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洛正和他说，辜乱云的小辅助有点意思，他还没在意，现在看来，是有点给人惊喜了。

想到这儿，他又担心起自己的老队员们了。

洛正估计又要骂人了。

满神首当其冲，估计会被冲傻。

但是没办法啊。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他悠悠道，“电子竞技嘛，总是新鲜的血液最动人，我们这些老东西总是要被拍死在沙滩上的。”

解说问他：“山爹你当年会这么玩吗？”

俞山摸了摸下巴：“洛正不会让我们冒这种险的。”

“也是，这看着太激进了，稍有不慎就完犊子了，你说他们这一把是不是有点运气的成分……他们是不是在赌啊？”

“那运气不错，赌赢了！”

俞山笑道：“这敢赌的勇气可也是了不得，换个稍微在场上多打了两场比赛的，估计都撑不到辜乱云过来、也捏不住最后的双招。”

“辜乱云也是耐得住性子，非把路数打残了才动，我要是他，早忍不住飞身救我小辅助喽！”

“你早救人？那路数没被打残的话不得赶上来直接把你拉住？到时候你眼睁睁看着你小辅助在你跟前死！”

“年轻人就是有一股劲儿，那劲儿真是野草一样，长得快长得猛，还烧不尽，对赢的渴望比我们这帮老菜皮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多偏门多难走的路数都愿意去试一试，”俞山琢磨了一下，道，“也不知道过多久他那股劲儿才会下去。”

旁边的解说喝了一口水，接话道：“新人才有的那股劲儿吧？”

毕竟选手年龄参差不齐，年龄小的老将也不少见。

另一个解说插话道：“这小辅助名声小，但他可不是新人。”

“不是新人？那他以前是哪儿的？”俞山疑惑，“是哪个俱乐部的青训营的？”

怎么他没印象啊？

“不是青训营的，也不是哪个俱乐部的，是时间再早个两三年，还是战队的那个时代，”解说顿了一下，道，“他是MM战队的。”

俞山愣了一下，“MM？”

他对这个战队不是没有印象。

只是在更新迭代称得上八百倍速的电竞世界，两年，足够一个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陨落成泥、也足够一支被誉为新起之秀的战队成为被遗忘的时代的眼泪。

俞山道，“那他还真是有点东西啊…… ”

陨落后的星星想再发亮，可比一颗石头爬到天上去还要更难啊。

凭借着这一波团战的优势，Crush.G稳打稳扎，将优势不断滚雪球推大，顺利拿下了第一局比赛的胜利。

在吐出一口浊气的同时，姜闻音却不敢放松警惕。他知道，这之后的每一局都只会更加难以应对。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一样，辜乱云摘下耳机的时候说，“他们下一把会更猛。”

他的语气平静，却让人压力倍增。

李龙城猛喝了一大口水，道：“我刚真是累死了，我感觉煊哥要把我打成狗了。”

弯弯状态也不太好，满脸疲惫。

自己更不用说，衣服都湿透了，好像刚从水里拎出来一样。

唯一一个还算体面冷静的辜乱云——他的眉头皱起来了。他垂眸看着手臂的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闻音看得胆战心惊。

“辜…… ”一个辜字刚开口，辜乱云说：“你刚做得挺好的。”

姜闻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下次不用撑那么辛苦，可以提前叫我过来。”

“但是我担心…… ”

自己的计算不够精确，不能准确把握时机，只能用笨办法硬抗。

姜闻音还没说完，辜乱云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冷声道：“手不要了？”

他的手在轻微地发抖。

姜闻音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把手往回缩藏起来，但是在辜乱云的注视之下，好像任何多余的想要隐藏的动作都是可耻的。

他羞于隐藏。

“辅助的职业寿命比其他位置的选手都要长很多，因为定位的不同所以不需要那么频繁的点按和极速的操作，相应地对手部肌肉的伤害也要小很多，”辜乱云表情可以称得上严肃，“你现在是嫌辅助退役时间太晚，所以想赶快把手打废吗？”

姜闻音张了张嘴，最后只低声说出一句：“对不起…… ”

他下意识地抚摸着那只发抖的手，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只是茫然地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惹辜乱云不开心。

辜乱云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姜闻音发烫的手腕，低声道：“一把剑磨砺到最锋利的时候就是它最脆弱易折的时候。”

“一把断剑是不能称为最强之剑的对不对？”

姜闻音有些懵懂地抬眼，正好撞进辜乱云黑沉沉的瞳孔里。

“姜闻音，你不想昙花一现对不对？”

姜闻音觉得自己好像被那双眼睛蛊惑了一样，喃喃道：“不想。”

“你想到在这个赛场上打更久对不对？”辜乱云的手指像是羽毛一样拂过他手腕处的皮肤，声音却沉重得像是山一样落下来，“那就要爱护好你的手、也爱护好你的身体。”

“这样才能打得更久。”

鬼使神差地，姜闻音问：“那你呢？”

如果我爱护了自己的手、爱护了自己的身体，更长久地站在这个赛场上，那么你呢？你也会在我身边吗？

他没有问出后面的话，因为脑子一片空白，

但是辜乱云却好像不需要他说，就懂他想说什么。

他长久地平静地凝望着姜闻音。

然后说，“我会在你身边。”

像是一句誓言，也像是一句空谈。

第二局临上场前，辜乱云低着头在舞台下候场。

化妆师靠过来给他们补妆。

队医再给手腕疼的人做简单的按摩。

莫婕走到他身边，望着舞台上的陈设，冷冷开口：“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干什么还要求别人做到？”

辜乱云头也不抬，只是用一只手摩挲另一只手的掌纹，道：“他总不能和我一样。”

“为什么不行？联盟里大部分人都能做到的事，他为什么不行？”莫婕冷笑一声，“这个赛场上，多得是耗尽青春、拿命砸成绩都溅不起水花的人，他们难道是被逼的吗？都是自愿的。他们拿命砸都砸不出的东西，他只是拿一点痛就能办到，你凭什么让他不要拼尽全力？”

“那不叫拼尽全力，”辜乱云道，“那叫透支。”

“他在透支自己本应该拥有的无限的美好的可能性，来赌一场无关紧要的胜利。”

莫婕回身看他：“无关紧要？辜乱云，你真好意思啊，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有那一场胜利是无关紧要的？”

“你也说了是对我，但不是对他，”辜乱云抬起被摸索得泛红的那只手掌，在灯光下细致地看，语气平淡道，“他还很年轻，输了这一场之后还会有很多场比赛等着他，会有更多、更盛大的舞台等着他，他不需要为了这不会影响他职业生涯的一场胜利而殚精竭虑、消耗自己。”

“你倒是真看得起他，”莫婕在唇齿间细细品味着未来、盛大、以后这些华丽的词语，语气中带着尖酸，“没有你带着，他能走多远？”

辜乱云笑了：“没有人是被人带着走远的。”

莫婕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叹一口气，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脚步，声音中带着疲惫：“他们是还都年轻，但是你也不老，你不忍心消耗他们就算了，但那几分不忍心也该匀出几分来给自己，你的手也是手，你的职业生涯也该还有无限可能和美好荣光…… ”

她的侧脸隐匿在光影中，晦暗不明。

“…… 再说，这个赛场上，又有谁是能真的掌握好分寸、不削肉剜骨、舍血弃精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呢？”

“谁都一样，不该有人例外。”

辜乱云垂下头，看着脚下的影子，缓慢又悠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可是怎么办，我明知道不可能也不应该，却还是想让他例外。”

接下来的两局比赛，没有再出现这样预料之外的胜利，JOL痛定思痛，在一场出乎意料的败局之后重整旗鼓，夺回了赛场上的主动权，赶紧利落地追回比分，并且领先一局。

戴帽子的男人道：“所以第一局能赢真的是运气吧？或者是JOL有点轻敌了。”

钱方茗立马打抱不平：“什么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是Crush.G真的打得好才赢了的吧？怎么这么随便就一句话把别人的努力和优秀给抹杀掉了啊？”

男人好笑地看着她：“好吧，因为我也不太懂。”

“不懂就不要乱说啊…… 钱方茗委屈死了，”我们这种没粉丝的俱乐部本来就容易被人带节奏，打得好也没人夸，只会觉得肯定是对手放水，好不容易有个高光时刻还被当成走运，但其实出彩的操作背后明明是刻苦的练习…… ”

安祺：”你是不是把自己代入得太认真了，醒醒，你只是粉丝而已，不是股东啊！”

钱方茗捂脸：“啊啊啊我好伤心…… ”

看得出她真的很爱Crush.G 了。

安祺觉得有点尴尬，给男人道歉：“她就这样的，感情充沛，道德感过分强烈，你就当小孩子说屁话吧…… ”

没想到男人并没有生气，只是笑着说：“是我错了，明明都不怎么了解比赛，就乱说话，是对努力的选手们不太尊重，确实，有时候看上去像运气生出的果实，其实养分都是血汗和伤疤，轻飘飘两句话就否认努力的作用，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