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方茗莫名感动，慢慢张开指缝，从指缝里偷看他。

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虽然对方穿着打扮甚至气质都很像叔叔，但是脸竟然意外地年轻。

一句叔叔还没出口就夭折在喉咙。

“叔、呃、大哥。”

安祺差点没背被这一句大碴子味浓重的还带结巴的大哥给笑死。

那叔叔、啊、大哥，很好脾气地说：“你们小孩子叫我叔叔也是正常的，我比你们爸妈小不了几岁。”

大哥人真好。

钱方茗更感动了。

然后就听到对方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小姑娘，你不是说你和姜闻音选手是同学吗？他上学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啊？”

“其实我跟他同班的时间不长啦，因为他因为心理原因中途休学了一年，好像是在家里自学什么的，后来高三的时候，大家又都很忙，没什么过多的交集…… ”

钱方茗很认真地回忆着记忆里那个蓝色的男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一下，抱紧了怀里的应援物，把下巴叠在了毛茸茸的兔子包上，道，“你知道穿着可以极速飞翔的鞋子的赫尔墨斯吗？神话中宙斯的的儿子，众神的使者。”

机敏的、淘气的赫尔墨斯，多谋而狡猾，是窃贼，是造梦者，是守夜人，潜行于云端，于不朽的众神之列中很快地展现出其独有的光彩。

“他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乖巧可爱的孩子，他有一种懒散的淘气，在不经意间就显露出来，作弄你，或者捉弄他自己，这让你常常对他又气又恼，又因为他真诚可爱，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所以又气又恼到了最后总是只能化作欢声笑语…… ”

她语速飞快，眼睛闪闪发光：“他还有一种隐藏的叛逆，这种反叛一点都不强烈，没有半点血腥气儿，不会有任何人因此受伤，但你就是能知道他不会受一些刻板规矩的教诲，他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事规则，他忠于自己，并且以一种少年时候难有的，或者说只有少年时候独有的干净的勇气去践行自己的主义。”

男人说：“听起来你很崇拜他。”

钱方茗干脆地回答：“并不是听起来，我是崇拜他。”

“可是我听说的姜闻音，似乎和你话里的那个可爱的人有所出入。”

“每个人看待世界的视角都是不同的，更何况是看待一个多面的、又复杂的人呢，而且是在青春期，说老实话，我青春期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小疯子，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钱方茗耸耸肩，“会有出入很正常。”

男人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我用词错误了，比起有所出入，大相径庭这个词可能更恰当。”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美好的积极的光辉的——那些你用来形容他的言语——和这些正相反的…… ”张志杰压了压帽檐，语气还是亲切的，脸色却漠然到让人有些害怕的地步。

“他烂透了，不是吗？”

他神经质地冷笑一声，“姜闻音此人。”

钱方茗口中那个仅是听了就让人心生喜爱的男孩他并不陌生。

在一开始，他从秦晴嘴里听到的姜闻音，也似乎是这个样子。

秦晴吃饭的时候咬着筷子，跟他说，班上有一个多可爱的男孩。

“他有一股让人不讨厌的淘气，你知道吗？我让他做了我的课代表，课代表是要帮老师拿教具的，而我的本子和笔又很多，有一天我发现，他每次会根据我当天穿的衣服来搭配同色系的教具，哈哈，他不说我从来没发现过！真是太可爱了！”

“本来我讨厌星期二，你自己我每到星期二都很烦躁，我没跟你说过，那是因为星期二下午的第一节课，我总要经过一个上体育课的班级，他们班上老是有男孩子对着我吹口哨，我给年级主任抱怨过，他却只知道让我不要穿裙子，好吧，我不穿裙子，可是，他们依旧吹口哨呀！”

张志杰皱起眉：“你没有跟我说过。”

“跟你说了，你该不是要去揍人吧？老天爷，那些孩子可比你小上一轮了都！”秦晴吃吃地笑起来，“不过别担心，我的课代表做了我的小保镖，而且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那些起哄的男孩子的一个领头人，喜欢我们班上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喜欢帮老师做事情，是个小热心家，被我的课代表诓来接我去教室，那些男孩子看了，都不敢再叫了。”

“你不知道，那小姑娘有多神气，她辫子一甩，那领头的坏男孩就憋红了脸，又因为我的课代表就在女孩子身边，他不好意思上前来，只有粗声粗气地把自己的小弟们都叫去打球，啊，真痛快，而且这两个漂亮的小人，积极地护送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像是皇宫里的娘娘一样被保护着，真是安心极了…… ”

“还有，学校的车舍总是一团乱，我的那辆自行车又太老旧，缺乏让我一眼就辨认出来的能力，因此我每天下午都要等别人都走光了，再走近了一辆辆去辨认，可是有一天，我看到有学生蹲在我的自行车旁边，我还以为他要作弄我，像是小时候那些坏孩子常干的一样，拔掉气阀之类的…… ”

张志杰一边聆听一边为她盛一碗热汤，他的心情被秦晴感染，因此说话时也带着笑意，“他没有吗？”

“哦，老天，这样揣测那孩子真是会让我良心不安，因为你猜怎么回事？他给我的自行车上安了铃铛和毛线做的玫瑰花！他说看到我的车没有铃铛，下坡的时候都不敢放开手刹，所以从报废的自行车上拆了一个给我…… ”

“玫瑰花？他还真是浪漫。”张志杰不承认自己吃一个孩子的醋，却还是忍不住这样说。

秦晴咯咯地笑起来：“啊，瞧你，我都是当他姐姐的年纪…… 那玫瑰花是班上女孩子的手工课作业，说起她们，我一直以为她们不喜欢我，没想到她们只是不敢和我说话！听说我的自行车需要一些别样的装饰品，她们争着要为我做点什么，选了最漂亮的花出来，真是可爱！我内疚死了，我真要好好对着镜子练一练我的表情…… ”

秦晴说起那个可爱的孩子的时候语气欢快，那层覆在她面上的疲惫又阴郁的纱慢慢落下来，露出一张明媚的脸，属于他年轻美丽的恋人。

他很高兴班上有一个可爱的孩子能让她暂时地愉快起来，从阴暗潮湿的教师宿舍、枯燥无味的单调教学、如履薄冰又艰难维系的同事关系、从一切让她精疲力竭的事物里。

他笑着给她夹菜，在那一瞬间很真诚地说：“有机会叫他来家里吃饭吧，我会好好地招待他。”

秦晴眉眼弯弯，笑着说好。

那一个瞬间，他真心喜欢过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

因为他能让秦晴开心。

“但那都是假的，不是吗？他实际上不是能给人带来幸福的使者。”张志杰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眼睛直勾勾盯着舞台上戴上耳机、准备第四局比赛的姜闻音。

此时已到赛点，JOL只要再赢下一局，Ceush.G的破风之旅就将在此止步。

也许是因为前两局的失利，姜闻音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BP界面，下意识地咬住了右手的大拇指。

见此，张志杰莫名地笑了一下，说，“他是厄运的使者。”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第四局一开始，姜闻音就被王小满拿下了一血，失去了辅助保护的辜乱云也只能勉强对线，以退为进，却还是被对方压了十多刀，丢了发育的先机，在初期就失去了建立优势的可能性。

“一上来就送死…… ”

张志杰扯了扯嘴角。

钱方茗现在已经完全意识到对方和自己不是一类人——他对姜闻音的恶意几乎没有任何隐藏和遮掩。

钱方茗一边生气自己迟钝一面又觉得难以理解，不明白张志杰为什么对姜闻音恶意那么大。对方谈起姜闻音的时候，那股恨意锐利到几乎划破空气。

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姜闻音怎么惹到这人呢，姜闻音高中的时候这人也应该接近三十岁了，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怎么会那么恨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只是比赛开始了也不好和张志杰再争论什么，只能竭力把注意力都放到比赛上。

她看着势态渐褪的Ceush.G，捏紧了拳头，低声说，“会打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给自己加油打气，还是说给谁听的。

同样揪着心的，还有Crush.G休息室里的人。

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随意地靠在门边，道：“第二局的时候，还可以说输了也没关系、反正拿下一分，也算安心，第三局的时候，即便比分追平，也可以说还有机会…… ”

他轻笑了一声，那双深邃的眼睛透着湿润的褐色光泽。

“现在第四局，已经到了JOL的赛点，没有借口也再没有退路，你那些稚嫩的小宝宝们，现在的心态还能怎么调整？”

莫婕头也没回，只是专注地看着转播的屏幕，冷声道：“心态又不是全部。”

“但你不能否认心态对选手的水平影响很大，大到可以让一颗星星坠落…… 也大到可以再造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