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汪植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姜闻音知道他肯定不信，抢在对方开口之前先解释：“可能因为我们学校的同学老师，集体荣誉感非常之强吧！所以就有点生气，再说了我又不是普通的学生，我好歹算是个有关注度的电竞选手，那肯定就更严重点呗……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说到“集体荣誉感的”的时候，杜明真似乎冷笑了一声。
但是他现在没功夫管杜明真了，他只希望汪植能相信他的屁话。
然后这事就翻篇。
就算要他现在当众道歉也没关系啊…… 他能不能别再问下去了？
姜闻音在心里翻找着他所知道的情真意切的、言辞诚恳的谢罪的文书，然后发现自己竟然只想得到一句我是农民的儿子…… 没办法，谁让他小时候最喜欢看新闻，每个落马的贪官都爱用这话开头来打一把感情牌，搞得他现在想到忏悔就只记得住这句台词。
淦，可他爸是个搞剥削的资本家来着的啊！这种台词他说不了啊！
姜闻音正努力在脑子里编词呢，汪植微微一笑。
“你的同学们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呢。”
“我的同学？”姜闻音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杜明着，却只看得到对方的一个背影，他的语调微微地落了下来，“那、他们是怎么说的呢？”
他的语调奇异地慢了下来。
汪植忍不住看向他。
姜闻音的嘴角微微勾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温和有礼并对自己唐突的提问感到抱歉的人。
汪植望着那双笑盈盈的眼睛。
空洞，黑沉沉得好像是看不到底的深井。
这说明他的这一步棋没下错，确实快摸清楚真相，但也说明…… 看来得加快速度，免得真的把这孩子逼疯了。
汪植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不该接手这烂摊子。头条是有了，良心也快被自己扣烂了。
在别人崩溃的边缘左右横跳这事儿是真缺德啊。
但也有点意思。
汪植挂上职业的笑容，一边朝着场边自己的同事比了个手势，一边看着姜闻音道：“你可以自己听一听。”
众人视线一转，被关注的女孩子不太习惯这种场合，下意识瑟缩地后退了一步。身后阴影里，有人扶着她的胳膊，轻声安慰她：“别怕。”
她点点头，鼓起勇气，又往前走了一步，走进光里。
弯弯一把抓住李龙城的胳膊：“是她！”
李龙城被抓痛了也不敢讲，低声道：“谁啊？你又不是陆舟六中的…… 还有你能不能先松手啊？”
杜明春没有那么惊讶，只是露出了然的表情，喃喃道：“是这孩子啊…… ”
杜明真克制着自己想要冲过去保护那女孩子的欲望，只是看着她慢慢地走上台来。
钱方茗下意识地走到杜明真身边。
又有点担心自己站的位置不对，忐忑地看向对方，对方看着她，点了点头，她松了口气，莫名有了勇气。
“我是姜闻音的同班同学，”她开始声音有点小，但渐渐大起来，“也是那起事件中受处分的带头人之一。”
她转头看向姜闻音，鼓足勇气道：“姜选手，好久不见。”
姜闻音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似乎是有些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钱方茗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打完招呼后，转过身，看着镜头，道：“三年前，我和我的同学们保持了沉默，现在，我想要代表那些和我一样被捂着嘴的同学们，为了姜闻音选手，也为了我们自己，说出真相，还给他一个清白。”
姜闻音木然地站在原地。莫婕强行把他拉了下去。
他重新坐上了旁听席。
却仍然是一头雾水。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突然头痛起来。
台上传来钱方茗紧张得发抖，却又清晰的声音。
“姜闻音选手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是一个，就算过去这么多年，但在我的回忆里，依旧闪闪发光的、值得我尊敬的人。”
“要想还原那件事情的真相，就不得不请出一个人，和我一起，告诉大家三年前都发生了什么。”
姜闻音觉得视线开始模糊了。
他听到了一步一步、像是踩着他的脊柱而发出的脚步声。是高跟鞋的声音，是高跟鞋那小小的后跟接触地面发出的碰撞声。
一下、又一下，清晰可闻。
回忆似决堤而来的洪水猛兽，骤然将他淹没吞噬。
运动会上耀目的太阳，吵闹的蝉鸣，波涛一样的加油助威和呐喊的声音。
操场的背影处，提着烂掉高跟鞋的男孩赤脚踩在花坛的边缘上，看着笨拙地穿上他的球鞋的女人。
“秦老师，为什么你非要穿高跟鞋啊，脚都扭了。”
“秦老师，我外婆说高跟鞋一点都不科学，依靠重力和坡度把脚掌挤到那小小的鞋尖里，事件长了会发炎得病，腿上的肌肉也会歪掉！“
”秦老师，教书育人和着装规范有什么关系啊，主任不是也不穿裙子和高跟鞋吗？你也可以不穿啊。”
“秦老师，他们背后都说你臭美不安分呢，你穿得干净漂亮变成罪过了。”
“秦老师，你不要伤心啊，我送你回家吧。”
“秦老师，你穿高跟鞋也不是没有好处的，我一听到走廊上有你的高跟鞋的声音，就知道你来了。”
“秦老师，我认得出来的，你的高跟鞋声音和别人不一样的。”
“哈哈，我不会弄错的，我是你的课代表嘛，我永远不会弄错的。”
“我一听到你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来了。”
回忆戛然而止。
姜闻音猛然惊醒，一身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痉挛着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嘴里念念有词：“不可以的…… ”
“她不能来的…… ”
“她不可以站在那么多人面前…… ”
“不能让她来说的…… ”
还没站起来，身边的人猛然拉住他，他猛然挣脱，面颊通红，脖子上血管乍起，骇人得很，一时间，身边人被他吓住，不敢再动他。
他想要起身离开，身后却有人强硬地抱住他，把他圈在怀里，按在座位上。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出去吹了冷风，怀抱冰冷得可怕，手掌也没有温度。
浑身发烫的姜闻音被着冰冷的怀抱激得忍不住发抖，嗓子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盲目地推攘着对方，想要挣脱出来。
而辜乱云只是漠然地看着前方，抱着他的那双手却在不断变紧。
和辜乱云一起进来的张志杰坐在一边，抱着手，冷眼看着姜闻音发疯。
“还是这么没用。”
他最后嗤了一声，这样道。
却没有收回视线。
姜闻音不敢听，不敢看，甚至不敢想。
他惊觉自己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一点长进，还是怯懦如初，却羞于启齿，可笑地扯着一张洒脱的面皮做幌子，来标榜自己。
很可笑，又可悲。
他渐渐地不再挣扎了，辜乱云感觉到怀里的人不再动弹，也松开了手。他却像是受了惊的鸵鸟，不肯再抬头。
辜乱云有点烦了，说：“起来。”
半边腿都快麻了，怀里热烘烘的像是被人塞了个火炉子。
姜闻音固执道：“我不。”
辜乱云：“…… ”
姜闻音不仅不起来，还摸摸索索半天，然后摸到了辜乱云的手。
辜乱云面色凝重地看着那只不知道要做什么的爪子。
那爪子颤巍巍地摸着辜乱云的手，然后牵到自己耳朵边搭着。
好家伙，还让辜乱云给他捂耳朵。
辜乱云真想把人给一把推到地上去。
弯弯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生怕他发火了，真把姜闻音丢地上了。怕就怕他丢就算了，万一还要踩两脚泄愤…… 真要发生这种情况，那他肯定是万万不敢拦的。
那也就只能对不起他和姜闻音的兄弟情了。
所幸，辜乱云什么都没做。弯弯和姜闻音的兄弟情还没有破裂。
虽然从他额角微微抽动的青筋可以看起来他对姜闻音这种鸵鸟行为十分不爽，但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由姜闻音去了。
姜闻音硬生生在他怀里躲过了这全场的新闻发布会。
等发布会结束了，人都散场了。
姜闻音屏息凝神，拉长耳朵注意着周遭的一举一动，等听不到太多的杂音，他估摸着人都快走光了，终于准备爬起来。
但是没成功，辜乱云腿一抖，伸手把他推下去了。
姜闻音身子一滚，掉地上，撞到前排的椅子腿，哎哟了一声，但是没站起来。
他仰面朝天，就地睁眼，盯着天花板发愣。
刚把他推下去的辜乱云垂眸看着他。
他迟钝地转移视线，和人对上眼。
辜乱云抬抬脚尖，踢了一下他：“起来。”
姜闻音不敢再说我不了。
他弱弱地说：“腿麻了…… ”
刚刚那个乌龟的姿势维持太久，半边腿动不了，彻底麻了。
现在不是他不想站起来，是他站不起来啊。
辜乱云的眼神告诉他，他真的很无语。
姜闻音摸了摸脸皮，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看回去。
“拉我。”他理直气壮。
作者有话要说：“拉我。”
我的小猪妹嘿嘿嘿嘿