若是攀慕富贵,太子东宫岂不是比末路的国公府好上不知多少。
哪想,心慕的娘子仰着面,哽着声与他道,“还望殿下日后勿要再出此言,莫要让舍妹误会。”
连安泽皱眉,昨日他一听闻太后所为,便派拜月前去澄清,她莫非没有听见?还是一定要将自己推给她什么三妹妹。
裴阙音见连安泽果真说不出话,自嘲道,“妾身蒲柳之姿,倒也与国公意趣相投琴瑟和鸣,互许一生一世一双人,实在不愿高攀。”
连安泽冷笑了声,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怕是林巍庭被她拿捏的死死,不敢往房中带人。
良久,连安泽气道,“你既说对他如此情深意重,不应当牺牲自己,放他自由吗?”
“是,我就是不愿,若是国公爷不能与我在一起,他的自由有何意义!”裴阙音当即接道。
此话一出,在场人无不恍惚,即便是被分隔在稍远的梅香,都将此话听了个完全。
裴阙音反客为主,狡黠一笑,“怎么,殿下是怕了?本夫人的情深意重可不是一般人能承起的。”
临风赶到自家主子身边时,裴二娘子已经走远,他听到自家主子喃喃道,“孤也并非一般人。”
临风听罢,连忙扶额撑住自己。
完了,主子被拿捏死了。
*
见连安泽吃瘪,裴阙音心情甚好,却不知曲氏身边的梅香将全程听了下来。
梅香跪在曲氏堂前,交代了裴阙音拒绝连安泽的提议,因此林巍庭还在狱中看押。
“砰!”曲氏将茶盏砸到了地上,碎片溅了一地,还有少许刺入梅香身上,梅香吃痛,却是动也不敢动。
“我就说那小蹄子水性杨花,前头结识了什么石富商,莫名其妙就帮我们府上的忙。如今又招惹了太子,害得我可怜的庭儿为了他们偷情方便,至今还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曲氏愤恨道。
若非是裴阙音与太子有私,何来其他人都被放出,唯有自己的庭儿还在里头。
曲氏越想越有理,当即派人去请教书先生来,自己要拟放妻书,休了这小娼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