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方茗觉得自己快过呼吸了，她紧紧抓着安祺的手臂，问：“刚刚我们是赢了吧？”
“只是团战的话，嗯，团战是赢了。”
“这个女巫是我们的吧。”
“嗯，击杀成功了，Buff都带上了。”
“我头好晕。”
“还没完呢，先别晕。”
“这样了还不赢？”
“…… 电子竞技，就是这么说不定。”
“也是也是，我鲁莽了，优势大翻盘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翻了又翻也是常有的…… 更何况我们也没有什么优势，只能说扳回了一点…… ”钱方茗忍不住紧张地碎碎念。
然后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猛地扭过头，兴奋道：“我说了吧…… ”
张志杰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道：“姜闻音带来的不是厄运。”
“他是勇敢的小福星，永远给人带来好的运气。”
张志杰撩了撩眼皮，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道：“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
“你也是她也是，你们这些女的一个个都是这样…… ”
这些女的？还有谁啊？是把安祺也算了进去？
钱方茗有些不高兴：“你说话真不好听。”
“他说话好听？”张志杰冷笑道，“你们就是喜欢他花言巧语？”
“说话好听就是花言巧语啦？那我宁愿听花言巧语，不然整天听你这酸不溜秋的难听话，我耳朵都要烂掉啦！”
钱方茗做了个鬼脸，得意道，“我爸说了，只听好话、只做好事、人生才会变得美丽。”
她一得意就容易忘形，胆子变很大，“你这样心里都是怨恨的人，人生一定丑陋死啦！”
这话把安祺吓了一跳，赶忙去捂她嘴。
要死了，把这大哥惹毛了动手怎么办啊！
没想到张志杰也没有生气，只是懒道，“我的人生是挺丑陋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无精打采。本来就对比赛没什么兴趣，这句话说完之后似乎是精疲力竭，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半弯着腰离开了观众席。
钱方茗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说话太过分，有些自责，看着张志杰走了，咬咬牙，也站起来，猫着腰，在安祺惊讶的目光中追了出去。
张志杰沉默不语，走得飞快，钱方茗怕影响别人，又把腰弯得极低，走得很慢，导致一直走到场馆外才追上他。
哦，也不是追上，是因为张志杰在一处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走到张志杰旁边，有些别扭地开口：“哎，也别这么想…… 再糟糕的人生，也有美好的事物存在嘛？”
“美好的事物？”张志杰细细琢磨这两个词，末了，突然回味地笑了一下，道，“以前是有的，有过的。”
钱方茗连忙道：“看吧，还是有的嘛！”
张志杰摇头，“可是她现在被我害得也很丑陋了，和我一起，变得史无前例地丑陋啦。”
“不是吧？”
“怎么不是……哦，我那句话也有点不准确，不是我害的，是姜闻音害得，姜闻音这个害人精，真是…… ”
钱方茗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起承转合下来又要骂姜闻音啊…… ”
“他不该骂？”
“骂人是不对啊！”
钱方茗说完，气呼呼道：“算了，跟你讲不通，你要骂就骂吧，反正姜闻音不是那种被这种陌生人骂两句就会怎么样的人，他很坚强的！”
张志杰“哦”了一声：“是吗？我怎么记得有人被骂得学都上不了啊？”
“你怎么知道？”钱方茗先是一惊，紧接着反驳：“他才不是…… ”
“难道不是因为被骂得心虚，所以才不敢去上学吗？”
“他心虚什么，他什么都没做错！再说、说到底，他休学根本不是因为被骂……”钱方茗突然地泄气。
张志杰追问：“不是被骂是什么？不是心虚？”
钱方茗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眼神变得有些悲伤。
她轻声说：“他是因为伤心啊。”
张志杰道：“谁被骂了不伤心？”
“不是因为被骂了伤心，”钱方茗很费力地解释，“是因为、因为…… ”
“因为太孤独了，才会觉得伤心的。”
最后，她这样说。
就像是那天，姜闻音笑着对她说的那样。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谣言，但是姜闻音还是每天来上学，还是会和同学们说笑，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大家都开始回避他的笑容了。”
“说不准是什么原因，可能是一种病毒吧？在学校里蔓延开来，一种名为「不敢面对姜闻音」的病毒开始在校园里流行，伴随着那些疯传的流言蜚语。”
“好像就是一夜之间，他变成透明人了，做卫生的同学不会去扫他位置下的灰尘、发作业的同学会故意绕过他，收作业的时候差了一本老师也不会在意，食堂里他一个人坐在角落没人看到的位置。”
“但就是这样，姜闻音也是每天都来上学的，他还是会做自己该做的值日、还是会写自己要写的作业，上体育课的时候当那个两两分组被剩下来的人一个人对着墙壁打球，他其实，还是会来上学的。”
钱方茗觉得喉咙很痛，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割她的嗓子一样，但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着她就算费力也努力地说出来。
“他还是每一天来上学的。”
“后来，有一天他没来上学，因为有记者在校门口堵他，他一直呆到天黑都出不去，就翻墙出去，结果被记者发现了，从围墙上摔下来，伤到了腿，那天之后，他连续两个星期都没来上学。”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觉得很幸运。”
“两个星期后，是考试，他一瘸一拐地回来考试…… 可是没有他的位置。布置考场的时候，明明打印出了他的姓名条，也贴在了桌子上，可是因为觉得他不回来，老师也没有明确说过要给他留位置，贴着他姓名条的桌子被移到放清洁工具的角落，连凳子也没有。”
“没人想要多事，所以那个桌子就很奇怪地被放在角落，和杂物一起。”
“姜闻音回来的时候，没有椅子，也没有笔，他在杂物里找到自己的书包，里面的东西都不见了，夹层里有一支没了笔帽的中性笔，他捡起来用了，就站着……站在杂物的角落里，站着写完了试卷。”
钱方茗有些痛苦地绞着手。
她皱着眉，竭力地说出最后的几个字，“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上过学了。”
张志杰看着她，微微蹙眉：“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因为…… ”
钱方茗打断他的话，道：“因为我追出去了。”
这句话说完，她好像被吓到了一样呢，身子突然地颤抖了一下，小声道，“考试结束之后，看到他交卷走出考场，我也追出去了。”
在那些人随意地扔掉姜闻音课桌里的东西的时候，她悄悄地把那些东西捡了回来，书包没有找到，就只把其他的东西用塑料袋装好，好好地放在自己的书包里。
但是到了姜闻音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勇气交给他。她也得了那种名为「不敢面对姜闻音」的疾病。
于是只能备受煎熬地看着他一瘸一拐走到角落，看到他在垃圾堆里翻一枝笔，看他站着写试卷，看着他被所有人隐秘地在意着却没有人敢靠近。
看着他那样孤独。
“我知道他不会走正门的，因为有很多别的年纪的人放学会从正门走，我就去后门，果然他坐在学校后门的石凳上等着家人来接。”
那棵梧桐树的光落下的影在姜闻音身上铺下一张细密的网，有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姜闻音仰起头来看向发出声响的地方。
她小心地走过去，把装着姜闻音文具的塑料袋递过去。
姜闻音却没有接。
“不介意的话留着吧，讨厌的话就扔掉。”他温柔又坚定地拒绝了这些原属于他的物品。
钱方茗呆呆地看着他，几乎是瞬时地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傻傻地睁大眼，眼泪就那么突如其然地流了出来。
姜闻音也没想到，他站起来，说你等一下。
钱方茗觉得丢脸死了，努力睁大眼，泪水却不听话，还打湿了睫毛让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姜闻音是走了吗？
呜，我是白痴，我都跟他不熟，突然这样，他一定很生气。
胡思乱想了很多，最后把自己从自我厌恶中拯救出来的是一包崭新的纸巾。
姜闻音把纸巾放在她手边的石桌上，看她没有拿，特意把纸巾往她的方向推了一下。
似乎是误解了她的迟钝，他有些尴尬地解释，“我刚去小卖部买的，没怎么碰…… ”
钱方茗如梦初醒，猛地抓起纸巾，口齿不清道：“碰了也没关系！”
说了又后悔，自己真是白痴，把姜闻音说得好像病毒一样……
但是姜闻音只是说，“那就好。”
有轿车行驶上这条小巷里的石板路的声音，姜闻音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接我的人来了。”
钱方茗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又把塑料袋往前松了松。
姜闻音看着那个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塑料袋和里面被放置得整齐的学习用品，再一次拒绝道：“不用了。”
“为什么啊？”钱方茗失望又不解。
“因为我以后不会来上学了，这些东西自然也用不到了。”
钱方茗瞪大眼：“为什么？”
那辆车缓缓行驶而来，树影落在车顶，像是潺潺流动的溪水。
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姜闻音手落在车门上，犹豫了一瞬，然后拉开了车门。
“因为这个学校里没人喜欢我，没有人想要我来上学。”
他坐进车，车窗摇下来，他冲钱方茗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有些无奈地说，“我在这里，很孤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